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是兰筠和父母约好的日子，要带黎柘去见家长。

    夫妻俩是从国外赶回来的，提前过大概只会在南樟停留半天。

    黎柘这几天一直都非常紧张，翻来覆去地看自己准备的礼物够不够充分，还把自我介绍的措辞修改了十几遍，背得滚瓜烂熟。

    但兰筠的态度就显得非常吊儿郎当。

    去的路上，她还不断安慰黎柘：“没事儿，就是走个过场。”

    真是站着话不腰疼。

    黎柘苦笑。

    兰筠：“他们的意见一点儿都不重要，何况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黎柘叹气。

    到达目的地，管家早早地就站在别墅门口等待。

    兰筠许久没回来，家里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了个，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没招呼，拉着黎柘径直入门。

    黎柘瞥眼看见院子里还放着几个箱子。

    进屋后，客厅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两位稍等。”管家微微躬身，这才上楼去叫人。

    兰筠一声不吭，拉着黎柘在沙发上坐下。

    黎柘还有些拘谨，声问要不要等人下来了再坐。

    兰筠声音没压着：“那你恐怕要站得腿疼。”

    黎柘见她心情不好，便没什么，安静地在她身旁坐下来。

    大约等了十多分钟，楼上终于传来声响。

    黎柘抬头，看见衣着光鲜的夫妇俩正在下楼，俩人颜值都很优越，并且保养极好，年轻得仿佛只有三十岁。

    他立刻站起身。

    “哎呀不好意思，”正在下楼的女士笑道，“半天没选好穿什么衣服。”

    黎柘极有涵养地笑了笑，“不妨事的。”

    兰筠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没好气道：“等了十三分钟。”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着，俩人稍微加快脚步从楼上下来，脸上都是十分抱歉的模样。

    黎柘怎么看都觉得这三个人不像一家人。

    ——过于生疏客气了。

    “请坐请坐。”女士抬手示意黎柘入座，随后携着老公在对面坐下。

    她细细看了黎柘一会儿，笑道：“你是个明星对吧？是叫黎柘吗？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的。兰筠眼光真好。”

    兰筠没搭腔。

    黎柘忙道：“是的。”

    “恩恩。”女士，“挺好挺好。”

    接着似乎便没什么要的了，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终于，兰爸爸出声了第一句话：“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黎柘正要开口，被兰筠抢先道：“还没决定好，到时候会通知你们的。”

    “好，好。”兰妈妈道，“我们一定会去的。”

    “……”

    黎柘觉得这话听起来真的非常奇怪。

    这该是母亲对女儿的话？

    但兰筠并没有什么异样，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有没有想好婚礼在哪里办？”兰妈妈问，“国内还是国外？到时候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们联系。”

    “恩。”兰筠，“没定好。会通知你们的。”

    又是一阵沉默。

    兰妈妈没话找话地问：“钱够花吗？”

    兰筠笑了一下，“穷得只剩钱了。”

    “啊。”兰妈妈不话了。

    兰爸爸看她一眼，摆摆手，“行吧，既然见过了，你们也不用跟我们待在一块儿，大家都拘谨。”

    “恩。”

    兰筠应完，起身就要走。

    黎柘被她拉着，走出两步，忽然回头问：“叔叔阿姨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什么？”兰爸爸奇怪地看向他，“你不是兰筠高中同学吗？也算知根知底。”

    黎柘一愣，“您知道我……”

    “兰筠高中的时候因为你被人欺负，我们能不知道？”兰爸爸理所当然道，“听她这些年追星，追的是你吧？还有最近你拍的那个什么电影，兰筠写的剧本是吧？”

    这番话一出来，别黎柘，连兰筠也十分惊讶。

    她不可置信地问：“……你们监视我？”

    “我是你老子！”兰爸爸猛地起身，“关注一下你生活近况，怎么到你嘴里成监视了？！”

    “……”

    兰筠咬着唇，心里有一万句指责的话欲喷薄而出。

    但她不想。

    现在太迟，也太累，没有任何意义。

    “平心而论，我是不太喜欢你的，毕竟兰筠确实因为你吃了很多苦。”兰爸爸对黎柘，“但是既然她喜欢，我们也肯定会支持——当然，她妈妈还是很喜欢你的。总之，你们都是成年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们没什么资格反对。”兰筠咬着牙。

    兰爸爸没反驳她这句话，只是继续对黎柘道：“也不怕你将来对她不好。你要是敢做什么败坏道德的事情，我们也有的是法子让你难受。”

    这话虽是威胁，黎柘却莫名觉得踏实了些。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父亲该对未来女婿的话。

    “我不会让她难过的。”黎柘答道。

    兰爸爸点了点头，迟疑片刻，突然提起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高中的时候欺负你的那个女孩儿，是叫周宁吧？”

    这话是对兰筠的，但她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于是黎柘帮她答了句“是”。

    “我们当时……也不是没想过办法，但是我们家主要是经商，确实没办法……这事儿后来还是萧家那边的长孙出面解决的。”兰爸爸，“后来那女孩儿出国了。”

