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更
少年揉了揉眼角边的酸涩, 半隐忍的语气道:“是主子的安排,在宋姑娘的灯烛上做了手脚对吗?”
贵妃榻上的美人懒懒地靠坐着,咳了几声没抑制住, 又连连咳了一会才止歇。
声音略有些嘶哑道:“怎么?人不是被你救回了吗?你该感谢我才对,那丫头对你稍微上心了吧?这样...你的父兄也能得救了。”
美人这话就像在提醒白瑾瑜,他父兄的性命还得看他的做法。
他紧紧地掐握了一下拳头后又松开了。
他吸了吸鼻子, 平复一下语气道:“是。”
他想起昨天闯进屋内救长翎时,火光已经将一整张条案燃着了,少女的头垂在椅子边,半盍着眼, 像是被燃烛散发出的气味迷昏了一般。
他跑过来大声唤醒她,拉起她双臂就要抱她走,却不料,这时怀里贴身藏着的玉佩被燃烧的条案翘起的一角给羁绊住了。
这时候要折返去拿的话, 火势越来越猛烈, 定然有危险。
可是那玉佩虽然质地不怎么样, 却是他幼时亡母唯一给他留的,这些年他一直放在身边, 对他的意义非凡。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舍弃那玉佩。
毕竟他还要顾着他那活着的父兄。
当时长翎倚着他, 对他笑了起来,“白家弟弟啊, 事情这么个闹法, 还真是不好看哪。平日看你很是紧张那玉佩,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吧?”
被她这么一明点,他顿时心虚起来。
他相信这场“失火”是宫里的那位故意推波助澜的,他不能选择, 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的安排。
他哑在那里,什么都不出。
长翎笑了笑,甩开他,摇摇晃晃地跑回条案边,在帮他把玉佩取回的时候甚至被火弄伤了手。
她心翼翼地用烫伤的手擦了擦被熏黑的玉佩表面,眉眼淡淡弯了起来。
他冒着浓烟跑回去找她,找到她时,她一脸熏黑,咳得眼泪都流出来,却依旧扬起手边的玉佩对他笑,笑得酒窝甜甜的,好看极了。
“白瑾瑜,喏,你的玉佩。咳咳..咳咳...以后不要...不要再为了愚蠢的事再把它弄丢了...”
完,她眼睛一闭,整个人软倒下来,白瑾瑜慌忙抱起她往外跑,只是这时候火势更猛了,书架子不断地倾倒下来。
他手心握紧她帮他死命护回来的玉佩,抱起她,用身体替她遮挡着,从火势凶猛中高呼着冲了出去。
然后她在昏迷前,果真把他视为了另外一个人,还不禁把他唤成另外的人的名字。
·
白瑾瑜再次回到宋府的时候,赵长翎已经醒来了,宋老爷宋夫人正陪在她床头,长翎笑着挨着宋夫人,陪他们话。她那只被烫伤的手已经用细纱布一圈圈缠起来了。
白瑾瑜只在门边看了一眼就退出来了。
他准备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同宋老爷宋夫人明一下理由离开了。
他不是要算弃自己的父兄不顾,而是他觉得自己的父兄应该靠自己的能力去救。
为了救父兄而欺骗无辜姑娘的感情,这算什么呀?
只是,他还没步出门口,就被赵长翎喊住了。
“白瑾瑜,事迹暴露,话也不给姐姐交代一句,就想这么离开呀?”
她笑嘻嘻地蹲在假山上,居高地看着他。
少年沉默,脸色有些难看,移开目光不看她。
“你不想也没关系,你要走也没有关系,只是,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
赵长翎着,就费力地从竹梯子上爬下来,白瑾瑜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忙跑过来帮她扶稳梯子。
“宋姑娘怎么老爱爬到这么高的地方?也不怕摔着?”他皱眉。
“哼!家伙,姐姐就喜欢怎么了?姐姐...”
她开口闭口“姐姐”“姐姐”的,似乎是在不满意他总喊缕衣为“姐姐”,喊她时却成了“姑娘”。
白公子叹了口气:“我不喊你姐姐是有原因的。”
“姐姐知道啊!你不喊我姐姐,因为不想我把你看作弟弟嘛,你想俘虏姐姐的芳心是吧?弟弟。”长翎弯着眸一连串地轰炸,把白弟弟给轰得无话可,脸都红了起来。
“对...对不起。”他低下头道。
赵长翎晃了晃手边缠的白纱,“你是指这个?还是别的?”
“你能不能...别什么都识穿?”白瑾瑜眉眼略有不满,褪去了儒雅的假面目,稍稍露出属于自己的真性情。
“宋...姐姐。”最后他终于肯低头,喊了她一声姐姐。
“哎!”长翎甜笑着回应他。
“这一声姐姐可不是白叫的,我应了,就证明,以后你是我罩的。你肯帮姐姐的忙,姐姐往后也配合你演戏怎么样?”
