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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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羽走进徐寄家时,看见不大的餐桌上放了张纸。

    她中午用来坦白苏城家庭情况的信纸。

    再看林景行要跟徐寄一起出差,那他们这趟出行肯定跟她有关。

    乔羽这才一个字也没问。

    她怕林景行要带她一起去苏城。

    那个地方,乔羽轻易不敢踏足。

    好在林景行没这个意思。

    反正她跟她姑奶真挺像的,他们要去就去,她不怕他们登门确认。

    希望他们回来后,别再为她的身份纠结。

    -

    苏城派出所

    徐寄递上提前好的介绍信,上面简单列了起重大财产失窃案。嫌犯已抓到,但他拒不承认。乔丝语很可能是关键证人,现在平城需要苏城方面的合作。

    对面那人粗粗扫了下介绍信,抬头看向林景行和徐寄:“乔丝语啊,她刚走,还不到一个月吧。”

    徐寄:“刚走?去哪了?”

    那人叹口气:“我的刚走,是指人没了。”

    他转头问了下周围同事,又移回目光,“三周前,刚走的。”

    “同志,乔丝语的相关材料,麻烦您调出来给我们看一下。”

    那人从档案室里找出几张纸,递给徐寄。

    徐寄分了一半给林景行,两人快速查看起来。

    苏城派出所给失踪人员归的档很详实,照片,家庭情况,本人履历等信息,都在。

    林景行拿起一寸黑白照,上面的人除了扎头发样式有不同,其余闪着光芒的双眸,挺立的鼻梁,巧的嘴,完全一样。

    有个背佝偻着的老者走到徐寄和林景行面前:“听你们从平城来,过来找乔家女儿?”

    林景行抬起头:“是,您知道她情况?”

    老头拉了把椅子,挨着徐寄和林景行坐下:“这我可太清楚了。我老母亲和她外婆就是表姐妹,我们两家算是远亲。这丫头,太可惜了。人漂亮,又聪明。可你,就因为这么个误会,最后把命都搭里头了。哎,太让人痛心了。”

    林景行合上手里的材料,眉头紧蹙:“这位老伯,麻烦您详细。”

    ……

    徐寄和林景行走出苏城派出所。

    从乔丝语的档案,还有老者的话,都能验证乔羽就是乔丝语无疑。

    这也明,这边犯了个错,把别的死者当成乔丝语,出了死亡证明。

    徐寄和林景行两人都没破乔丝语还在的事实,他们用找失窃案证人的借口来查她,破就是自扇脸面。

    再加上,那名老者出了乔羽没写在家庭情况里的事实——

    乔丝语其实和她未婚夫相当恩爱,她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有个护士在中间插足,而乔丝语误会了她未婚夫,进而要求退婚。

    家人不站在她这边,她才气到离家出走。

    可最终的事实也明,她未婚夫跟那个护士没任何关系。在她失踪的一年里,她未婚夫四处奔波,到处听她人在哪。

    即便这会儿派出所给乔丝语下了死亡证明,她未婚夫仍拒绝相信,还在痴等着她。

    “你这事弄的。丝语这丫头没了,她未婚夫也就这么被毁了呀。哎,几句话就能解开的误会,两个年轻人却弄成这样。可惜,太可惜!”

    老者最后那句话一直萦绕在林景行耳边,林景行步履沉重,走在苏城初秋的法国梧桐树下,迷茫又压抑。

    徐寄拍拍他肩膀:“景行,想什么呢?”

    林景行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给她家人写封匿名信吧,告诉他们乔丝语还活着。”

    “然后再把你喜欢的女人拱手让给别人?”徐寄问道。

    林景行:“……”

    他舍不得,可又必须这么做。

    徐寄勾住他肩膀:“景行,别看我是个大老粗,有些事情我还是能看明白的。乔羽那丫头,她很喜欢你。”

    “刚刚那老伯也了,这里除了她未婚夫,别人,包括她家人,都已经接受那丫头没了的事实。”

    “你如果真舍不下那丫头,这个忙,我帮了。反正在法律上,乔丝语已经没了。她原来的婚约,自然不作数。”

    “回去后,我会想办法,帮你把那丫头在苏城的经历压下来。以后,她只做乔大山家的乔羽。”

    林景行眼眸一亮:“可以吗?”

    会不会太对不起她的未婚夫?

    徐寄大力拍了下徐景行的背:“这么多年的兄弟,你还不懂我,我没把握的事,会轻易出口?”

