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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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次的不欢而散, 像是有迹可循的雪花,一片一片地挤压在肩头,最后成为雪崩那刹的悲剧。

    那日, 是冬天。

    长宁的冬日通常是漫长而冷漠, 办公室开着足足的暖气,像是驱散开来一切的寒冷。可是却在最温暖处感受到生命脆弱的寒意。

    “沈单。”

    老曹手里捏着电话,看着面前有他半头高的男孩, 语气慢而沉重。

    沉默得看着沈单两秒。

    老曹递给他假条:“你妈妈出事在医院抢救,你家里电话让你去。”

    “……?”

    起初,听到这句话, 男孩也不知是什么反应,神色寡淡,看不出情绪。径直接过假条,沉默地看了眼老曹。

    他没话。

    却又好像了什么。

    老曹不忍看他, 知道承受这样一件事, 对于一个孩子来并不容易。他叹息了口气,:“现在去, 还来得及。”

    沈单捏住假条,骨峰和背脊像在一瞬间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压踏了下来。

    他垂着眉, 眉眼间冷然,低笑了下,似是自哀,又似临别前悲伤的号角。

    办公室里极度的安静。

    窗户忽的被办公室想要抽烟的老师推开, 呼烈的寒风像是针扎在骨头, 细细麻麻地一针一脚地戳破人心。

    沈单抿了下唇,整个人被浸泡在寒水中,全身无力。他声音嘶哑, 眉眼低敛:“好,谢谢老师。”

    办公室门被蹭地开,眼眶里只是一闪而过的清瘦身影。

    骑着单车仿佛要去追随风,耳边是各色社会车辆齐鸣的汽笛声,却丝毫不温柔,像是黎明的悲号。冬日没有暖阳,只是迎面而来的人群和车流,沈单只是一个劲地往前骑。

    快点。

    再快点。

    还差一点。

    等到医院的时候,沈母已经被送进急诊室抢救了。门口有王姨在等待。

    王姨看见他,什么也没有,只是安静而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情绪。

    沈单无力地坐在靠墙的座位上,脑海里回想过很多事,回忆像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现。

    有沈母声嘶力竭地向沈父的狼狈模样。

    有沈母一个人瘫坐在地上,满目悲凉,一个人捂着脸苦苦抽泣地模样。

    有沈父满身冷漠,头也不回就摔门而出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个家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沈单两手撑在腿上,整个头深深地低下,侧眼看着一直亮红的指示灯。

    忽的,他抬起头,问王姨:“沈季恭呢?”

    他已经开始不称呼他为父亲了。

    王姨愣了下,有点难为地:“沈总在外地谈生意呢,太忙了,赶不回来。”

    沈单听了这句话,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扯着唇懒散一笑,低语地重复了一遍:“太忙了。”

    语气之间的冷漠已经显然而见。

    王姨赶紧补充道:“沈总已经在抓紧处理工作,很快就能赶回来。”

    沈单没有话,仿佛暗示了结局。

    然而直到沈母出院,沈季恭都没有出现。

    只是在电话中偶尔的敷衍自己快回来了。

    沈母是被抢救回来了,然而整个人的身心却从此跌入深不可测的低谷,没人知道她傻傻地坐在那在想些什么。沈母排斥一切妄图想要接近她的人,她独自一个人挣扎着在房间吼叫,像是受了伤无人问津的怪物,自己躲在房间舔舌自己的伤口。

    沈母得了重度抑郁和轻微狂躁症。

    再度被送进医院。

    沈单高三漫长的后期,除了那满天飞似乎做不完的试卷,又多了从学校到医院的路。

    那条路,实在太过漫长,仿佛看不到尽头。

    每次从学校拖着沉重而疲惫的身体,骑着单车赶去学校。也有多少次,在无知觉的骑行中,从车上摔下来,被狠狠地撂到地面。

    又自己一个人挣扎着站起来。

    那个时候,唯一的快乐和高兴。

    大概就是孟亦粥来电话,听到女孩清灵柔软的声音,听到她一点点地着自己近期发生的事。

    仿佛孟亦粥所经历的美好事件,沈单也在一同经历。

    很快,繁重的学习无法承担沈单连续的奔波。

    他的成绩开始直线下降。

    从年级第一,变成年级第十,再变成年级三十。

    没有任何一科老师找过他,所有老师都默认地支持他去支撑他的家庭。

    高考结束那一刻,从座位站起来,迟缓地离开考点,沈单就知道可能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他没法去洛北大学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曾经一直在自己手心被紧紧攥着的东西,忽然在自己张开手掌心的那一刻消失,找不到任何它的身影。

