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喜.怒天家雨露,喜怒都得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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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 旭日东升,在鳞次栉比的皇城上空,洒下万丈光芒, 照得檐角鎏金脊兽,虎虎生威。

    天家尊荣, 通天入海,畅达八方。

    愉景醒来之时,傅长烨已经上朝去了,棠梨阁一片安静, 只有书案前的独角兽金雕, 不停地从口中喷着水柱。

    独角兽懂人言,知人性, 力大无比,公正无私, 又能明辨是非曲直,是傅长烨喜爱之物。

    愉景盯着它看一眼, 默默想起了夜间在池水里的男人。他也力大, 掐着她腰时,简直要将她折断了。

    她眯着眼, 歪歪扭扭起身, 双膝却是一软, 连忙以手撑桌面, 险些磕到书案上。

    夜里他折腾得太厉害了, 前前后后好几次,后来又想着伺候他喝水,便再也没有休息好。

    她揉了揉泛酸的后颈,一低头, 便看到了落在书案上的奏章。

    长白卷铺开,纵使她不想看,却还是在垂眸的不经意间看到了“阅兵”二字,以及那遒劲有力的御笔朱批“可”。

    愉景心头猛地一跳,彻底清醒。

    他行事向来严谨,如此重要的奏章,怎么可能轻易落下?

    所以,那就只剩一个可能,是他故意为之?

    他这是什么意思?考验她?

    她的心,扑通跳得快极,身上暧昧红痕依旧,可是心却跌落谷底。

    愉景想,所谓穿上衣服不认人,提起裤子不认账,的便是他了。

    本以为,她用尽蜷缱柔情,会一点点走进他的心。本以为,日日耳鬓厮磨,会生出哪怕一丁点的情意。

    可是到头来,白日升起,黑夜散去,镜花水月,终是痴心妄想。

    不爱,就是不爱。

    无情最是帝王家,愉景心凉了一半。

    她微微仰头,将眼角险些溢出的泪珠逼回,她想,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千万不能退缩,于是心下落了主意。

    男女情.爱,向来不是东风压西风,便是西风压东风。

    愉景想,这一次必定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

    愉景到崇政殿的时候,傅长烨刚退朝不久,一夜过去,又是成沓的奏章等待批阅。

    傅长烨按了按额心,饮一口清茶,想起夜间她给他斟茶倒水之事,女子十指尖尖,指盖上染了鲜艳无比的芙蓉花红,更衬手面如玉,不尽的妩媚妖娆。

    他特意留下的奏章,她看到了吧?

    自入了皇位,他便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身系天下,不能不谨慎行事,尤其是他的枕边人,自古多少帝王将相,都坏事在女人身上,所以替他守秘将是最基本的。

    受得住便留,受不住便走。纵使不忍,但他也不要大好江山,毁于自己的手。

    傅长烨想了想,摒弃儿女情长,伏案而作。

    远处,愉景提裙,拾级而上,款款而来。

    在离石阶十来步远的地方,愉景并不急着进殿,只两手及额,双膝曲起,对着殿内之人按大礼,跪了下去,长久伏地,纹丝不动。

    廊下宫铃静立,天空万里无云,秋老虎时节,阳光依旧毒辣无比,一丝风儿都没有。

    娇滴滴的人儿,跪就跪,那地面坚硬,且又受了日光曝晒,怎能下得了膝?

    守在殿外的程宋,被她这异常举动吓了一跳。

    他本以为她又是像先前一般,来给傅长烨送绿豆汤的,可是为何却跪下了?

    程宋知道,昨夜傅长烨是留宿棠梨阁的,傅长烨向来清冷寡欲,能有一入眼的女子,已经是很不容易。

    他看了看台阶下的青砖,心想这绝不是愉景这般的女子能受得了的,若是怠慢了她,万一傅长烨怪罪下来,可就不好了。

    如此想着,程宋连忙抬腿,跑至愉景面前,连声道:“景昭容这是何故?”

    愉景心中落了主意,今儿傅长烨不出来见她,她便不起,他试探她可以,但她也要让他疼一疼,委屈不能白白受了。

    于是只淡淡回程宋一句:“烦请程侍卫通传,我犯了大错,向官家请罪来了。”

    大错?请罪?

    程宋一头蒙,但自幼跟在傅长烨身边的人,知道何时该问,何时该闭嘴,直接转身,进殿通传,“官家,景昭容求见。”

    殿内,傅长烨头也不抬,声音于一堆书卷与奏章中传出,“让她进来。”

    程宋得了这句话,心下微喜,想着还好自己眼力劲儿足,这景昭容可不就是在官家心尖尖上,于是满面笑容,向愉景道喜,“景昭容请……”

    程宋的话还没有落地,便看到愉景摇了摇头。

    “昭容?”