白瑾瑜愣了一愣,抬起头来。
·
近日,宋府的人见姑娘出入都必定带着白公子,二人粘在一起的时间似乎长了很多。
府里的人都道是因为那场火中,白公子救了姑娘,所以姑娘终于要芳心暗许了。
被冷落在一旁的金公子很是失落。
人家都已经两情相悦了,他还能做什么?要怪只能怪他走水当晚没有陪在姑娘身边,以致救她的人不是他。
长翎叫管家备了马车,要同白瑾瑜出门,去枣京最富盛名的那家玉翠楼吃烤鹅。
金公子呆呆地抱着一堆账本立在湖畔,等二人经过的时候缩了脑袋,萎靡不振地退了回去。
缕衣看见了,失笑道:“金公子,咱们今天不对账了,去玉翠楼吃翡翠烤鹅,你要不要一块去呀?”
金元依旧低着头,眼皮都不敢抬起看缕衣前方的二人,木讷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不...我不去了...没那么方便。”
长翎转头过来,松开了挽着白瑾瑜的手,笑着对这儿道:“金元宝要不要吃烤鹅?玉翠楼的翡翠烤鹅烤得外皮剔透,里头塞满了各式酱料和配菜,还有果仁,用刀子连皮带肉削成薄薄的一片,面皮裹着沾上特制的酱料,可好吃啦。”
“我...我不去,你们吃吧。”着他低着头一路后退,差点儿要后退摔进湖里。
长翎赶紧叫住他,笑道:“那,姐姐带回来给你吃?”
金元依旧垂着眼皮不看她,支吾地胡乱点着头。
赵长翎带着白瑾瑜出门了。
一出了宋府的门,长翎挽着白瑾瑜的姿态便越发亲昵了起来,还不时地凑在他耳边声话。
凑在他耳边话的同时,她也很心地留意着周围。
在东昭,女子的行为被限制得有些苛刻,但其实暗地里大家都在偷偷沿袭着大昭时期的作风。
平时没有官兵在巡,男男女女一起走在大街上也很寻常。
只是像赵长翎这样亲昵地在人前也实在少见,路过的人不经意看了一眼后就偷偷地别过脸去,也不什么。
但长翎知道,如若万顺国那疯子的人果真暗中安插进枣京来的话,来自万顺的人,即便装得再怎么像,有些刻意了的地方,她这个万顺人肯定一看就分辨得出来的。
果不其然,这时候距离她不远处一个卖鱼的老翁就连目光都没有投过来,淡定从容的姿态让人感觉有些过于刻意了些。
·
万顺,已经运兵出发在半路的闵天澈得到消息,在半途的时候,疯子突然叫停了队伍,在半路暂歇起来。
原因比较隐晦,只有疯六身边几个随侍的手下知道。
他们主子半路上听了一个消息后,吐了一缸血,然后就旧病复发耍起疯来。
因为情况比较严重,没办法继续启程,手下只得代替主子命令大军暂歇。
此时疯六被一堆绳索紧紧地捆绑起来,身下已有一堆被挣断的废弃绳索,伴随着他目眦欲裂般的喊叫声,身上的这一捆也快将要断裂了。
端着临时新织绳索的人脚步匆匆而来,守在门口的手下见了,慌忙催促:“动作快点儿!殿下身上的快要撑不住了!”
那仆人紧张地点点头,脚步加快走过来搁下手里的托盘,拿起绳索的一头就要给太子缠上。
“殿下,得罪了。”他行一礼后正备把绳索往上头补上。
谁知疯子凶狠地瞪着红得滴血的兽眼而来,朝他吼了一声,身体大力往他一撞,顿时把人给撞飞,趴在角落里吐血。
门外几个守卫见了,纷纷进来帮忙,结果都是一样,被疯子缠斗中撞得负伤不轻。
无尘握着念珠走进来,看见屋里横七竖八躺着咿呀叫的人,叹息一声。
“美人殿下,冷静些。您不是要攻入东昭,杀了狗皇帝吗?”
“这样下去的话,你还没把狗皇帝给解决,就先把自己给废了。你不是要杀了狗皇帝之后,把自己捆了送到姑娘面前吗?”
疯六口边“嗤嗤”发出白气后,眼神似乎闪过一丝清明,却又很快恢复凶戾。
“美人殿下,千万稳住自己,不能把自己变成一只野兽。到时候去到姑娘身边,是要被讨厌的,一只野兽要怎么同人在一起?跨物种了。”
无尘和尚抹了抹脸上的刀疤,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后继续道。
“相信贫僧,在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你更像七殿下的。姑娘现在暂时被个毛头子唬弄住,那是因为美人殿下您没在她身边而已。”
就在疯六身上绑着的最后一捆绳索正备断裂之际,无尘最后的这番话成功把他安抚下来。
他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大张的牙齿也慢慢收了回去,胸膛突起的筋肉也“嗤啦啦”地收了起来。
无尘继续默念“阿弥陀佛”。
他的这位美人殿下是许久不曾演裂成别的东西了。在早几年前,他从东昭偷偷地随他回万顺时,就亲眼目睹过他变成好些“东西”。有狮虎、有恶狼、野豹,有时候甚至是一块无坚不摧的大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