    而消失的就是那张,他通往全国知名顶尖高校的通知书。

    出校门的那瞬间,沈单第一眼就看见女孩。

    夏日的夕阳来得早而热烈,孟亦粥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裙摆被微风吹起,鼓成包似。她明媚着一张笑脸,嘴角是浅浅的笑容。

    她一手扶着单车,一手朝他挥手。

    模样看起来很高兴。

    她喊住他,“沈单!”

    沈单出来的晚,校门已经关上一半,宽阔的斜坡上,沈单忍不住地笑,仿佛一切的不好情绪都在那一刻消散。

    “嗯,在这。”

    那个瞬间真的令人心平气和,眼里似乎只能看见女孩。沈单走过去很自然地接下她的单车。

    两人慢吞吞地走在绿茵下的道,着话,往前走。

    忽然之间,绿茵褪去,只剩下漫天的橙黄。孟亦粥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沈单,我们在一起吧。”

    其实,这样一句话应该沈单来才对。

    也许是那天见到女孩的心情太过明媚,又或许是他自己都忍不住心动。

    他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淡淡地:“好。”

    但很快高考完没几天,孟亦粥又和她母亲飞去洛北。

    两个人开始正式的异地恋。

    沈母住院时,沈季恭去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给沈单转了十几万的零花钱,就匆匆离开。

    沈单没有接收这笔钱,不久又去了一趟银行特意把这笔钱给转了回去。

    沈父电话过来问他为什么。

    沈单接通了电话,语气很淡,“以后不用给我转钱了。”

    “你和我妈尽早离婚吧。”

    那段时间真的极度压抑,生活像是没有尽头的乌云,看不见任何光亮。

    孟亦粥时常会视频电话过来。

    沈单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医院,每次都是躲在楼梯间,楼下草丛角落,接通女孩的视频电话。

    女孩像是没有黑暗之中,下来的一束光,可她太炽热了。沈单只能慢慢的移动努力去接近她。

    这样一个过程需要忍受千万次被炙烤过后的痛苦,需要一个人装作开心的模样去忍耐一切。

    沈单很快意识到这不正确。

    这份喜欢开始让他痛苦。

    痛苦于自身所能与现实的万般差距。

    痛苦于对于喜欢的女孩却不能好好把握。

    痛苦于他们相爱的太不是正确的时间。

    黑暗如摸不透的洪水泛滥整个包厢,杜鹤寻漫不经心地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懒散得看着沈单。

    他忽的直起身来,“伯母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沈单低着眉,端着酒杯就往肚子里灌,“明天有场心理疗养,也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

    “也别太担心。”杜鹤寻抢走他的酒杯。

    沈单扯了一点唇,少年气的五官里竟也有几分成熟,他抬眼:“就那样呗。”

    “担心与不担心,都是那样。”

    这话语明显是最近累极了。杜鹤寻也没多什么,只是转了个话题,“该报志愿了吧?算报哪所?”

    “长宁大学。”沈单懒散地靠在卡座,眉眼低敛,声音有点哑,“给我来支烟。”

    “没抽过,感受一把。”

    杜鹤寻挑着眉笑了一下,“烟可不是什么好玩意。”

    “控制不好,只会呛到自己。”

    话虽然是怎么,但杜鹤寻还是递给沈单一根烟,他揉了揉烟屁股,给自己和沈单都燃上了。

    包厢有专门的通风口,即使抽烟,也不会有很大气味。

    吸进去的第一口,沈单就已经掌握自熟。浓烈的烟草味灌入肺部,他从唇部拿走烟。

    烟雾缭绕下,看不清面容,他“呵”了一声问:“你怎么抽上烟的?”

