第五十四章 腐蚀中的安全区
韦安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冷着脸听他话。
一会儿时间,仓库的墙上多出一个屏幕,很破旧,但之前肯定是没有的。
它闪动起来,韦安扫了一眼,全面的侵蚀开始了,他觉得它会呈现他昨天在这个垃圾世界深处看到那个幽灵的形象。
一本正经,一直盯着他,带着虚假的笑容,这个世界的意志。
“科学部你那个……‘朋友’,来自实验室,但我觉得不是,他和古文明的联系更深。”李应全跟没看见一样,接着道,“那个文明不在了,而他沦落到他们手里……肯定是这样,他只能是个神或魔鬼,被绑在王座上,他们用尊称叫他,无数的机构围绕他运转。
“你知道他在科学部怎么过的,那不是一个人的待遇,但是一个‘神’的,只是是那种落到监狱里,带着锁链的‘神’罢了。
“科学部总部整个C区都是为他建的,你看看他出行时那个复杂的标准,就是科技时代最繁琐的仪式了。为他忙活的不只科学部那种庞大的机构,之后又涉及无数更的部门,技术的创新,数据的申请,他们用他做基因试验,大量抽取他的血液,禁锢和切割他——
“我想他们崇拜他,不过又是以异化和吞噬的方式。”
李全应看着古文明高强度金属框架的一角,韦安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外面那片建立在神明腐败躯体的黑暗世界。
“迎天那些人能他什么呢,无非是他有多强大,多完美,他是不是要残酷地把人杀死才能得到快感?”李应全接着。
“他们认为他会把所有踩在迎天头上的人全都杀死,用最残忍的方法,他代表了身份、武力和财富,没有人能阻止古文明的回归——好像回大黑暗时代真能称得上是一项事业似的——”
他停了一下,又用有些嘲讽的语气道:“他们还会科学部是怎么折磨他的,他在那些需要用‘神的躯体’承受的血腥、上层的实验中受了多少罪。听他是长头发,不知道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神圣,等没有了科学部那些严防守死的规定,他们能不能触碰他,得到他身体的一部分……”
韦安觉得自己的表情可能很吓人,李应全移开目光。
世界树在他脚下伸展,这位古文明空间工程系统的“初级工程师”看上去很引人注目。
他头发乱七八糟,让额角的伤口变得更显眼,这是老式开颅伤,和生物机械植入技术接近,在他头上的样子像一个神秘的数学符号。
迎天的宣传照既想因为它代表的血腥情况藏起来,又想让它成为照片的重点,老一副半遮半掩的样子。
当你在实验中不死,最终活了下来,便是越过生死之门,变成了完全不同的身份。作为超能者,如果归陵不杀他,他最终也将进入联邦的系统,那些人不会杀他的,他只是继续困在实验室而已。
“虽然契约不是个好东西,但在科学部那种地方,它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他。”李应全朝韦安道,“这个东西非常复杂,类似一个大型商业合同,对管理员的权力做了严格的控制。他们不能让他去杀几个无辜的人,摧毁他的意志,也不能对他做‘无必要残忍的事’。
“但是……就像这个空间里的拒斥力场一样,契约是很古老的东西了,到了现在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也不真的保护得了谁。”
他没再多,谁都了解这事背后的逻辑。
规定是规定,但当你占据绝对控制地位,世界上有太多办法可以让人同意一件不喜欢的事了。
韦安太了解了,自己为了避免更大的痛苦会接受比较的,归陵为了不回去科学部,会朝他微笑,陪他在这里玩家庭游戏。
芽点外不断传来腐蚀般的“嘶嘶”声。
韦安抽着烟,思考当下的局势——包括政治阴谋、归陵那个要优先调查权、契约升级和他的感情生活问题。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情况,他的“幸福生活”阻力巨大,而他除了在这里等他回来也没什么办法。
归陵已离去了大约五分钟,那片极深的黑暗中肯定发生了什么,韦安看不到,只有隐隐的感觉。
仓库的墙壁开始腐蚀,数秒钟内就变成了黑色。那是无数生长出来的霉菌、污物,或是斑斑血渍,层层叠叠,以至于像是无垠但肮脏的空间,代表了太多的死亡、过去、痛苦的纵深。
切割空间的钢筋开始发黑,腐蚀像病灶一样迅速蔓延开来,墙体塌陷的洞更大了,里面一片黑暗。
更多钢铁的框架像植物一样生长出来,韦安能从中认出铆钉、焊接和精确稳定的几何图形,李应全不再话,也根本不看屏幕里的人,只死死盯着那方向。
韦安听到更多腐蚀的声音,像污染严重星球的酸雨,能把一切文明的建筑和生命都化成灰。
不远处的屏幕里传出寒暄时的假笑声。
“上午好啊。”一个声音道,“欢迎来到我的地盘。”
韦安厌烦地转过头,屏幕里面容精美的人形终于长了出来,笑吟吟看着他们。
那样子让韦安想起曾在垃圾堆里听到的笑声,那种疯疯癫癫的喜悦,完全是矛盾的,但又那么真实、强烈,发自内心。
那种亲切和快乐真是能渗透到骨髓的寒意。
仓库的深处,归陵之前进入的门栋的墙壁已变成了一大片腐朽区。
漆黑的大洞中,一些改造室一样的隔间缓慢长了出来,长出刀锋、金属台、朽毁的木板,长出受害者、血和悲惨的声音,一个恐怖的世界正在从墙后爬出。