    程宋笑容僵在原地,以为自己看错,以往若是他告诉她傅长烨要见她时,她都是欣喜至极,抬腿就往大殿跑的。

    他很是不解,她今儿这是怎么了?

    “我所犯的,是大错,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没有官家宽恕,不敢随意起身。”愉景斩钉截铁道。

    纵程宋在大殿伺候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这等事,两主子僵持,他该如何是好?

    他想了想,官家为大,他可没有这样大的胆子请他出来,于是继续劝,“官家仁厚,昭容进殿,向官家明缘由,官家不会苛责的。”

    愉景再度摇头,“官家不宽恕,我便不起。”

    程宋见她铁了心,怏怏回殿。

    傅长烨微微挑眉,心下明白,她这是为奏章之事来了。

    手下笔尖微顿,眼前浮现起那日他无意看到的情形,清秀女子,顶着一袭纯黑披风,在宫墙一角,与苏舜尧窃窃私语。

    她身上每一处他都知晓,而那样的背影,纵是披风遮掩,他也能一眼看穿。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苏舜尧胆大包天,目无君王,二皇子的事情,他还没和他清算,现在他又沉不住气了?

    她的胆子,也不,口口声声爱他,不也是昧着良心之言吗?

    几日床榻之情,还能换她一丝诚惶诚恐,好,极好。

    “宽恕,也要她到我面前来求。”傅长烨沉声道。

    程宋额头冒汗,这才知他看这传话的差事了。他挪动步子,到愉愉景面前,好声央求,“昭容,殿下请您进去呢。”

    愉景微微抬头,廊下空寂,除了值守的黄门,哪里有那冷清尊贵男人的身影。

    愉景于广袖下握紧了拳头,“听不到官家的金口玉言,便不能起身。”

    程宋隐隐察觉出来,向来乖顺的愉景,这是和傅长烨较上劲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一物降一物。

    程宋心底暗暗叫苦,他从未在战场上吃过败仗,可却在这传话中的差事中,感觉到了气馁。

    他灰头灰脸转身,对傅长烨一字不落转诉。

    “要我见她?矫情。”傅长烨手不停笔,冷了眉目,原来不是惧怕,是恃宠而骄。

    沉水香浓,大殿内鸦雀无声,阳光从东方渐渐往正中挪来,地面被烤得白花花的。

    殿内,傅长烨稳坐如山。

    殿外,愉景汗流直下,薄衫大袖下,她偷偷挖了一块香脂抹在了心口上。

    他这会儿与她多无情,她待会儿便要让他多后悔。

    一滴墨汁落下,花了纸面,奋笔疾书之人,终于停了下来。

    傅长烨隔着窗棂看了看外面,不远处的女子,依旧跪着,身影,缩成一团,他想起她在他怀里的情形,那样的柔弱瘦,惹人怜惜。

    可是,真没想到,这样纤瘦的女子,竟然也有这样执着的时候。

    她跪着,程宋请不进来,不就是明摆着要他去请的吗?

    她什么意思?她这还逼迫上他了?

    他不亲自去,她就不来?

    男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威胁?

    他,偏不去。

    傅长烨想着,将被污了的纸张撕去,重新提笔,可落笔之时,却发现自己忘了沾墨。

    他强制自己静心,摊开奏章。

    半个时辰过去,骄阳似火,日头升到半空。

    身上燥热愈盛,秋老虎,比夏日还要厉害。

    傅长烨用余光瞥了眼窗外,继续低头看奏章,可这次却是再看不进一字。

    他的目光,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正值晌午,那里一定很烫,她昨夜连站都站不稳,需要他抱着上榻,今儿竟然还有这么大劲头?

    看来还是不够累。

    傅长烨沉了脸,心想她要跪,就随她跪,终有她受不了的时候,一个女人,脾气倔起来,翻了天了。

    他,偏不纵她。

    他懒懒地在竹榻上靠下,漫卷书卷,一页页掀过,茶喝了一盏又一盏。

    只是,为何凉茶越喝越热,越喝越不得味?还有他此刻都看了些什么?

    那样的女人,百媚千娇,像附拥在梨树上的梨花儿,娇娇一个,真长本事了?

    就算是他故意试探又如何?他这是给她个惊醒,在他眼皮子底下,得乖乖的。若是还想着去帮衬苏舜尧,他并不容她。

    他恼火,暗气,可看着愈发强烈的日头,心又拧在了一起。

    昨夜他怎么折腾的,他自己知道,好好儿的一朵娇花儿,最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可恨,可气,又可……怜……

    傅长烨目中炽热越盛,终耐不住,直接起身,一把扔了手中书卷,长腿迈过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