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都可以试着喜欢了。……
“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对不起你。”
陆愔儿的声音闷闷的, 低着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一直是几个皇子里最出色的。你会一直顺风顺水,不会遇到任何挫折。我虽然治好了你的腿, 可欠你的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还清。”
邹临祈略有怔愣,过了会儿, 起身过去走到她面前, 伸手摸了摸她头发:“你这脑袋瓜整天都在想什么?你什么时候欠了我的?我杀陶重是天经地义的事, 跟任何人都无关。后来会被邹元朔和陶重的部下设计,全都是因为我太过信任邹元朔的原因。”
邹元朔是个极会伪装的人,早些年在宫里是跟邹临祈关系最好的一个兄弟。其他皇子因嫉妒邹临祈, 谁都不肯跟他多一句话。邹元朔趁此机会总是会多加照拂邹临祈,让邹临祈误以为在宫里的人并不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地活着的。
便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中了邹元朔的设计。
“邹元朔一直都想杀了我,没有陶重,他会去想其它办法置我于死地。如果没有与华山那件事,我可能仍旧以为他真心拿我当骨肉兄弟。我倒感谢那场变故,是在那之后我才知道皇家没有骨肉亲情可言,只有权利才是最重要的。”
陆愔儿虽然也知道这些,可每回想起他闷在府中七年, 做什么事都不得自由,还被外面的人传了不少闲话, 她心里便实在有些疼。
“其实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好事,”他似乎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无所谓地笑了笑, 道:“如果不是残了腿,又坏了名声,本王恐怕没这个福气能把你娶回来。”
他突然笑了笑, 笑得云淡风轻又真心实意:“残了七年,换回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想怎么是本王赚了。”
陆愔儿被逗得笑了。一轮圆月下,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嫁给他的时候,她只想着把他的腿治好便要走了。他能给她荣华富贵,还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可是荣华富贵、金银财宝,并不是她不可或缺的东西。她想要什么的话,自己也能去挣回来。
可是他对她太好,这个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对她更好的人。
虽然她不喜欢皇宫,不喜欢宫墙,不喜欢被拘束。可是有他在这里,她便觉得,皇宫,宫墙,略有被拘束的自由,都可以试着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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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被押入大理寺受审,因他毕竟身份贵重,大理寺卿不敢怎么用刑。可五王曾到处散播谣言,诬陷是奕王毒杀了先皇,此事不能不澄清。而若要澄清,就不能不撬开邹元朔的嘴。
苦口婆心劝了几日,邹元朔始终不为所动。
大理寺卿无奈,道:“五王爷,如今一切业已尘埃落定,奕王登基是迟早的事。就算你不肯把真相大白于天下,对奕王其实也无甚妨碍,到时他仍可以出份诏书,把当日的事公诸于众,告诉全天下百姓,是你遣人毒杀了先皇。如此,你又何必在乎在一个的罪状上画个押呢。”
邹元朔冷笑道:“邹临祈想让本王做的事,本王偏偏不让他如意!”
他在牢里并没有吃多少苦,身上穿着光鲜亮丽的深色锦衣,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以玉冠束着。
“不过你们想让我画押,这倒也不是不可以。”他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道:“让陆愔儿过来见我。只要本王能见她一面,一切都好。”
大理寺卿无奈,换了朝服去宫里传话。
邹临祈听到以后,登时发了怒,道:“他既不肯认罪便罢了,赐其毒酒,赏他一个全尸,不用再留着惹本王心烦!”
其时陆愔儿刚好在屏风后,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等大理寺卿一走,她从屏风后出来,走到邹临祈身边坐下了。
她拿起毛笔,状似不在意地在纸上写写划划。
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去见他。”
邹临祈危险地眯起眼睛,把她往自己身边扯了扯:“你什么?在本王面前你想去见别的男人?”
