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去会议厅，一路拉着手，是韦安想象中看电影结束的时候应该做的那样。

    这一路不少人看见，韦安带着幼稚的满足向所有人宣布了他拥有什么，任何人都不要他东西的主意。

    韦安能感到归陵在看他，在某些时刻，那人看他的眼神和平时对视中不太一样，他从来无法解读这些，他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也许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至少他可以看懂悲伤。

    他只是不能去思考那些，一点都不行，他也不和归陵谈论，那是绝不可能接受的梦魇。

    他知道自己无法再拥有正常人的感知，他凭着动物一般原始的偏执去做一切事情。

    开会的地方是座大会议厅，对于一个社区来很阔气，不过此时堆了探测仪，还有一堆屏幕，一群人围着桌子加班。

    韦安进来时，蓝律正在大厅一角和助理的技术人员话：“既然已经进入到天堂层的地下区了，怎么可能没法联系她？”

    “我们做了一级能量探测网，但是没有一点回应，”对方，“找不到任何情绪频率。”

    “她……她就没有一点点留恋？”蓝律，“她这种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她当年还拒绝了科学部，我们脑子有病——她总是——”

    她停了停，像是不知道怎么下去。

    “可能因为他们很难控制她，就彻底摧毁了她原生的情绪感知能力，”她的同事，“对方目的很清楚，执行也彻底，把数值直接就调到零了。”

    韦安意识到他们的是利夫人，蓝律看上去还想救她出来，可是没有成功。

    蓝律没再话，又点了根烟，样子越发憔悴。

    她下午来天堂层时化了妆，但现在已经残了，能看到左眼附近一道隐隐的疤痕。

    韦安听过这件事，她的未婚夫不屑地提及，她左眼实际上看不见，是严重的实验事故导致的，因其涉及的古文明毒素不能再生，用了植入性眼球。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挑的，这场婚姻的重点是家世和人脉。

    她始终精心地把伤口掩盖起来，这种伤在文明社会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东西，她心地踩在界限内，经营自己的野心，她也的确会有大好前途。

    不过韦安现在已经几乎不记得她聚会上那总带着合适笑容的样子了，好像从不存在这样一个人，处于文明与繁华光芒照耀下的只是个幻影。

    现在没人关注她的面孔是否完美，她是首席技术主管，人类在这片接触点和恶灵短兵相接，存在的只有恐惧、抗争，以及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

    这是个临时会议，不过规格挺高。

    来的人都是联邦驻军里真的话算数的，包括本地军方主管，技术部主管，工程和后勤部门的主管，韦安和归陵就是内务部的重要外派人员了。

    姓卫的中校是最后来的，进来时还差点摔了一跤，看上去失魂落魄，随时会崩溃。

    他坐在会议桌一角，按着额头，好一会儿没话。

    旁边一个军官：“你得睡会儿。”

    “没事，”他，抹了把脸，“就是有个朋友……没救回来，本来以为能正常退役呢。”

    会议厅里很安静，这事没什么好劝，大家都失去过朋友，死人已经成为了最常听到的消息。

    工程部门的负责人转过头，朝韦安两人道：“电影怎么样？”

    “挺好看的。”韦安。

    “情侣就是好，什么电影只要能腻在一起了就觉得好看。”

    “是啊，我们还准备了饮料和爆米花。”

    “……你们看得开心就好。”

    归陵转头问蓝律：“你们定位到裂缝形态了吗？”

    “差不多定位到了。”蓝律，“‘裂缝’，这是个古文明的词，现在想想很合适，它们好像真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当然了，现在这个完全是人类自己搞出来的，一个残暴统治世间的‘神’，有人拿着掌控的权限，可以敕免和随便杀死指定的人，还真是他们梦中的完美武器。”

    “‘他们’具体是谁？”韦安。

    “这些人管自己叫‘神使’，是神荒当年自称神城时的老叫法，他们当然不是——”蓝律，“你们知道前几天半夜北郊的事吧？”

    她扫了他们一眼，确定这两位“内务部官员”知道这件事，继续轻蔑地道：“升起来的是神荒的老饲神殿，旧帝国萎缩的核心权力，和科学部一些人关系一直不清不楚的，还以为合作一把能一统宇宙呢。”

    “麻烦的是现在这批人，”中校低声，“这是……权力之争，大的家族、机构，国外势力——所有想要瓜分这块蛋糕的人。他们当然不是什么神荒的势力，但是和他们是一类人，想要自封为神，获得力量，千秋万代。”

    他没再往后，不过韦安知道“蛋糕”是什么。

    那金券矿藏会带来的财富，还有这一系列把桃源孤立起来的恶性事件，这个他们花费了大量资源已经建造出来的“神”，已经掌握了的深空建设科技……还有大黑暗时代沉淀下的巨大的恐惧和崇拜。

