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喜欢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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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机大抵见多了这种戏码, 骂了句脏话,开着车窗嘱咐:“你们这边记得取消一下订单哈。”

    便开着车子扬长而去。

    阮苏侧对着陈在野而站,手腕还被他攥在手里。

    他穿得少, 瘦削的身形荡在衬衫里,被冬夜的寒风一吹,莫名显得有些萧索。

    阮苏低着头, 看到路灯下,两人的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 看起来格外和谐。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又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已经二十四岁了, 居然还在跟一个十八岁的朋友赌气。

    虽然, 这个朋友一点儿也没有朋友的样子,除开跟她撒娇、装乖的那些瞬间, 更多时候的他,其实比她更像个大人。

    她又叹了口气, 眼里终究还是晕开了一点笑意来,转过头, 若无其事地:“被你发现啦?”她, “我之前不知道你在这里唱歌,以为你不想被我发现, 所以才提前走的。”

    终究还是算维持一点成年人的体面,她努力给自己也给他找着借口, 想了想,又补充:“超帅的。”

    尾音上扬了些,唇角也跟着一起扬了起来。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在在这么厉害的。”

    她有点儿醉了, 双腿都有些发软,故而,刚刚才选择车,而不是像往常一样走路回去。

    但脑袋还好,没那么晕,只是太阳穴有点疼,突突地跳,眼前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

    她的身子才微微晃了一下,就被陈在野从后面稳稳扶住了,他低嗯了声,松开她的手腕,弯下腰,问阮苏:“回家吗?”

    阮苏的神思在“回家”这两个字上顿了一下,须臾,点点头:“要回家的。”她又,“但是,车被你放走了。”

    酒的后劲儿慢慢上来了,她讲话时,语调黏糊糊的,脸上带着几分软软的笑意。陈在野便弯下腰,:“我背姐姐回去好不好?”

    语气里带着些轻哄的意味。

    阮苏晕得厉害,是真的有点难受,故而也没有多推辞。她慢慢攀上他的背,少年的肩膀很宽阔,她的手臂在他脖颈上交叠着握在一起,下巴也放在了他右边的肩膀上。

    带着酒气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扫在他的耳朵上,特别软,又特别痒。

    陈在野的步伐迈得很稳,她闭上眼,恍惚像是看到了漫天的星河,她坐在一叶船上,在星河里徜徉。

    眼皮越来越沉重,头脑也开始发蒙,她抿着唇,许是觉得太安静了,开始絮絮叨叨地同他话。

    先是:“今天夜里好冷啊。”

    然后又:“你刚刚唱歌真的很好看,很多人都很喜欢你。”

    陈在野像是笑了声:“只好看,不好听么?”

    “也好听的!”

    “那姐姐……”

    “什么?”

    “阮苏。”他换了个称呼,“那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啊,她在心里这么,即便在醉里,也觉得这么不妥,可张了张嘴,违心的话怎么也不出口,便轻轻叹了口气。

    她今晚好像总是在叹气。

    “喜欢的。”半晌她,“我也很喜欢。”

    他们已经走到了区楼下,因为楼梯不好走,阮苏便从陈在野身上下来了,改成扶着他上去。

    楼道外的路灯全亮了起来,这个点,区里已经安静下来。

    阮苏顿了顿,终究还是补充了一句:“没有人会不喜欢我们在在吧,是一个很好的弟弟啊。”

    她软着嗓音讲话时,语调便显得格外轻盈,所有的话都像是肺腑之言。

    楼道里没有灯,陈在野一手扶着她,一手伸进自己口袋里找手机。

    然而,手电筒的光刚亮起,又陡然被他摁灭,阮苏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撞着身子贴到了后面的墙上。

    旧楼空间狭窄,她旁边就是一排电表,电表在黑暗里闪着点点红光。

    外面路灯的光也洒进来些许,但陈在野是背光而站的,整张脸都埋在了黑暗中。

    他离她好近,半个身子都贴在她的身上,他的呼吸滚烫,热气全喷洒在她的面颊上。

    她脸上也好烫,酒气在胃里不断翻滚,反应到底还是因为酒精而迟钝下来,她眨了眨眼,问他:“怎么了?”

    陈在野的嗓音又低又沉,像是在逼问,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轻笑:“只是弟弟吗?”

    阮苏:“什么?”

    陈在野的目光紧紧锁着她。

    虽然刚刚在METEORS,已经看到了他“凶狠”的那一面,但此时两人靠得这样近,她才真正感受到他的凶。

    他的眼神都阴郁了下来,偏神情又是笑的,她的双手都被他锁住,压在身后,她动不了,只能仰头去看他。

    她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我喝醉了。”这句话带了点求饶的意味,声音又低了几分,整个人莫名显得很乖,“难受。”

    “阮苏。”可他却仿佛铁了心要在今晚问出答案,喉咙发紧,“你已经知道了吧?”