“我想去问他,到底是不是他毒杀了先皇,”陆愔儿道:“先皇对我很好,是真的拿我当儿媳对待。对你也很好,一直在用心栽培你,后来你出了事,他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请大夫给你治腿。”
先皇驾崩的那天,陆愔儿因太过震惊,又怕会看到邹临祈难过的样子,便一直躲在殿里没有出去。后来突然被人掳走,她连去祭奠的机会都没有,匆匆离开了皇宫。
“先皇定是被人害死的,”她:“若是正常情况下,先皇起码还有三年可活。我要去亲口问问五王,总要从他嘴里知道真相才好。”
邹临祈并不放心她去。只要想到邹元朔曾将她囚在地牢里,害得她煎熬了那么多天,他就恨不得亲手去杀了他,又怎么愿意陆愔儿去见他。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陆愔儿不放弃地劝他:“我真的只是去跟他几句话,你可以派人在外面保护我,若有变故我会喊人进来。”
邹临祈突然又想起那天冲进地牢里时,看到她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脸色煞白一片。
他低下头,狠狠握了握拳,眸中又黑又沉。
“好,”他艰难开口:“我陪你去。”
邹元朔被关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面桌椅俱全,床铺也铺得十分整齐。
并没有让他受到半分折辱。
陆愔儿推门走进去。
他扭头去看,见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裳,裙上绣着几朵淡白的梨花。发上简单簪了几支步摇,脸上略施粉黛,一头细密的长发铺在肩上,整个人清丽脱俗。
他像是回到那天深夜,他在医馆第一次见到她,她端着一应药物朝她走过来。
明明是个瘦娇弱的姑娘,却穿了身男装,又能面不改色地帮他缝针,治疗伤口。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她生了兴致。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一发不可收拾地贪图于她。
越得不到,越贪图至深。
陆愔儿在他对面椅子里坐了,一双浅色清透的眼睛看向他:“王爷有话跟我?”
邹元朔看了她一会儿,像是要趁这个时间最后再好好地看她一遍,把她刻进心里,好在下辈子能早点儿遇见她,不要再输给邹临祈。
“到底是本王福薄,没早早认识你,”他想起以前的事,脸上露出些许惋惜:“本王暗中常去丞相府行走,却是从来也没有见过你。若是早些跟你见面,本王是断断不会让你嫁进奕王府的。”
陆愔儿默了默,道:“王爷厚爱,愔儿承受不起。”
“到底,本王是败在了你手里,”邹元朔道:“若非是你治好了他,又在后来改了禹州地形图,本王与他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知道是你改了地形图,本王当时真恨不能杀了你,”他突然笑了声,道:“可你毁了本王大业,本王还是不舍得动你。看到你要自裁,其实我很害怕。”
陆愔儿抬头看他。
“你的伤没好,本王就把你丢进大牢,不许你再用药,这件事,本王一直很后悔。”
他目光温和,脸上却带了些痛色:“我不该那样对你。”
陆愔儿着实有些震惊。明明她害得他于禹州大败,可他现在所执着的,竟是当初不该把重伤的她丢进大狱。
“是我改了你的地形图,”她:“我或有对不起你之处,可我必须要那么做。”
“我知道,”他倒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切已尘埃落定,是本王输了,本王不怪任何人。”
他把一杯半凉的茶水喝了,杯子搁下去,落下轻微的一声响:“你想问什么,尽可以问。”
陆愔儿这才道:“那晚先帝爷突然驾崩,是不是你派去的人做的?”
“是。”
他没有片刻犹豫,听她问,他便:“父皇偏心太过,从来都没有真心为本王考虑过,一心想把江山交到邹临祈手里。本王让他多活了这么久,已经算是慈悲了。不过他死前总算也做了件好事,若非他驾崩,本王的人也无法趁乱将你带出来。”
虽然陆愔儿后来又逃了,可总算他在宁州找到了她。她在军营里的那段日子,实在是他这一生最为欣喜的一段时光。即使她从来也没给过他好脸色,总是对他避之不及,可他能每天看看她,都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你想让本王承认自己弑父,”他:“只要你提出来,我便照做。”
陆愔儿默了会儿,:“好,我求你,把真相公诸于世。”
邹元朔看了她一会儿,脸上始终淡淡,眼中却是情绪莫测:“好,我听你的。”
陆愔儿看了看桌上茶壶,道:“这茶冷了,我让人去给你换一壶。”
她起身,往外头走去。
邹元朔知道,她这一走,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愔儿,”他最后一次喊她名字:“若有来生,本王一定赶在邹临祈之前找到你。”
陆愔儿没什么,也没再回头看他,举步走了出去。
外面邹临祈正在等她,见她出来,牵着她出了天牢。
邹临祈表面不在意,其实心里早就翻了醋坛子。他容忍不了陆愔儿去跟邹元朔多一句话,更何况他刚才听到的,还是邹元朔临死前的肺腑之言。
他跟邹元朔是天生的仇敌,为了江山斗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些他早就已经释怀,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可邹元朔却敢觊觎陆愔儿,这件事他怎么想怎么生气。
万般烦闷下他不自觉手下用力,把陆愔儿捏得有些疼了。陆愔儿想把手抽出来,有些害怕地道:“你怎么了?”
