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 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心理问题，重点在于应该采用何种心态对待这些不适。

    您母亲的家族虽然有遗传性精神分裂的病史，但这不代表会百分百遗传到您的身上。

    至少目前的诊断看来, 您的心理状态很好，并且没有任何精神分裂的征兆。”

    装饰温馨的房间内，心理医生用悦耳的声音缓缓道。

    坐在医生对面的顾淮身穿黑色西装，领带规整系紧，他后背挺直, 双手放在膝盖上。

    “那就好。”顾淮轻声道,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心理医生一只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用轻松的语气闲聊：“顾先生最近有参加同事聚会吗？多和朋友接触更好。”

    “没有。”顾淮惜字如金。

    “顾先生可以尝试建立一段长期稳定的社会关系，有没有考虑相亲？”心理医生笑着建议。

    “再吧。”

    接下来的话题顾淮不愿多谈, 他礼貌地断心理医生的话，表示自己有事情要忙, 起身告别。

    经过大厅时他对值班的护士微微点头, 护士脸红起来, 慌忙垂下头。

    外面下着蒙蒙细雨，顾淮撑起黑伞走进雨幕。

    一名陌生的行人与顾淮擦肩而过, 顾淮耳边杂乱的声音骤然放大，叫嚣着有人要伤害他。

    他神色未变, 脚步也没有一丝停顿，只有紧绷的身体与用力攥着伞柄到泛白的指尖暴露出他的紧张。

    直至走到桥上，除了来往车辆前后没有其他人，顾淮才放松下来。

    他抬手去扯领带, 有些粗重的呼吸, 耐心等待耳旁的杂音安静下去。

    一个多月前, 顾淮第一次出现幻觉，他就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从的时候顾淮就知道母亲有遗传性精神分裂，为此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做准备。

    如今在他的刻意隐瞒下，连心理医生也无法诊断出他的病情。

    电话铃忽然响起，顾淮按下蓝牙耳机。

    【顾顾，我要结婚啦，十月十八号，你要来吗。】

    活泼的女声透过耳机传入顾淮的耳朵，挤走杂乱的声音。

    顾淮刚要拒绝，想起心理医生让他多和朋友接触，转而应道。

    “好，我会去。”

    【啊？你真的来啊？……死丫头，什么呢！】

    电话那头插|进来一道苍老的女声，顾淮辨认出来，冷峻的眉眼柔和些许。

    “王姨。”

    【唉，顾，别听之之乱，我和你叔叔都等着你呢，你可是之之的娘家人。】

    “嗯，王姨放心。”

    王姨习惯了顾淮的寡言，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雨幕下，顾淮站在桥上一动不动的听着，直至王之美吵着还要继续电话通知婚礼，王姨才依依不舍地挂掉电话。

    顾淮摘下发热的蓝牙耳机，才注意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他把伞叠好，转头看到河水尽头，夕阳一半融入到天边，红彤彤的映在河面。

    在那之上，是雨后灿烂的彩虹。

    美丽的风景却无法在顾淮的心中掀起一丝波澜，他压制烦躁情绪的同时思考正常人见到这一幕会怎么做。

    也许会照相？看同事的朋友圈里总是有许多风景照和自|拍。

    顾淮掏出手机不熟练的开始拍彩虹，屏幕上昏暗一片，全无美感。

    他不断调整手机角度，探出栏杆时手指一滑，手机掉落。

    桥栏杆外还有一段距离，手机刚好落在边缘处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坠入河中。

    顾淮弯腰去捡，发现刚好够不到，直起身抓住栏杆准备跳出去。

    他一只脚刚踩到栏杆上，身边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将他拦腰抱住。

    猝不及防下，如果不是顾淮抓紧栏杆强行站稳，恐怕两个人都要摔倒。

    顾淮手指都在颤抖，大脑中嗡鸣声震耳欲聋，他紧咬牙关低头看向这个他并不认识的女孩，不禁微微一愣。

    只见女孩紧紧搂住他的腰，面上满是担忧，憋红了脸吐出一句“不要自|杀。”