    他这句话问得突然,又毫无征兆,阮苏愣了愣,本想继续装傻,忽然又听他:“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他像是有些自暴自弃了:“你应该都猜到了,是,我的确都是故意的。”

    “故意来找你,故意装可怜、装乖、装成你会喜欢的样子。”

    他的语气很淡,但目光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阮苏垂着眼,始终不敢抬头,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鸦青色的暗影。

    可陈在野偏不让她躲,他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手指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她的头便不得不抬起来。

    眼睛好红,眼眶湿了,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于是陈在野所有的逼问瞬间就卡回到了喉咙里。

    他凝视她片刻,忽而淡笑一声:“算了。”他,须臾,又重复一声,“算了。”

    但拇指仍在她下巴上摩挲,眼中神色复杂,未等阮苏辨清其中情绪,眼上忽地一凉,少年软软的唇覆盖上来。

    阮苏嘴唇吃痛,轻轻地“唔”了声,声音刚发出来,他就已经撤了回去,连带着,手指也收了回去。

    眼前人影挪开,路灯的光亮再次照进来。

    阮苏吐了口气,抬眼,只看见陈在野头也不回远去的背影。

    她脱力一般往下滑了滑,又嫌这边脏,只好慢慢蹲下去。

    五分钟后,那道阴影又重新落了下来,

    她眼睫上还凝着水珠,仰头,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双眼睛以前看她时,总是温柔、包容的,但此时,里面却只剩下了淡漠和冷冽,从她的角度看上去,仿佛连他骨骼分明的下颌也变得锋利了起来。

    陈在野的嗓音终于软了下来,弯腰,像是无奈:“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他这句话的语气太熟悉了,仿佛又回到了两人毫无嫌隙的那几个月,阮苏愣了愣,下意识:“没喝多少……”

    陈在野抱起她的动作顿了一顿,很快又重新大步流星往楼上走。

    失重的感觉让阮苏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嘴唇毫无预兆地擦在他的喉结上。

    她的脸瞬间爆红。

    她现在生理和心理双重暴击,酒精的作用已经全部挥发了出来,她连好好思考都变得困难,偏偏陈在野又低头问:“真的不要喜欢我一下试试吗,嗯?”

    音调好软,像是在撒娇。

    阮苏觉得陈在野简直是犯规,故意用这副模样骗取她的同情,她闭着眼,理了好久,才终于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晰一些。

    她:“那天,你去南城找我,我真的很开心,尤其是当你跟我我们回家的时候。”

    她像是想到了那日的场景,语气里不由自主也带了几分软糯糯的笑。

    陈在野问:“然后呢?”

    “你住进来后,一开始家里突然多了个人,我觉得很不习惯,但是每次回到家,都有人留灯,有人提前给我开了暖气,有人给我留了热汤。”

    “又觉得,其实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一些事啊。”

    她:“从到大,很少有人对我这么好。”

    陈在野看着她,本来想问:“我哥对你不好吗?”但想了想,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却听阮苏:“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你是薛枞的弟弟嘛,所以我也一直在努力着把你当作亲弟弟一样看待。就觉得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呀,像真正的家人一样。”

    她:“我跟家人处得不太好,就想,如果你来做我的家人,应该也很好吧。”

    “所以,最近,我其实很难过。”她又开始叹气,像是有些无奈,“好多次,都很怨自己太冲动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很喜欢的弟弟,怎么没相处多久,就好像要绝交了。”

    倘若清醒,她肯定不会将自己的所有情绪与想法都如此细致地剖白给别人听,酒精好像总给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勇气。

    陈在野静静听着,楼道里好安静,只有他的手机在发着微弱的光。

    其实他们早就走到了,在阮苏的房门口已经停了有一会儿,但她讲得专心,没留意到。

    陈在野也不想要去断她。

    然后她突然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她:“在在,你真的要走了吗?”

    陈在野看着她,半晌,轻声道:“是啊。”

    倘若她给的,不是他想要的,那么他宁可什么都不要。

    阮苏轻轻垂下眼,很久,还是抬起头,朝他笑了笑:“不管怎么样,还是很开心这段时间的相处,谢谢你啊,陈在野。”

    她终于又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完,从他身上跳下来,手指扶着墙面。

    陈在野顿了顿,低头,拿出钥匙去开门。

    进门后,阮苏头也不回往阁楼上走,边走边:“太晚了,你就先不要走了,今晚先睡这里?”

    完,却也没等他的回应,阁楼的门被关上,陈在野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摸出手机。

    程池:[怎么样了@野]

    老袁:[……累死老子了,要不是我刚刚死死拦住,你的绯闻就要在咱们酒吧一条街曝光了。]

    老袁:[你不知道那群姑娘激动起来有多疯。你也够疯哈,表演到一半居然敢跑路。]

    阿炽:[当然要跑!不然老婆都要没了啊。]

    程池:[所以,到底怎么样了,追到了吗?怎么还不出来汇报一下战况?]

    ……

    陈在野有些疲惫地坐进沙发里,桌子上还放着他早上倒的没喝完的一杯水,他整个身子往后靠了靠,慢吞吞回了句。

    野:[我明天去住宿舍。]

    程池/老袁:[……]

    阿炽:[啊这……]

    野:[高三课多,这学期应该不经常去METEORS了。]

    程池:[那妹妹们见不到我岂不是很伤心?]