邹临祈这才回过神,把她的手放在手心揉了揉,道:“没事。”
他走出天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因实在忍不住,回身问她:“如果当年救下你的人是邹元朔,你一直惦记的人是不是就会是他?”
他明明一脸严肃的样子,却问出这么孩子气的话,让陆愔儿觉得有些好笑。
“这种没有发生的事我又怎么知道。”她故意气他:“不准还真的会。”
邹临祈的脸色立刻变了,简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可是报恩可以,以身相许就算了吧,”她突然又:“谁让我一直垂涎的只有你的美色呢。”
邹临祈眼里一层寒冰慢慢地消解下去,心情变得格外好起来。
他故作惆怅地长叹口气:“本王便知道,能勾引你的,也就只有本王的美色了。”
他把她的手牵进掌心:“走,带你回家。”
不过两日,邹元朔认罪画押,承认是自己以毒酒谋害了先皇,惹得举世震惊。
天下安定,百废待兴。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登基之事迫在眉睫。
乙亥年五月二十七日,六王邹临祈登基为新帝,于奉天殿前接受百官叩拜。
新帝继位后,改立年号为太和,止兵戈,安百姓,休养生息,大赦天下。
五王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暂被囚禁于西山一所佛寺里。
入寺当晚邹元朔服毒自戕,时年二十五岁。
五王府一干人等发放边关,永世不得回京。云崇因犯上作乱、举兵谋反之罪被判斩刑,其族人流徙三千里,永世为奴。
五王一党彻底倒台,最后一个要处理的便是刘笃。刘绾溪整日里担惊受怕,生怕自己父亲会出事。
她在宫里没有靠山,想来想去,也只能去找陆愔儿了。
她在凌惜宫外跪了许久,求陆愔儿出来见她一面。
陆愔儿并未晾着她,很快就出来见她,道:“你这是何必,朝堂上的事我从来不会管,你来求我也没有用。”
“愔儿,求你救救我父亲,”刘绾溪哭得满脸是泪,上前抓住她裙角:“求你看在我父亲收留了你,总算给了你一处安身之所的份上,救救他吧!皇上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只要你去几句话,他一定能留我父亲一条性命的!”
“确实是你们刘府收留了我和娘亲,可我们从没有白拿过你家一毫一厘,互不亏欠的事,并不值得我放在心上。”她语气始终平静,眼中半点儿波折也没有:“至于你父亲,他自己做了什么,便要付出应有的代价,皇上对他会秉公处置。你不用再求我,我帮不了你。”
刘绾溪心里最后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下去,她从地上起身,擦掉脸上的泪,冲着她大喊:“陆愔儿!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们刘府万万落不到这种地步!你借着我的名义陪在皇上身边那么久,难道就不觉得有愧于我吗?是你欠了我的,你便要还我!若我刘家出事,我就算变成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陆愔儿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走了,留下刘绾溪一个人在外面崩溃地大喊。
不远处甬道里,太后看见这一幕,对奚嬷嬷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还不让人把她带走,看紧些,别再让她跑出来了!”
“是。”奚嬷嬷领命去办。
太后进了凌惜宫,把那些奴才全都发出去,留下了陆愔儿一个在堂中站着。
如今新帝登基,接下来便要立后。虽有朝臣雪花一样的折子去向邹临祈施压,让他立钟尚书的女儿钟若萱为后,可邹临祈一直按下不表。背地里又一直动作不断,想要把皇后的位置光明正大给了陆愔儿。
邹临祈未继位前,太后在宫里倒是还能得上话,可是如今她的权利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架空,根本无法再与皇帝抗衡了。
她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陆愔儿主动离去。
“既是走了,又回来干什么,”太后淡淡看她一会儿,道:“你以为此次回来,一切都会不同吗?”