这片空间与“芽点”对峙,极度幽深,是一片完全退化只有蒙昧痛苦的世界……也许蒙昧并不对,它在进化,你能文明安全地生活并不代表你是更强大的,也许黑暗和血腥才是宇宙本身的秩序。
T病区制造出的东西不再是乱七八糟的肢体,身体虽仍旧遭受酷刑和侮辱,支离破碎,内里有钢管或刀子之类的东西把它们插着黏在一起,但是勉强维持了人形。
它们爬出来,远看上去几乎和正常人没太大区别,但细看上去令人作呕。
“芽点”在迅速锈蚀,如果刚刚这还是一片稳定的建筑,现在就是沸腾深渊之中的孤岛。
这座很高科技的建筑像是经过漫长的时光,落入凶险之地,已摇摇欲坠,即将被黑暗吞没。韦安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前方是一望无异的变异空间,把来自古文明钢铁的房屋包围起来。
切入天顶的钢筋都化为了铁末,壁画再次隐隐可见。
怪异的神明看着下方,眼睛张得很大,每一个嘴里都有血,手拿人的尸体,正在进食。那都是一些虫子般的圆眼,直勾勾的,写着饥饿。
身后T病区的幽灵仍在话,音质更真实了。
“我知道现在这里看上去不太体面,有些脏乱,血淋淋的,”它轻声慢语道,“但这是一个世界形成的初期,最终它看上去会非常完美。”
他身后的场景像是从哪部大投资电影里复制的,是片宗教式建筑,之前可能非常的精美和神圣,但是不够清晰,黑乎乎的,有些廉价感。这里的一切都有种廉价感。
韦安多看了几眼——不知为什么老觉得中心有道裂缝,但细看又什么也没有——突然道:“那些笑声是什么?”
对方显然有些意外他会和他话,不过笑得很和蔼,它看着韦安,舔了下嘴唇,像素让它的眼睛是昆虫或爬行类动物的眼,没有情感,是两个饥饿的黑洞。
韦安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他经常觉得如果自己是某种食物,早就被分干净了,自我就是一片空无。
“一种能让大家更加稳定、各司其位的方式,”T病区,“没有比‘爱’更具有力量的了。”
韦安在很多场合听过类似的话,“爱是最重要的”“爱让你与宇宙建立联接”,诸如此类的,他想那是对的,但只是远远看着,他没有那种能力。
但这个“爱”他懂,这一刻他简直能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冻住的寒意。
他死死盯着屏幕里的人形,但下一刻,T病区的攻击开始了。
韦安回过头,正看到一只巨大的生物从洞穴般大门黑暗的边缘爬出来。
它头部呈椭圆形,直径超过两米,不再是凌乱的组装了,它像是个剥了皮的人形,长着野兽的脸,脖子上有一个长长的链子,让韦安想起外面魔神的躯体。
它四脚爬行,脚的样子宛如畸形的人手,直冲向芽点钢筋搭建的墙壁,狂乱地撞去。
韦安站起来,朝它连开了三枪。
没有用,子弹只在它头上留下浅浅的坑印。
芽点的钢筋本来就锈蚀得很严重,它转眼就撞出一个大洞,朝着内里扑来。
韦安吸了口气,死死盯着那个铁链,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朝着链子开枪。
他射击速度很快,他知道自己这个级别的超能者最好不要这么高强度地使用能力,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开了五枪,每一枪都稳稳在晃动的锁链上。
这东西在它身后长长拖着,延伸到洞穴里,黑暗本身像一个正在成形的邪神,牵着怪物的链子。
韦安已经能熟练从不同的角度看这些事了,这是一个高层权限,他想,一种能量分流,它置换他子弹冲击的位置,但力量并没有消失。
这些东西从魔神的躯体里得到了升级数据,只是个没有根基的复制品,就是个吃尸体生长的杂种。
它朝李应全冲过来,转眼就要到跟前。
韦安直接上前一步,挡在前面。
太近了,那一瞬间韦安可以清楚看到它的眼睛,这个空间养的狗,一件攻击性产品,内在是完全的暴戾。
它爪子是肮脏的尖刀,带着弯钩和倒刺,看样子不知道切割过多少人体,韦安感到它切进肩膀,切开血肉和筋键。
韦安始终盯着铁链,面无表情,和切开一枚水果时没有区别,他在手被废掉前最后开了一枪。
链子碎了。
他枪掉在地上,怪物的爪子有一秒卡在他的骨头上,没在同一时间把他撕成两半。
在这转瞬的空间,韦安抬起另一只手,按在它额头上。
畸形的掌印出现在他的手掌下方,那倒影般的形象仿佛古老的图腾,长着扭曲触手般的手指。
噩梦中的生物爬进现实,浸透怪物的肢体和血肉,韦安仍直视这产品疯狂的双眼,没有光芒,是两个的黑洞。
它倒在地上,化为大片破碎的粉尘,飞散的灰烬如同花瓣。
那是瞬间极高的温度,能看到灰烬下有一块融化的娃娃肢体,掺杂着金属,有怪物触手一样的东西从中凸起,好像下面有一只即将出现的梦魇中的怪物。它有着无数只手,仿佛人的形状,但又是畸形的,在灰色的融胶下抽搐,一些位置烧着阴森的火。
韦安半边身体全是血,但他十分专心,低头看残骸。
这力量的样子和他对自己的形象定位不一样,是一片黑暗中,混沌、愤怒、恶意、冷血爬虫一样的东西,非常适合他。
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