    “别这堆破事了，我来下现在的大概情况吧。”蓝律，“这部《鬼刺青》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这部电影非常彻底地传递了人们对大黑暗时代的想象，那种世界有一种未知但邪恶的东西统治的幻想。”

    韦安点点头，他在这么短时间听到了不少关于这部电影的法，有人觉得它本身有邪异之力，但实际上它似乎又只是一部普通的电影，只是拍的还不错，发展成一个的影迷圈，大家在正常地创作和讨论。

    这让韦安想起无忧疗养院的事，它的发端也是一部电影，拍得还不错，那恐惧和无望的情绪吸引来某种能量，绕着它构建了一个完全是真实的世界。

    “电影，”旁边一位军官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我们在一部电影里。”

    “还不算在，”蓝律，“只是古文明发源的这些东西……它们力量的现实世界表现，和人类的思维、情绪有关，”

    “确切地，是在一部电影的边缘，但我们想要进入其中。”

    “进入？”韦安。

    “我们刚来时碰上几次大雾，”蓝律朝他，“当雾升起时，它会对整个世界进行改造，我们发现了一些奇异的建筑和地形。这座池塘就是昨天起雾时形成的，我们发现它可能和那部电影以及后续创作里出现的地域有联系，它在把这座城改造成电影里的样子。

    “之前有一位士兵在调查时失踪了，我们后来收到了他从下方空间发的信息，他在电影中的一个地方，遇到了和片子里角色很接近的事。

    “后来他消失了，看上去是被以同样的方式被村民杀了。拿档案的时候，有人发现他的情况和电影里的死者很接近，也只有他在雾中能够走得那么深。

    “我们花了些时间调查这条路径，希望在下一场大雾时，找到足够的源头‘角色’进入雾中，才能深入它的内部。我们正在找对应角色，进入这部片子——”

    “我们要找到电影里的发源点，就是电影里那条地下河，毁了它。”中校。

    韦安觉得这些人计划清晰，很有道理，果然到了走投无路时人类还是很有行动力的。

    “听上去不错，”韦安，“大家都疲劳过度，如果没有什么事，等会儿是不是就能散会了。对了，我需要你们的服务器探访授权——”

    会议厅几个人都瞪着他，韦安道：“我是内务部的人，你们不会觉得能什么都不给我看吧。”

    中校叹了口气，道：“我晚点会发到你的随身终端上。”

    韦安点点头，他需要得到尽量多的信息，自己判断。

    蓝律开会的时候一直在一心多用地查看和调整平板上的数据。

    她跟前有三个平板，一个大型终端，她同时看所有的数据，偶尔调整一下，再加上身上的植入设备，简直一个人就是支程序员队，怪不得被科学部派来当技术主管。

    这时她突然开口，道：“确定了，下一次大规模侵蚀大概是三天以后，最多不会超过四天，就会有笼罩全城的大雾。”

    会议厅里一群人沉默下来。

    “真TM绝了，”蓝律，声音带着一丝刺耳和冰冷，“整个大区封成这样，救援队生死不明，上个月刚开个口子让省调查队进来，就有个来献祭的，现在收都收不了场！”

    “……你的献祭，具体是指什么？”韦安。

    “大概在一周前，那班‘神使’祭祀了手里某个古文明里非常核心的物件，还真是下了血本。”蓝律，“现在我们这个不到两千年历史的新恶灵，是有旧神加持了。他们给它的能力和定位有关，你可以想象有这么一个东西，在整个行省游荡……不，宇宙的任何地方，它只要看到任何一个人，就能杀了他。”

    “而且能污染死者所在的整个区域，寸草不生，”中校喃喃地，“的确是最顶尖的武器。”

    “现在就是毁灭前夕了，”蓝律，敲敲桌子，“我们就他妈这么几个人，居然还有内务部的！”

    工程部门的负责人咳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很感激内务部的超能者的……”

    韦安听着这些话，现场气氛极为压抑，而他只清晰意识到一个细节。

    利夫人过“献祭”，她这邪神缺少核心力量，桃源科学部分部的负责人最近拿到祭品的激活码，之后它对这个世界的渗透才变得特别强。

    不算太久以前，归陵在北山古生物研究中心突然抬头看一个广告，他在看一位官员手中的仪式剑，嵌着的那抹暗沉的蓝灰，不知来自何方的宝石。

    现在韦安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了。

    归陵的情况不好，残损得很厉害，难以想象经历过怎么样被切割、榨取的过程。

    韦安心想，恶灵世界的那个祭品可以进行大范围定位……那是归陵的眼睛。

    那是他身上一道极深的裂痕，是永不可能接受的损失。

    会议室的局面听上去跟大黑暗时代复辟和要世界大战了似的，但韦安最关注的只有一件事，他知道归陵的眼睛在哪里了。

    他会把它拿回来，还给他。

    让他活下去，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