她虽满目威严,可陆愔儿并不怕她,闻言道:“回太后的话,当日离宫实属万不得已,皇上既把我带回来,我便不会再走。除非他哪天对我失去了兴趣,我才会自己离开,否则,无论太后再来与我什么,我都不会再走。”
“你仗着皇上喜欢你,将你护得很好,便能如此肆无忌惮了吗!”太后很少发火,如今却是被她这副淡漠的模样气得猛咳了几声,道:“你当真以为有皇上在,哀家就拿捏不了你吗!”
“我并不想惹太后生气,只是太后想让我离开皇上,我实在做不到。”
陆愔儿低垂着眼眸,想到以往发生的那些事,一双眸子倏忽变得温和起来:“一开始确实是我对皇上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使了手段才嫁给他。若他一直对我无情,我会在治好他后便主动离开,绝对不会赖着不走。可他却待我很好,这世上,我找不出第二个人如他待我这样好。他不嫌弃我身份低微,一心只想与我厮守,既如此,我便绝不会先离开他。”
太后气噎,瞠目看着她,实在连半句话都不知道该什么了。
“好,你很好,”到最后,也只能拿邹临祈的颜面去威胁她:“你既想得这么清楚,可你有没有想过,以你的家世出身,皇上若当真立你为后,天下之人会怎么看他!”
邹临祈已在外头听了许久,陆愔儿的那番话让他又惊又喜,嘴边早绷不住绽出个笑。
“天下人能怎么看朕?”
他迈步走入殿中,停在陆愔儿身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护着:“太后与其成日里琢磨些没用的事,不如多去佛堂念几本经。”
太后砰地一声将手里的茶盅搁下了:“你既来了,哀家就把话一次跟你们清楚。哀家从来都不想为难你跟愔儿,你既这么喜欢她,哀家自是乐得你将她放在身边。只是你封她为嫔为妃哀家都没意见,可只有皇后的位置不行!皇后乃国母,关系着你的面子。哀家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必须要让若萱坐在那个位置上!如此,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太后方才愔儿出身不好,儿子实在听不懂,”邹临祈道:“愔儿的父母一不为窃贼流氓,二不为盗寇地痞,清清白白的一户人家,太后缘何要她出身不好?若出身不好,朕瞧着朕倒是不如她,朕的生母不过是个庶女而已,出去不知要落了多少人耻笑。”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从椅子里腾地站了起来:“你敢这样跟我话!”
“愔儿是朕的人,太后待她好,朕自会待太后尊敬,”邹临祈淡淡道:“可太后三天两头这样过来找她麻烦,朕若不护着她,实在是不过去。”
“你就非要为了她,来跟哀家做对?”
“朕从不想与太后做对,太后若安安生生在宫里享福,儿子自会孝顺太后。”
他脸上神色至始至终都毫无波动,分明就是成竹在胸,从来也没把她看做是个威胁:“太后该知道,在宫里现在是谁了算。若太后真以为能靠着那些臣子阻挠朕的决定,您便尽可以去试。只是最后若得不偿失,落下什么恶果,太后千万别怪儿子心狠!”
他冷声叫来外头守着的奴才,便有两名宦官把太后曾经送去王府的那把瑶琴抱了过来,搁在殿中。
“太后若想听曲子,大可以找乐姬进宫,由她们为太后解闷。愔儿有自己的事要做,实在没有功夫为太后弹奏。”
他面不改色地抓住琴弦,略一使力,将几根琴弦猛地扯断了。
一把残琴砰地一声掉去地上,正正摔在太后面前。
太后几乎快站不住,趔趄了两下,好不容易扶住桌角勉强撑着。
“张斗,”邹临祈叫了一声:“送太后回宫。”
张斗躬身过来,伸手欲扶:“太后娘娘,奴才送您出去。”
太后甩开他的手:“不用,哀家还没老到这种地步!”
她把目光从邹临祈身上撇过,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奚嬷嬷过来接她,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忙忙过来扶住:“太后,这是怎么了?”
“哀家到现在才知,原来哀家养了头狼,”太后显得极为疲惫,话时中气不足:“再也管不了他了。”
奚嬷嬷看了眼身后的凌惜宫,道:“太后,您在宫中苦熬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该好生享福才是。皇上自来极有主意,从来也没有办错过一件事。太后早早宽心,那些事不必再想了,否则若是伤了母子情谊,那可就不好了。”
太后疲倦地叹了口气:“罢了,哀家就算想管,也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