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二更
最终那疯子还是犹犹豫豫地挪动双臂, 撑着自己的废腿移向了她。
他的膝腿骨被敲碎,如今即使发疯也再也站不起来了,明明早就不在意这个, 但在面对着她时,他还是可耻地难受了。
“天澈,答应我不要放弃好吗?不要放弃你自己, 不要让爱你的人失望。”
他没有真的抱她,她却主动过去一把揽住了他,娇一抹的身子企图给他最大的温暖。
她的一个拥抱瞬间抚平了所有,疯子的心平静了下来, 疯劲一点点平息下去,皇上等人听着里头没有了动静,吓得以为长翎被他怎么了,赶紧往内看。
结果看见二人抱头搂在一起后, 就又尴尬地退了出去。
他嗤了一声, 把唇角溢出的血吞了下去, “我还有...爱我的人吗?”
以前他觉得不在意的,不在意这世上是否有人爱他、在意他, 他只一心想要完成报复的大计就好。但现在,赵长翎不爱他了, 他觉得心里被狠狠地压榨起来,支离破碎的感觉很难受。
“你当然有!”赵长翎红着眼鼓励他道:“李公公, 还有陆凛他们...都一直很尊崇你, 追随你,他们都是爱你的。”
“还有...”长翎想他那位已经不在人世的孪生弟弟也很爱他,临死都叮嘱她有机会要照顾他,但是又觉得, 现在这种时候似乎不好提他。
“还有我啊,我会作为亲人一般爱护你的。”长翎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他,只得老老实实道。
疯子的眼眸黯淡了下去,只是在她的怀里,他已经眷恋得不愿意挣扎,选择无条件降服。
虽然...真相让人难过,让人难受得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但是...离开她的身边,更难过。
他已经不愿意再尝试身体烂在淤泥里,一日复一日抬头只能望见黑夜和被神像抛弃的无情背影了。
他还是很想...很想很想去触摸温暖,和阳光,哪怕注定被焚烧得粉身碎骨,也总比烂在冰冷漆黑的沼泽地里好。
“长翎...”他闭了闭眼,嘶哑地呼唤她的名字,在她的怀里:“没有关系了...再也没有关系了...你喜欢谁,我就去成为谁吧...”
“你喜欢谁...我就成为谁...”
疯子最后躺在她怀里,意识近乎紊乱,不停地口中喃喃着同一句话,近乎梦呓。
·
一个月之后,六皇子被人推着轮椅穿上了尊贵的玄色太子冕袍,走向了殿堂,接受万臣朝拜,带着赵长翎正式入驻东宫。
如今的太子虽然双腿有疾,但许多朝事一经交由他手里,处理的方式雷厉风行,往往都以出人意表的方式完成,效率快得让所有朝臣咂舌,就连之前有许多反对他当太子的朝臣也再也不出话。
彭城赈灾之事中,由于当地贪官污吏腐败严重,不少粮草到了他们手里都被吃掉了大半,到了灾民手里只有少数的一点,根本不够,还是饿死了许多人,朝廷在为此事已经整顿了好久,往年这种时候也是,贪官总是怎么治都治不完,揪出来了之后,把新的人顶上去,相同的事件还是会再度发生。
新任太子殿下在丹陛前懒懒地斜靠在轮椅上,雪花一样的折子被太监们送到了他手中,堆得他满膝腿都是。
殿前两列的臣子皆垂下了头,殿堂中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待着太子殿下给最后的答复。
就连皇上也不敢随意催促他。
终于等到他将所有折子盍上,漆眸抬起环顾了殿堂一周,嗓冷且带着幽淡的疑惑道:“你们继续商量啊,怎么突然就不话了?”
大家依旧低着头,眼珠子都不敢乱瞟。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面对这一根深蒂固难以处理的问题,不管提出多么好的法子,最后都难以避免有弊病。
新任太子看似开明,但其实一旦事情办砸了,后果十分地严重。
这位太子没什么耐心,不喜欢蠢笨的法子和蠢笨的人。
“既然没有人提出办法,孤这里尚且有一愚计。”闵天澈半垂下长睫散漫的语气道。
“太子不妨。”皇上终于开口道。
“即日起,把赈灾的米粮,折换成麸糠,派发灾民的粥水里皆掺上一把细沙,至于那些贪官,不必揪得太严,规矩要立,惩罚要狠,只是不能花大量人手在治理贪官的事情上,现下赈灾前线需要的人更多,把人尽数往前线安排。”
此番话一出,朝中众人纷纷哗然,大家目瞪口呆你看我我看你,都想出来反对,但是看了看轮椅上阴沉的男子,就又很没志气地缩了回去。
朝堂上届时有一新任的言官,姓刘名智,他看看不敢发言的众人,犹豫了一下毅然出列,站在了殿堂中央。
“殿下,臣认为不妥。”
场中所有人皆屏住呼吸看向了这个言官,其中不乏渗有“同情”或是“哀怜”的眼神。
“麸糠那是给牲口吃的东西,若然陛下当真把米粮折换成麸糠,就不怕世人诟病吗?臣以为,东昭几十年来之所以一直不敢动我们万顺,不过是因为我万顺皇朝得人心罢了!但是,倘若真如太子殿下所言去做,有贪官不及时整治,只是放纵,不把灾民当人,那我们万顺朝被攻陷拿下,当真指日可待了!相信在场大多数大人都是这么想的!”