    林景行感激地冲徐寄点了下头。

    徐寄表情没放松:“但兄弟,有句话叫夜长梦多。你回平城后,要抓紧。最好在回京之前,能跟乔羽把结婚证明办来下......”

    -

    林景行他们都走了五天了,还没回来。

    他明明告诉过她,四天就能回来。

    乔羽知道这年头什么都慢,可没想到,会这么慢。

    两地相隔也就一千多公里,要搁她之前的年代,五时高铁顶天了。

    乔羽掰着指头算着天数,唉声叹气,怎么也该回来了呀。

    面包窑的主体做差不多了,乔羽只需在窑顶放上剩下的20个啤酒瓶。

    啤酒瓶是做面包窑不可或缺的材料,玻璃熔点在1000多度,窑里燃烧木材的高温会被啤酒瓶吸收,再慢慢释放出来,以达到跟烤箱类似的效果。

    徐军这两天跟乔羽玩的很好,乔羽一来,他嘴就叭叭叭的,个不停。

    “二妮姨,这里真能吐出好吃的东西来吗?”

    胖手指向龙猫大张的嘴巴。

    乔羽两手都是泥巴,她加完啤酒瓶之后,要及时把湿润的黏土均匀覆盖在啤酒瓶上。

    “你听话,龙猫就能吐出好吃的东西来。”

    “我听话的,最听姨的话!”徐军蹦着胖腿,绕着乔羽转圈。

    乔羽看他那么开心,也笑了。

    还有一时要回设计院上课,乔羽想着无论如何,今天也要完工。

    这样她能留足七天,等窑完全干透。

    到那时,乔桃差不多也要返城了。

    可以拿好吃的面包讨好她,让她别再横眉冷对她。

    乔羽专心拍着手下的黏土,整平之后,用手指在黏土上戳出绵密的洞眼,让窑透气。

    干活是不是太投入了,她好久没听到军话了。

    乔羽直起身子:“军——”

    没人应。

    乔羽举起沾满泥巴的手,转过身去。

    西边落日的余晖照过来,被身形高大的人挡去一半。

    是林景行,他终于回来了!

    林景行手上还提着旅行包,另一只手上提着稻香村的糕点。

    明显刚下火车。

    “林工,您回来了!”

    乔羽现在的身份是乔家二妮,是傻了好多年的面点工。

    之前不想跟林景行扯上关系时,这个人设可以借她胆量,让她有胆直呼林景行的大名。

    可现在,她对他有了感觉。

    她开始注意,在外头,对他要有十二分的尊重。

    就像这会儿,乔羽其实很想忘记手上和身上沾上的泥巴,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扑上去,跳到那人身上。

    最好那人也能紧紧拥住她,原地转上三圈,像那些重逢视频里的情侣一样。

    但她控制住了自己,站着没动,只是冲他笑。

    林景行眸光微闪,放下手里的旅行包和糕点,慢慢朝乔羽走来。

    “你做的这个是什么?”

    如果在火车上的林景行还有一丝犹豫,想着这么对待苏城的那个外科医生,是不是太过残忍。

    这会儿他看到乔羽做的面包窑,窑顶的造型跟他包里的怪猫玉雕完全一样,他已经甩掉一切顾虑。

    他绝不能放弃乔羽!

    “林工,您嗓子怎么这么哑,是不是上火了?”乔羽没回答林景行,他那沙沙的嗓音是当前最需要关注的问题。

    应该是旅途太疲劳引起的,得给他多做点能去火的菜。

    “你做的这个是什么?”林景行又张嘴,问了一遍。

    沙哑的声音听着有些颤抖。

    乔羽转眸看了下初具雏形的龙猫面包窑,还没话,军蹦着从屋里跑出来。

    “林叔叔,我知道,姨做的是面包窑。这个叫,龙猫面包窑。”

    龙猫?

    原来这就是怪猫的名字。

    林景行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仿佛他早就知道这名字,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一样。

    那边乔羽看军记性这么好,朝军笑笑:“军的很对,军真——”

    表扬军的话还没完,乔羽就被冲上来的林景行紧紧拥入怀中。

    林景行用的力道很大,乔羽手上全是泥巴,不好伸手去推他,只能忍受他近乎失控的禁锢。

    乔羽压低声音:“林工,天还亮着呢。”

    他不怕被治安稽查队抓走,她还怕呢。

    林景行听了这话,很快便松开了她。他后退半步,眸光依然紧锁住乔羽的脸:“晚上七点你下课,我会去食堂吃晚饭。”

    完,他立刻转身,大步流星,提上行李和糕点就走。

    乔羽:???