    不等顾淮辩解，女孩大段大段珍惜生命的教育接踵而至，劝他不要想不开。

    暖红的夕阳在女孩脸上出柔和的侧影，顾淮平静下来，喉结微动地看着她。

    许是这晚彩虹太美，微风太轻，女孩眼角的泪珠都在闪闪发光，深沉情绪在顾淮的如墨眼眸中酝酿。

    等女孩终于完，顾淮方才回过神。

    “谢谢你，我已经想通了。”

    “额……嗯？”女孩好似也愣了一下，才松开手。

    温暖的怀抱离去，顾淮转动手腕，压抑抱回来冲动。

    他目光转向女孩雪白纤细的脖颈，脆弱的一折就断，使他心跳加速，想要让女孩的生命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这种危险的思想仅仅出现一秒就惊得他额头冒出冷汗，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病人。

    女孩见他怔怔的样子有些不放心，“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多年的习惯使顾淮下意识回绝，完他的嘴角绷直。

    “你快点走吧，我在这里看着你。”女孩笑着挥挥手。

    顾淮僵硬地抬手挥了挥，不甘心地了一句‘再见’。

    他在女孩的注视下同手同脚的下桥。

    直至走了很远，他停住脚步，抬手按到额头上。

    “我还没有问她的名字。”

    又走了两步。

    “……手机。”

    此时顾淮才想起他掉落的手机，又匆匆的跑回去捡，原地早已不见女孩的身影。

    一番折腾，顾淮回到家里已经到深夜。

    家中没有装修的毛胚房只有几件必须的家具，看不出丝毫人气。

    顾淮脱下西装心挂在衣柜里，这身衣服是他专门为了应付心理医生而准备的，其他宽松款式的休闲装邋遢的堆在下面。

    他走近浴室冲掉满身疲惫，关灯抹黑把自己摔到床上。

    第二天一早，顾淮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

    他刷牙的时候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吐掉口中的泡沫，认真道：“别害了人家好姑娘。”

    完他捧起冷水洗了把脸，去柜子前拿衣服的时候手一拐，拿起昨天的那身西装。

    “李医生我应该多交朋友。”顾淮似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拨通电话向公司请假。

    这天，顾淮将车停在桥边不远处等了一天，行人与车辆来来往往，始终没有见到期待的那道身影。

    夕阳西下，烟灰缸里塞满烟头，顾淮轻轻咳嗽，滑上车窗准备离开。

    手|机|铃|声响起，顾淮哑着嗓子接通。

    “喂。”

    【顾，病的这么严重？】

    “没事。”

    【我需要你跟我去柴州一趟，这次的项目很重要，对方公司老板是工程师出身，你看？】

    顾淮垂眸思考，他现在所在公司的老板是他大学的学长，毕业后他直接被邀请进公司做产品开发。

    学长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如果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不会给他电话。

    “工资？”他反问。

    【你放心，我还不知道你，跟着学长有肉吃。】电话那头声音愉悦的调侃。

    “好。”

    顾淮最后看了一眼桥边，挂掉电话启动车子离开。

    柴州的事情比顾淮预想的还要久，等他回来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顾淮每天下班后雷不动的去那座桥转一转，那里本是他去心理诊所的路上，和从家到公司正好相反的方向，他却从不嫌远。

    如此很快到了王之美结婚日子。

    顾淮幼年逃出家后曾被王之美的父母收留过一段时间，许是王之美气他抢夺了王父王母的注意力，和他一直不对付。

    婚礼上顾淮坐在娘家那桌，充当背景板，木着脸应付大爷大妈热情的聊天。

    “伙子长得真俊，今年多大啦？做什么工作？家住在那里？有没有找对象？……”

    顾淮目光求助地搜寻，见王姨正在和亲家聊天，终于在这桌右前方看到一位熟悉的面孔。

    也是当年一条街上的邻居。

    “我父亲是顾俊明。”

