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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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碧空如洗,春光明媚,昨夜阴霾已消凐无迹。

    但闯进破庙中的那名男子,以及遗留在地上的那一串血滴,依旧给谢渺心中留下阴影。

    那人是好还是坏?若是好人也罢,若是坏人她们看清了他的脸,他会不会上门报复?

    谢渺心神不宁,招来拂绿,交代她去破庙周边打探消息。拂绿出门的同时,沉杨敲响崔慕礼的书房门。

    “公子,樊乐康那边出了点意外。”

    崔慕礼神色无波,继续翻看卷宗,“人没死?”

    沉杨道:“死了。”

    “那就是没死光。”

    “死光了。”沉杨道:“但他回程时,被人撞见了。”

    “查清楚是谁。”

    “查了。”到此,沉杨话语一顿,抬着眼皮,留意他的表情,“是表姐和她的两个丫鬟。”

    崔慕礼来回摩挲着卷宗,半晌,未有言语。

    *

    拂绿再次回到旧庙,将里外仔细检查一遍,没有找到残留的血迹。她不禁怀疑,是否因昨日雨大,她与姐还有揽霞都看花了眼?

    怀揣着疑虑,拂绿花上好几天时间,在破庙周围打探消息,庆幸的是一无所获。她心里的石头落地,办完事后跑到附近有名的一家食肆吃肉燕。

    肉燕又称太平燕,是闽州的一道特色吃。浓香的骨汤里漂浮着颗颗肉燕,色如粉玉,口感嫩滑,韧而有劲。

    拂绿的祖母是闽州人,她幼时每到生辰,祖母便会替她煮上一碗肉燕。随着年岁渐长,关于祖母的记忆渐淡,但生辰时永不变的那碗肉燕,却牢牢记在心底。

    是以,每当拂绿有开心的事情时,总要吃上一碗肉燕。

    她舀起一口浓汤,吞入腹中,待暖意充盈胃部,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幸好,幸好是她们多虑了。

    旁边的长桌坐下几名汉子,穿着短襟衣衫,浑身汗味,似乎刚从哪里做力气活下工。

    天气渐热,老板替他们倒上几碗凉茶,几人豪迈地一饮而尽,顾不上擦嘴,便开始起闲话。

    “喂,你们听没?昨儿西苑那边出了大事。”

    “我昨儿没上工,你快,出了什么事?”

    “有人。”话的汉子用在脖子上一抹,翻白眼,伸长舌头,做出个死人模样,“死了。”

    “西苑死人了?那边住得不都是达官贵人吗?怎么没点消息透出来?”

    “那还用问吗?自然是因为死得不好看。”汉子道:“我有个同乡妹子,正好在西苑做丫鬟。听她,那人来头不,玩得段也下作。每回姑娘们离开,身上都啧啧啧,惨不忍睹。”

    旁人骂道:“禽兽啊!”

    “可不是?听有好些个姑娘被活活玩死了。”

    老板端上肉燕,插了句嘴,“这样的人渣,死了也是活该!”

    “谁不是?”汉子顾不上烫,稀溜溜地吞下几颗肉燕。

    同伴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自食恶果死的呗。”汉子道:“他们这些人,玩得时候喜欢用药助兴,就那个,五石散,知道吧?”

    “知道知道。”

    “一不心用多了,脑子糊涂起来,先是拿剑砍了侍从,又开始自残。听发现的时候,身上都没一块好肉,血肉模糊的嘞”

    余下的话拂绿已经听不进耳,她捂着嘴,跑到角落,“哇”的一声,将肚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身后传来不算恶意的调侃声,“姑娘胆子真是,听几句就受不了?”

    拂绿擦干净嘴,忍住恶心,坐回位子上,扯出一抹笑容,“我身子有些不适,让几位大哥见笑了。”

    几位汉子倒是和善,摆摆,“无事无事。”

    拂绿又问:“几位大哥的西苑是哪里?”

    “是泉海山庄。”

    泉海山庄?!

    她今早还去过那边打探,可惜那些人嘴巴严实的很,什么都没有透露。反而在这个肉燕摊,听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息。

    拂绿喝了口茶,压了压,又问:“他死在山庄里,没人报案吗?”

    “倒是来了几个刑部官差,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东西来,明摆着就是五石散吃多了,发疯自残嘛。”汉子道。

    拂绿一副咋舌的模样,“还请了刑部的官差?想必这人来头不。”

    汉子不设防,脱口道:“京卫指挥同知之子郭阳知道吗?听他姐姐最近跟四皇子打得火热,马上要入门做侧妃了。可惜哟,他没活到狐假虎威那天咯。”

    *

    拂绿匆忙赶回崔府,将此事原原本本转述给谢渺听。

    门窗紧闭,内室只有谢渺与拂绿二人。拂绿完话后,谢渺久久没有出声。

    拂绿双交叠在身前,即便努力克制,指仍不安地绞着。再看谢渺,她刚午睡醒,腰后着软垫,半靠在床头。脸庞微侧,一头青丝倾落在肩,鸦羽似的长睫半阖,瞧不出内心所思。

    拂绿迟疑地问:“姐,您那人会不会——”会不会与那桩命案有关?