    “累的时候,就想点上两根缓缓。”杜鹤寻漫不经心地夹着烟头,缓缓地呼出口气,“后来慢慢就有瘾了。”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

    “挣脱不开,慢慢就成瘾了。”

    杜鹤寻唇角一松,看向沈单:“你可不要学我抽烟。”

    “有的时候,把握不住的东西尽早放下,反而是件好事。”

    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单后来慢慢地揣摩了杜鹤寻这句话。

    ——“有的东西尽早放下,反而是好事。”

    然而不容他多想,沈母的检验报告出来了,没有好转,依旧保持着原样。

    又过了没几天,学校开始报考志愿。

    报考前,老曹特意来到机房把沈单拎出去谈话。

    老曹问他:“你第一志愿报哪?”

    “长宁大学。”沈单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回答。

    “选择好了?”老曹盯着男孩的眼睛问,有点想劝他,但又顾忌到他的家庭,“其实你的分,也能冲冲洛北,虽然可能报不上什么好专业,但top1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你要是选择了长宁也很好。”老曹拍了拍他的肩,“报的什么专业?”

    “法学。”

    简单二字。

    老曹一愣,看着面前明显近几个月清瘦不少的少年,笑了笑:“法学可不是那么好学,好好上。”

    其实很早之前,沈单就有考虑过未来自己要学什么专业。之前一直在法律和天文之间徘徊。

    但现在也算确定下来。

    学法。

    有他自己的私心,想帮沈母挣脱她和沈父之间的婚姻,也想尽自己一份力,去帮助社会。

    因为有更多的人,没能得到援助,甚至不知道维护自己的权益。

    填完志愿之后,沈单一个人和朋友告别,登上公交车。

    徬晚的公交挤满了下班放学的人群,车间吵吵闹闹,却又无比真实。

    前窗被开,风呼呼地吹开沈单的碎发,露出额头,却又多了几分不羁的懒散。

    他一个人低着眉,看着窗外互闪而过的风景。

    想起沈母的病况明,又想起自己家复杂的关系。

    忽的脑海里冒出杜鹤寻上次那句话。

    ——“有的东西尽早放下,反而是好事。”

    可是第一眼就喜欢的人,怎么忍心放弃。

    天色逐渐暗黄下来,孟亦粥的电话突如其来过来。

    沈单接通,靠在后排的座位上,安静地听着女孩的声音。

    她她报了洛北大学,应该能上,又问沈单报了那儿。

    沈单只是安静地:“长宁大学。”

    孟亦粥明显是一愣,她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她很快反应过来安慰沈单,她讲了很大一堆。

    公交车到站停下,人群呼啦呼啦地下去,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沈单静静地看着人走人散,又看向自己空空荡荡的手掌心,忽的想通了。

    他不想在他毫无能力的时候,给予女孩一个空洞的梦。

    有的时候放弃,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他,“阿粥,我们分手吧。”

    两人的故事到此为止,却从没有结束。

    上了大一,依旧很繁忙。沈单很少出现在校园里,只是偶尔有课,才会来一趟。

    期间他做了不少事,劝沈母离婚成功,开始了解专业知识,在慢慢地筹划自己的将来。

    虽是少年,却也已经规划好未来了。

    突然在有一天从学校返往家的路上,也不知是为什么,沈单开着车,又绕行到以前居住的老楼。

    把车停在楼下,沈单愣了很久,刚想走人时,入眼一张贴在墙上的买房联系广告。

    地址看上去很熟悉。

    恍惚间,等沈单再缓过神来,电话已经接通。沈单简单地和房主聊了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鬼迷心窍般:“那见一面吧,这房子我想要了。”