    被顾淮直视的阿姨微微一愣，不明白顾淮为什么忽然和她话，紧接着看到其他几个围着顾淮的人，才反应过来。

    这位阿姨连忙拉过最近的一个人低声嘀咕几句，很快热情给顾淮介绍对象的人都散了。

    顾淮清静下来，埋头吃饭，心中有些后悔来参加婚礼。

    等王姨回来时他起身告辞。

    王姨看到饭桌上有些尴尬的气愤，还有什么不明白，男孩子成年后变化大，她特地没有和其他人介绍顾淮的具体身份。

    她恨铁不成钢地拧了顾淮一下。

    “你这孩子，竟让我|操心！”

    顾淮的指甲已经在掌心扣出深深的伤口，咧开唇角故作轻松地笑。

    “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事。”

    他站起身时忽然看到一个东西砸向王姨，下意识伸手去接。

    “之之你怎么扔那么远！”

    “就是就是，把这位帅哥介绍给我我才会原谅你。”

    伴娘玩笑的起哄下，王之美也惊讶地看向接住捧花的顾淮。

    顾淮想起婚礼上捧花的寓意，扔掉觉得不好，身边又都是叔叔阿姨辈的人，送都送不出去，只能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原本还有些生气的王姨噗的笑出来，她还一直操心顾淮这么大了还不开窍，此时这番模样倒和以前不大一样。

    王之美提着裙摆跑过来，见顾淮松了口气似得把捧花塞回她的手上，奇怪道：“你怎么不扔掉？”

    “不好。”顾淮简单回答，又向王姨告辞一遍，连忙转身离开。

    王之美攥着还带有余温的捧花，看向顾淮离去的背影。

    以前的顾淮哪里会管好不好……

    有伴娘跑过来叫王之美再扔一次，王之美忽然将捧花塞到那名伴娘的手上。

    “我马上回来。”话音未落王之美的身影已经追了出去。

    饭店门外，顾淮站在车边，单手撑在车顶。

    刚刚人太多，他胡乱吃东西的时候不心喝了几杯果酒，度数不高，开车还是有些麻烦。

    顾淮想了想，掏出手机叫代驾。

    “顾顾！”王之美提着裙摆脚踩高跟鞋步跑过来。

    “嗯？怎么？”顾淮听着电话里的广告音乐，一心二用地问。

    王之美心情复杂地叹口气，原本想要拥抱的动作也止住了。

    “哥哥，我都结婚了，祝你早日找到幸福，省着我妈再念叨你啦。”

    音相似的称呼没有引起顾淮的注意，他的脑海里闪过那个一面之缘的女孩。

    “谢谢，借你吉言，还有新婚快乐。”

    “真敷衍。”王之美嘟囔一句，挥挥手转身跑回婚礼现场。

    被敷衍的顾淮无辜地和代驾地址，挂断电话后才有些心疼的低声反驳：“我包了很大的红包啊。”

    虽然王之美没有听到这句话，但是她晚上算礼钱的时候得知顾·铁公鸡·淮包了这么大的红包，把红包看了又看，感动出眼泪。

    而等代驾的顾淮因果酒的后劲儿有些上头，往饭店不远处的广场散步透风。

    十月的天秋高气爽，短短一路顾淮把扯下来的领带和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看到一辆卖货的车，准备去买瓶冰水。

    广场上聚着一群鸽子，一名身穿黑色风衣的女孩站在中央，她一手捏住袋子撑在盲杖上，另一只手不断从里面拿出谷粒去喂广场上的鸽子。

    一群鸽子在四周咕咕咕地啄，有几只白胖鸽子以示亲近，落在女孩的头顶和肩膀。

    “别抓我的头发。”女孩笑着，却没有抬手驱逐，而是把掌心的谷粒向上抬，让头顶的鸽子可以低头去啄。

    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使顾淮脚步顿住，他看向女孩的背影，转身走过去。

    随着顾淮的靠近惊动一大片鸽子呼啦啦地飞走，就连女孩身上的鸽子也扑闪着翅膀飞了。

    女孩循着声音回过身，露出戴着墨镜的脸。

    作者有话：

    左语：“明明是我心中那么美好的一见钟情，当时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言想到夕阳下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孩，他舔了舔嘴唇，眸色变暗：“是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