    糕点不是买给她的吗?

    哪怕不给她,也要分点给军啊。

    这孩子就馋这个。

    -

    乔羽洗完手,骑着借来的二八大杠,到设计院食堂换干净衬衫。

    这些天做面包窑,很容易把衣服弄脏,她都记得多带一套衣服到单位,好换着穿。

    培训班各种水平的人都有,马国涛安排过来的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教,索性就让大家在上班前,先去宣传室领一份当天的《人民日报》,每人提前定好版面和次序。晚上上课,按次序,轮着念。

    念完之后,再抽几个成语或句子,现场考学员。

    大多数人都不会,老师才会展开,讲解一番。

    也算是特殊时期,能兼顾不同水平学员的最优教学方法了。

    乔羽有林景行帮她借的注音符号工具书,演起戏来方便很多。

    每天早上她发完馒头,就会坐在马扎上,先在需要她念的那版文稿上标好注音。

    这样,她去培训室,再假装磕磕绊绊念完一整篇文,就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至于她怎么会注音,乔羽都没来得及编理由,马国涛就替她宣扬了,是林景行亲自教乔羽的。

    这会儿,乔羽跟往常一样,换完衬衣后,找上课要用的报纸。

    可她翻了几遍木柜,都没找到。

    “李姨,你看到我放这的报纸了吗?”

    物资管理员从乔羽身旁经过,乔羽急忙拉住她。

    “报纸?没看见。”

    “我拿的。”何叔跑过来,“怎么了二妮,那报纸有用?”

    何叔下午跑肚子,身上忘装卫生纸了。

    看见乔羽的木柜里露出报纸一角,他就抽了出来,拿去用了。

    乔羽抓过何叔胳膊上的手表看了看,还差8分钟就五点了。

    她抓起注音符号工具书,撒腿跑了:“没事,何叔,下回别再拿我报纸了。油墨质量不好,你用了屁股会黑。”

    李姨凑近何叔:“老何,二妮用这报纸上课的。下回你没纸找我,别拿人报纸。”

    何叔老脸通红:“我又不知道。”

    乔羽冲到宣传室,又问干事拿了份今天的报纸。

    急冲冲低头往外面奔,乔羽一下撞到别人身上。

    淡淡的,清新的香皂味传入鼻尖。

    她抬起头,刚想声对不起,林景行的声音在脑袋上响起:“怎么这么急。”

    林景行应该回家洗澡了,他这会儿换上干净的衬衣,身上味道很好闻。

    “何叔拿我报纸擦屁股了,不跟您了,我要赶紧去标注音。今天我第三个念。”

    乔羽完,飞快朝楼西边奔去。

    人背的时候喝水也塞牙缝,今天轮到乔羽的那篇文章格外长,光看标题就知道——

    工人阶级主沉浮——鞍钢弓长岭铁矿王君绍“一条龙”分队继续进行生产关系方面的变革,促进生产力发展。

    整篇文章更长,足有八百多字。

    乔羽早上花了半个多时,才给那些看着对9岁乔二妮有难度的字标完注音。

    前面的人已经开始念了,一般头版文章都不长,用的多是官方用语,大家都能理解,老师很快能过完。

    乔羽额头沁出汗,这两天,培训班的人经过马国涛的宣扬,已经有人对注音感兴趣。

    有好学的人开始向乔羽请教,每次她读完报纸,这些人都要借过去看一看。

    她必须尽快给那些难度高的字标上注音。

    因为她真正念的时候,很难控制得住惯性,会把潜意识里会念的字念出来。

    正忙到手足无措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乔羽顾不上抬头,还没喊她名字。

    能多标一个,是一个。

    “林工,您来了?”老师的声音。

    乔羽一个激灵,停下笔,坐直身体。

    林景行手里也捏着一份报纸,他朝在座的大家点了点头,算是过招呼。

    然后,径直来到乔羽身旁,眸光朝乔羽里面的空位看了看。

    乔羽忙往左挪了个位置。

    林景行一落座,就迅速拔开钢笔笔帽。

    他低头凝眉,手速非常快,在一些方块字上注音。

    乔羽呆呆望着他好看的侧颜,培训室里的人也跟乔羽一样,转身奇怪地看向林景行。

    林景行却很专心,“刷刷刷”写他的。

    很快,他搁笔,站起身——

    “下回再弄丢报纸,我这个师公就不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