    沈单手上有不少流动资金,他自己日常也会进行一些投资,买一套老公房明显是不成问题的。

    很快这套房就买了下来。沈单没去过几次,只是装修结束的时候看了几眼。

    他大学期间去过好几次洛北。

    其实也没什么原因,只是突然间想到孟亦粥,心中猛然地很想去看看她。

    于是就有了一次,两次……无数次。

    去往洛北的路,像是忙碌无味的生活中,偶尔赏赐自己的糖,又如同沾了瘾一般,一路不可知返。

    杜鹤寻知道沈单和孟亦粥曾经是同桌,基本默认两人关系很好。

    沈单去洛北前,也会找杜鹤寻探探消息。

    一来二去,问多了。

    发现女孩日常也就去这几个地方,寝室,图书馆,教室,自习室。

    沈单后来也就不问杜鹤寻,基本直接去,就可以找到孟亦粥。他去了太多次,每一条孟亦粥曾经走过的路,他也曾经走过。

    很偶然的一次。

    沈单去图书馆找她,没遇到。就自己去了食堂蹭朋友的饭卡来吃饭。

    他视力很好,没有近视。

    和朋友一起站在队伍里排队饭时,沈单清晰地看见孟亦粥和几个朋友从门口走过来。

    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短袖,是当时的潮流颜色。下搭简单的牛仔裤,站在人群中央。

    仅一眼,就看见了她。

    朋友好奇地捣了下沈单,揶揄:“看什么呢?怎么呆了,快往前站站,要到你了。”

    沈单低下眉来,把手里拿着的帽子带上,低笑了下:“没什么。”

    朋友不解:“大夏天的,你在室内带什么帽子?”

    大概确实是帽子带上太过显眼,沈单很明显地察觉到孟亦粥看过来的眼神,他的背脊在一瞬间绷直。

    不自然,甚至下意识地逃避这目光,他侧了点身,回答朋友的话:“有点冷,带上暖和一下。”

    朋友用有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多。

    站在几米处的孟亦粥看到那抹带着帽子的身影一愣,一时有点发呆。

    室友看她,“怎么了?”

    “好像看到很久没见的人了。”

    孟亦粥不在意地笑了下,摆了摆手,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走吧,应该是我看错了。”

    “真的吗?”室友拉着她,想往沈单那个方向看看,“要不去看看,万一是呢?”

    “不会的。”孟亦粥笑了下,拉着室友朝其他地方走,“他不会在这儿的。”

    “应该只是长的像。”

    那次,是沈单大学四年来,离孟亦粥最近的一次。

    双方藏在人群中,只有爱意在无声翻滚。

    可谁也不知。

    再后来,大四基本不需要在返校,沈单借着杜鹤寻的投资,操弄两年的律师事务所开始正式运作起来。

    那段时间,参加的酒席很多。

    他一个人在酒席上,和许多老狐狸玩着心机,给自己的律所带来一点资源。

    也很幸运,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新人,得到了不少老律师的赞赏和支持。

    一切都在平静的上升中,生活把人抛到低谷之后,又给人希望,从崎岖的道路上爬起,一路向高山而去。

    他开始有能力应对一切。

    又在临近春节的某天,接到沈染苇的电话,她让沈单来车站接她。

    沈单虽然嘴上着不算去,但还是从律所提起下班,又顺带碰上陈时安,带着一块了。

    高铁附近不好停车,沈单把车停在附近的街道旁。下车没多久,靠着车玩了会手机。

    忽然,一个穿着略微单薄的女人走过来。

    沈单看了一眼女人,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再次低头玩起手机。

    女人站到他面前,笑容妍妍,声音有点故意发软,“帅哥,请问公交车站怎么走啊?”

    “自己查地图。”沈单连头也没抬,冷漠得像一块毫无情感的冰块。

    倒是一旁的陈时安立马看清了局势,明白这个女人明显是过来搭讪的。

    他笑了两声,主动:“单哥,你先聊,我去找沈染苇妹妹。”

    沈单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陈时安抵不住这眼神,立马跑了。

    女人见陈时安走了,又主动搭了几句话。

    沈单心里的耐心已经到达顶峰,只是教养告诉他,沉默着偶尔回答了几句。

    全程基本都在玩着手机。

    最后,女人的耐心似乎也快无了,直截了当地:“单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呀?”

    后面似乎又了一句,沈单没听清,只是冷冷地回了个“哦”字。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再抬眼间,只是听见远远的一阵车轱辘声。

    下意识地,沈单掀起眼皮来,望了过去。

    看见了孟亦粥。

    远远的,可依稀还是听见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

    为她。

    作者有话要:  正式写完了。

    沈单和孟亦粥的故事也到此为止。

    这个故事并不完美,但现实中的故事却从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