    老袁:[……求你要点脸,是去看你的吗?]

    阿炽:[正好,我们学校最近也让我去参加一个比赛来着,我本来还在想怎么跟你们。]

    老袁:[行,那我就趁这个时间写俩歌儿呗。]

    程池:[对了,之前有个关于乐队的综艺,给咱们发了邀请函,还没回人家,还去吗?]

    阿炽:[什么时间?]

    程池:[暑假吧,这个节目一直是暑假开始录,应该六月份录,七月播。]

    老袁:[阿野觉得呢?]

    陈在野想了想,那个节目是上面为了扶持一些年轻的学生乐队,专门创办的一档节目,口碑特别好,倘若表现好,还有机会开巡演。

    野:[如果那时候我已经高考完了,可以去一下。]

    老袁:[我也觉得,这节目评价还挺好的,不喜欢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完全凭实力话,去参加一下也不错。]

    ……

    -

    隔日阮苏醒来时,陈在野已经离开了。

    又是一个阳光大好的日子,她从阁楼上下来时,陈在野的房门开着,里面属于他的东西已经全部拿走了。

    阮苏站在他的门口发了会儿呆,宿醉带来的影响令她的太阳穴仍在突突的发疼。

    迟月昨天晚上在她离开后,给她发了微信,她当时挨到床就睡了过去,这会儿才有时间回她消息。

    迟月:[到家了吗?]

    迟月:[?]

    下面又出现了两通语音电话,随后是一条:[睡着了?醒了跟我一声。]

    阮苏:[我醒了……]

    没想到迟月很快了电话过来:“昨晚喝醉了?”

    “嗯,有点。”

    迟月又:“阮苏,我问你个事哈。”

    “什么?”

    “你之前的那个弟弟,该不会是陈在野吧?”

    阮苏呼吸一滞,迟月一听她这边不话了,就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我昨儿一开始就觉得老袁他们几个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但你长得漂亮,人家看你也很正常,我就没往那方面想。”

    “但陈在野竟然也那么看你。”她像是笑了声,“陈在野是谁啊?虽然年龄,人又低调,但其实在咱们圈子里还是挺红的。”

    “他刚出来那会儿,每天一唱完歌,就被人拦台上下不来,其中有一半是想挖他出道的经纪人,另一半是喜欢他的姑娘。”

    “结果他一个也看不上,眼睛跟长头上似的。”

    “后来那些人看他实在油盐不进,这才歇了心思,没再来拦他了。”

    “他昨晚的反常,了解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虽然他以前也很冷吧,但他是那种典型的外冷内热。他的冷脸、不爱话、不耐烦,就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要讨好观众的这个想法。他觉得自己唱好就行了,没必要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但他昨晚的冷是真的冷,实话,有一个瞬间,我都被他吓到了。”

    “除了冷以外,还夹杂着点儿……我不上来的情绪,像是委屈,又像是自暴自弃。”

    她笑了笑,:“然后,你昨天也很反常。”

    阮苏本来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迟月看出来了。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因为你那个弟弟所以才心情不好,直到你跟陈在野对视上。”

    她:“最糟糕的就是,刚对视完,你就跑了。”

    “你跑之后,他也跑了。”

    她应该对自己的推理能力十分满意,讲完这段话,语气里还带了点得意,阮苏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她:“你干脆去当侦探得了。”

    迟月:“所以,真被我猜着了?”

    “嗯。”阮苏的声音闷闷的。

    迟月:“然后呢?”

    阮苏看了眼那间已经被陈在野搬空的房间,:“他已经搬走了。”

    “啊?为什么啊?”

    “昨天晚上,我们俩开了。”

    迟月沉默片刻:“你拒绝他了啊?”

    阮苏抿了抿唇:“你知道的,我只是把他当弟弟。”

    这句话,她这几天重复了不知多少遍,迟月:“真的一点都没动心吗?”

    阮苏想了想,:“老实,他那样的人,很难不动心吧?”

    无论是一开始无微不至乖巧温软的他,还是后来在METEORS遇见时,那个又野又傲的他,无疑都是十分有魅力的。

    阮苏自认自己也还是个普通的二十四岁的年轻女孩,荷尔蒙毫无保留地直击而来的时候,真的很难做到完全不心动。

    但是——

    她:“那又怎么样呢?心动只是一时的,就像他的心动,也只是一时的。”

    “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变?”迟月。

    阮苏却笑起来:“他才十八岁诶!”

    十八岁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青春、悸动,可以有很多试错的机会,也可以有很多爱错的机会。

    十八岁的少年的喜欢,是什么呢?

    是忽然一夜风雨,是春日满城杨絮,风雨又快又炽烈,但来得很快走得更快,杨絮也终有被清扫干净的那一天。

    等他念了大学,遇到了更多的人,这份青春萌动时的一点喜欢自然也很快就会消散干净了。

    所以,他可以动心,她也可以动心。

    然而,他可以不顾一切,她却不可以。

    “所以,不如及时止损,让记忆保存在最美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