言官一腔热血,得脸色赤红,越越激愤,连朝中好些正派的朝臣听了,都几乎要站出来附和喊好,把他们也一块燃烧起来。
不过,有时候话出来是痛快,后果却是不一定能承受的。
言官完,殿堂所有人俱同时沉默了起来,大家都知道,这位言官胆敢忤逆太子殿下,他就活不了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
“哦?”太子殿下轻轻地拨弄着膝边的折子,耍完一般把折子都甩在了地上。
“殿中可还有别的人这么想?不妨站站出来,让孤瞧一瞧。”
他这话得散漫又怵人,当时好几位被言官煽动得热血沸腾的老臣都缩了回去。
“当真没有人敢站出来吗?”闵天澈嗤笑道:“难道我们万顺国,当真就没有人敢站出来实自己的想法?要是没有的话,孤可要给你治个妄言的罪了,你叫刘智,是吧?”
刘智这时候才知道后怕,浑身颤栗了一下,俱意丝丝缕缕地从尾脊骨爬蔓上来。同时他也很惊讶太子殿下竟会记住他一个言官的名字,明明往日在朝中,他是个从未有过开口机会,排在队伍最尾的官。
“有...老臣的看法和刘智的一样。”这时,吏部一个身穿紫袍正三品以上的老臣站了出来。
“有...老臣也...”
“我也...”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站出来,和太子殿下对抗。
闵天澈冷恻的面容闪过一抹满意的笑。
“这件事,孤会派自己的人去执行,你们无需多议。”
太子淡淡地知会道,随之,他还记得转动轮椅过来,象征式地问询皇上:“父皇,儿臣会办妥的,可以吧?”
皇上顿了一顿,还是点了点头。
还能怎么样呢?这个儿子虽然心思阴鸷了些,但这些年来不但是万顺朝的名声还是击东昭细作、边防的事情,没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不是经由他手里办妥的。
如今他提出的方法虽然让人咂舌和难以理解了些,但皇上相信,他必定也有自己的道理。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可那言官却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随即“啪”一声跪倒下来,随时准备死谏。
“殿下,如果您...”
“言官,孤欣赏你的胆识,但是劝你最好知道好歹。”
刘智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闵天澈的眼神给唬得咽了下去,面色发青。
这时,周显宏出列道:“陛下,臣其实也赞同太子殿下的意见。既然太子殿下做什么事都懒得解释,不如臣代为解释,殿下也可看看臣理解的是否正确。”
“一斤米粮能换三斤麸糠,现阶段万顺的情况,北部提供的米粮,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发送,显然是不实际的。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大家都懂。米粮去救灾,会饿死很多人,可是换成了麸糠,却能救回更多人。”
“再者,往粥里掺沙子,臣以为并非是殿下故意羞辱灾民。此做法原因有二,一是饿极了的灾民碰着粥里有沙,能减缓喝粥的速度避免饿久了的脾胃能适应,二是可避免些不是灾民的人不劳而获来分薄真正灾民的食物。”
“殿下如此乃用心良苦,至于整治贪官的事,并非是不管,而是事分轻重缓急,朝廷人手不足还要大量减少官员,不是再给自己下绊子吗?”
“殿下,臣其实并不恨您,反而觉得您有些可怜。您若然一直这么个行为做法,相信皇子妃最终也会离您而去的。”最后,周显宏故意挑衅一样,看了轮椅上太子一眼。
闵天澈脸容依旧阴暗,转动轮子,从地上雪白的折子上碾过。
然后又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子递给一旁禀笔的太监,道:“忘了补充一点,这里是关于灾后引出贪官污吏自投罗网的方案,把一切重要事情办完,就把几个贪得最大的官脑袋枭了挂在每个城的城门,以示效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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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转着轮椅回到东宫,太子妃正在院里同一队列队站好的宫婢在话,期间不知在什么,完后她分别往各人手里塞了一颗银锭,所有人都笑开了眉。
“长翎。”
褪去了在朝时沉缓阴鸷的语调,一声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
赵长翎蓦然转头。
然后,不可置信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因为思念而产生幻觉。
可的的确确...轮椅是那男子,展眉朝她笑的神髓,益发和记忆中的天络哥哥吻合一致。
但...他左耳边又的的确确有一条尖细的拴马桩,他,是闵天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