    兰筠抬头看了她爸一眼。

    其实这个事情她倒真的没往心里去，因为是她主动瞒着家里。

    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是了解的。

    周宁出国的事情当时学校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也不晓得他现在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只听兰爸爸定定道：“那女孩儿在国外过得不好。”

    他：“非常不好。”

    兰筠听出他话里的深意了。

    一瞬间，她眼睛里有些涩。

    但她还是一点儿都不想感谢的话。

    这时候，兰妈妈也站起身来，略显局促地：“囡、囡囡啊……我和你爸爸，确实不称职，以前总以为，只要给你选最好的保姆，就是好好照顾你了，后来你长大了，又觉得只要给你钱花，就是对你好……我现在跟你这个，也不是想让你原谅我们，就是……就是想跟你……”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管你遇到了什么样的挫折，我和爸爸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你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别一个人扛着，好吗？”

    “……嘴上得好听……”兰筠眼眶通红，“你们不是丁克吗？就当没生过我就好了。”

    兰妈妈还想什么，被兰爸爸截口断：“我们可以当没生过你，以后生病不需要你探望，老死了也不用你送终。”

    他：“但是你记得你是有爸有妈的。我们并不奢求别的，只希望你这一辈子平安顺遂，也希望你和你爱的人能够幸福。”

    “不必。”兰筠抹了一把眼睛，“很多东西，过了保质期就没用了。我最需要爸妈的时候没有，现在更不需要。”

    “你们不需要愧疚，我也并不恨你们。就像以前一样吧，不要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完，她拉着黎柘就走。

    黎柘匆忙之间鞠了个躬，随后便被兰筠拉了出去。

    坐在车上，兰筠掏出纸巾来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吸鼻子，“烦死了。”

    黎柘摸了摸她的头，对前面司机：“师傅，不好意思，咱们改道去湿地公园吧。”

    到湿地公园主要是黎柘觉得兰筠现在的情绪不适合待在室内，便拉她来散散心。

    两人在湿地公园缓缓散着步，黎柘什么也没问，只是一直沉默地陪着她。

    兰筠整理好情绪，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故事很简单的。”

    “就是……我爸妈本来是丁克一族，结果意外怀孕，就把我生了下来。生完了没怎么管我，从到大基本都是靠保姆照顾我。”兰筠道，“不过他们选保姆的眼光还不错，对我都挺好的，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不好的，也很快就换掉了。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换保姆换得太勤了，不论保姆好坏，最多一年，她就会被换掉。我爸是担心一个外人在家里待得太久，容易滋生出犯罪心理，绑架盗窃啊什么的。”

    察觉到黎柘心疼的目光，兰筠无所谓地拍拍他肩膀，“没事啦，其实我时候无法无天的，可闹腾了。家里管家保姆都不敢过度管教我，某种意义上来我还挺自由的。

    “有些东西呢，由于从未拥有过，所以也不会因为没有这样的东西而难过。对我来，父母是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所以就算看见别人有，我也并不会感觉多么羡慕。因为我并不知道拥有父母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别人所的幸福二字，我没体会过，也就不觉得美好。

    “倒是后来他们好像有点儿想要弥补的意思，让我挺不自在的。我希望他们一直像以前那样吧，那样大家都好。”

    黎柘轻声问：“爷爷奶奶呢？也不管你吗？”

    “唉，我们这一大家人，孙子辈有十几个呢。我觉得爷爷奶奶都不一定认得全我们。”兰筠，“我爷爷奶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除了我是独生女，其他家都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外婆外爷那边也差不多，两儿两女，孙子辈也有□□个。我都不知道他们生这么多干嘛，可能是为了争家产吧。我爸妈因为丁克的思想本来就和老一辈人闹得不愉快，后来虽然生了我，但只是个女儿，所以存在感很低的。”

    黎柘震惊道：“真、真是子孙满堂……”

    “起来，我那些堂兄堂弟，在外人眼里好像都是香饽饽。那些姑娘还以为嫁给他们就是嫁进豪门，其实吧……也就那样。”兰筠啧了一声，“孙子辈能有什么钱，现在连父辈都还争得昏天黑地的呢，未来有的闹，嫁进来就是嫁了一堆糟心事。”

    黎柘：“那我们离他们远点儿。”

    “放心，我在他们眼里没有威胁的。”兰筠拉着他的手晃啊晃的，“我没有野心，每年拿点儿分红，我感觉这辈子都够了，我都……”

    兰筠止住话音。

    因为她忽然想起，当年黎柘为了“金钱”二字，曾过得多么煎熬。

    只是钱而已。

    她这么不在乎的东西，曾经却比黎柘的命还重。

    可她知道就算回到当年，黎柘也绝对不会向她开口。

    他的身体里，装着一把宁折不屈的脊骨。

    他宁愿卖命，也要用自己的手赚那笔钱。

    “以后……”兰筠抿了抿唇，将手指挤进黎柘的指缝，声音有点儿哑，“我们都不缺什么了。”

    你再也不缺金钱。

    我再也不缺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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