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昨日种种如昨日死
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秦山芙和韩昼在一片狼藉的门口默默立着,一时谁也没有话。
柳全是个会看脸色的,看出自家公子有些不对劲, 忙拉扯着蕊环和郑大娘先进屋了。
秦山芙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这一地鸡毛, 心知今晚如若不是韩昼鼎力相助, 恐怕这次真的不能善了。
她转身面对韩昼, 深深行了一礼:“多谢韩公子……今晚为我话。”
韩昼摇摇头,“举手之劳而已。只是韩某也想知道……”
他定定望着她,清亮的星子闪动在他犹疑的双眼里, 半晌。
“秦姑娘,你到底……是否知道你养母的八字?”
他问得犹豫,语气一改先前面对旁人的坚定果决,忽然之间变得不确定起来。
而秦山芙只能沉默。
不同于方才那群找她茬的人,面对韩昼,她其实有更多的理由去解释,去应付。
她可以秦氏没告诉她自己的八字,做一场戏委屈一下,或许也就这么过了。
可是, 秦山芙却不想这样糊弄他。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厌烦过他, 也曾不待见他,可她也慢慢感受到了他待她的心意。尤其今夜, 他明明心有疑虑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替她将那些人挡了回去, 对她而言,可谓是雪中送炭。
只是她的来历实在诡谲,任谁也无法相信。
秦山芙还是决定隐去一半真相, 抬头对他道:“韩公子,我不知道我养母的八字。那次磕到头后我忘记了许多事,却也忽然想通了许多先前不明白的东西。这个法,你信么?”
韩昼不言,只是静静望着她,水润的眸子里闪过些许惶惑无措。
这就是不相信了。秦山芙心不由沉了下去,胸口微窒。
“我也知道这种事很匪夷所思……也罢。”
她对他笑了笑,“无论如何,今夜得韩公子相助,我感激不尽,至于旁的事,公子就顺从自己的本心吧,不相信也无妨。”
只是话是这样的,秦山芙却还是无法在他面前继续待下去了,又向他福了福身子,转身进屋。
韩昼呆呆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直到看她合起了门,才黯然垂下视线,默默回了家。
然而回去后,他始终无法摆脱心头的失落。
她感谢他的相助,让他顺从自己的本心……
韩昼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回忆着这么长时间以来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耳边一直萦绕着她的这句话,胸口闷得难受。
她不是凡人这件事,怕是真的。
可是这又如何?
难道他对她的心意,就是假的么?
她此番被人为难,今后恐怕再难在此地立足。她本无亲无故,而他怎能让她孤立无援,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韩昼越想越心焦,最后竟再也睡不住,决定马上去见她。
他想告诉她,他相信她的话,只要是她的,他都愿意相信。
若今后还有人欺她辱她,他还是会像今夜这般为她出头。
他暗暗下定决心,穿好衣服就准备出门,不想门外有人奔来,却是柳全先一步推开了门,喘着粗气一脑门的汗。韩昼问他出了什么事,柳全惨白着脸色慌道:
“公子,不、不好了,秦姑娘家被人给烧了!”
*
当秦山芙被困在屋子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她睡到半途只觉越来越热,起初以为是盛夏酷暑,可紧接着就被一阵浓烟呛住,惊急之间想爬起来却被魇住动不了身,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还未来得及挣扎,就彻底没了意识。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她再次睁眼时,那股呛人的烟味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幽幽沉香,令她没由来地放松。
可是这不对,这很不对。
她认识的人里只有韩昼喜欢用香,可他却从来未用过沉香。秦山芙立时惊出一身冷汗,睁眼望去,发现自己竟然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她翻身坐起,发现屋内还有两个人。
“秦姑娘醒了。”
这声音好生熟悉,秦山芙定睛一看,竟然是窦近台,而在他身边端坐着的,赫然是本该回了京城的晋王。
“晋王殿下。”
秦山芙一时闹不明白眼下什么情况,但至少清楚眼下自己是得给这位爷请安的。然而她还没有动作,高庭衍就淡淡吐出三个字:“不必了。”
秦山芙就坡下驴地直起了自己的膝盖。
窦近台慰问她:“秦姑娘,身体可还好?”
秦山芙笑了下:“还好,还好。……呃,就是不知,我怎么会在这里?”
窦近台解释:“我已在白临县守候姑娘多时了,本来是想白天去拜访秦姑娘的,不想晚上就遇到姑娘家起了大火,就赶紧将姑娘挪了出来。”
真有大火?不是做梦?!
秦山芙听完脑子木了一瞬,忙问:“既是大火,郑大娘和蕊环如何了?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她着急往门口走,却被窦近台抬手拦了下来:“姑娘莫急,她们原要救你,但被我拦住了。”
秦山芙这才松一口气,对他行了一礼:“多谢窦大人救命之恩。既如此,我先去跟她们报个平安,她们想必也很着急了。”
“这里已经不是白临县了。”
秦山芙诧异地望着他。
窦近台解释道:“此地已距白临县百余里,再走一段,就能到京城了。秦姑娘,此番请你过来,是京城有一件案子需要姑娘协助,因京兆伊府开审在即,还请姑娘速速随我们去一趟。”
“京兆尹府的案子?”秦山芙吃惊,看向晋王一边,对方神色淡淡,并不搭理她。
晋王要她办案,想必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秦山芙自知违逆不得,先应了下来,又迟疑道:“只是……我不告而别,想必蕊环她们该着急了。能否让我先写一封信明缘由?否则白累了她们担心。”
“到了京城,本王自会替你送信。”高庭衍量她一会,道:“我见秦讼师无甚大碍,也歇得差不多了,既如此,早点启程吧。”
高庭衍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和时间,见她能能走,当下就让窦近台备车启程。
窦近台领了命就出去了,高庭衍却没动。方才窦近台在跟前秦山芙还不觉得,此刻与晋王独处一室,一颗心就悠悠悬了起来。
“晋王殿下……可是要与民女案子的事?”秦山芙试探道。
“案子的事,去京城再也不迟。”高庭衍顿一下,“本王倒是好奇另一桩事。你可知,今晚的这把火是谁放的?”
秦山芙摇头,但也显得索然疲惫:“左不过是些被撺掇了的街坊民。”
高庭衍意味深长,“那你觉得,这火放得可有道理?”
晋王这样问,秦山芙就确定他是知道她被人骂成妖孽这件事了。窦近台什么人,估计一直在她家附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门前闹的那一场。
可既然他不破,她便也装没看破。秦山芙装作没懂他的真意,作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来。
“回殿下,放火自然是没道理了。拿刀杀人,只伤一人,纵火烧屋,却能连累数十人,比一般的谋杀更要恶劣。这种行为,与那为毒害一人而往井中投毒的暴行有何区别?怎会有道理?”
高庭衍不言,只定定量着她,沉冷的眸子不近人情,有种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仿佛尖刃一样刺破她的伪装。
“秦讼师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秦山芙骤然心惊,连忙垂下头去。
“秦讼师的胆识,连京城里那些高门贵女都少有,更何况是街头巷尾的寒微人家。别是那些民,连本王也感到颇为费解。”
秦山芙沉默以对,脑中飞速过着能够应付的辞,而高庭衍却起身往门口走去,似是懒得深究。
“本王对你为何一夜成材,并无兴趣。此番去京城,便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本王自会为你拟个新身份,你便心无旁骛办案就是了。”
完就离去,留下惊魂未定的秦山芙躬身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