    “与我们无关。”谢渺冷静地完,掀开被子下地。

    拂绿连忙上前替她穿衣,谢渺低头,见她贯来平稳的掌,此刻正轻微发颤。

    “拂绿。”谢渺捉住她的,轻声安慰:“且不此事与他有没有干系,只那郭阳作恶多端,哪怕真是他做的,那也叫为民除害。”

    拂绿回想那名男子的模样,虽冷漠,却端正坚毅,看着确实不像坏人。

    谢渺又道:“再者,我们如今住在崔府,崔表哥又在刑部当差,真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找他帮忙。”

    穿好衣裳,拂绿扶她坐到梳妆台前,替她梳理起长发。

    “姐,我们要不要主动告诉二公子?”

    谢渺反问:“你希望他被抓吗?”

    拂绿认真想了想,摇头。

    “那便是了。”谢渺捋着一绺青丝,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揽霞那边”

    “她藏不住事,瞒着就行。”

    *

    郭阳的名号,谢渺前世便有所耳闻。

    这位京卫指挥同知之子,生前并不出名,倒是死后由于自家姐姐郭蕊的原因,大大火了一阵。

    郭蕊在不久后便会嫁于四皇子为侧妃,因极得宠爱,引来四皇子妃的妒忌。二女遂起争执,四皇子竟被猪油蒙了心,对正妃大打出。随后四皇子妃暗地将郭阳生前欺男霸女的事情散布出去,紧接着郭父旧案被翻出,四皇子妃的父亲咸阳郡王又进宫参了女婿一本——

    言官见而作,上奏弹劾郭家坏事做尽,无法无天,而四皇子竟宠妾灭妻,行包庇罪犯之事

    此事最后以郭氏几人被斩,四皇子被罚禁闭两月为结束。

    且不此事背后有无推,只那郭阳,生前的确作恶多端,这样的人渣,死于自残或是被杀,又有什么区别?

    谢渺垂下长睫,掩去眸中的异常漠然。

    无非是世上少了一个祸害而已。

    *

    谢渺陪谢氏用完早膳,一同到湖边散步消食。

    春雨歇歇,淡樱累满枝头。风乍起,落英缤纷,渐迷人眼。

    谢氏一搭在谢渺腕上,一扶着腰,慢悠悠地走着,“你那纸坊办得如何?”

    谢渺尽拣好听地讲:“在枳北街租了个阔气的门面,足有三四百平。前院摆样品,后院造纸,还未开张,已经有人下了笔五百令宣纸的订单。”至于那人为何下订嗯,那不重要,不重要。

    “听着似乎不错。”谢氏用帕子掩嘴,懒洋洋地眯着眼,“那位方芝若,你跟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渺没有隐瞒,将方芝若父亲与未婚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了。

    谢氏听完,颇为感慨,“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故事,真是难为她了。”

    谢渺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倒觉得,这是上天替她选的路,比起嫁人,这条路能让她走得更远,见识得更多,做出无人能及的成绩来。”

    谢氏嗔怪地看她一眼,“你对她倒是极有信心。”

    谢渺挽住她的胳膊,歪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姑母,您要相信我的眼光,今后她啊绝对会替我们挣许多许多的银子。”

    谢氏用指推开她的脑袋,骂道:“简直掉进钱眼里了!浑身上下尽是一股铜臭味。”

    虽是骂,却透着一股子亲昵劲。

    “两袖清风非我本意,万贯钱财敲我心门。”谢渺不以为意地扬起袖子,甩了两下,“还有比这更好闻的味道吗?”

    这下连嫣紫都乐了,不过很快,她便敛起笑容,声提醒:“夫人,三姐在亭子里。”

    二人这才注意到,崔夕珺不知何时站在亭中,正隔湖望着她们。

    谢氏投以微笑,崔夕珺扭过头,一声不吭地离开。

    “”谢渺问:“姑母,她最近都这样吗?”

    谢氏点头,叹道:“终归是儿心性。”

    崔夕珺对谢氏的心结,主要来自于过世的何氏。生母与继母,从血缘上来,便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深壑。哪怕她是在何氏过世四年后才进的门,此前与崔士硕毫不相识;哪怕崔士硕与何氏之前,曾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些事,又怎能跟何氏的孩子。

    谢氏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等她长大就明白了。”

    崔夕珺何时能长大?谢渺想,恐怕要狠狠摔过一跤,才能明白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道理。

    可遭受挫折后一蹶不振的崔夕珺,还是原来的崔夕珺吗?

    谁又能得清。

    *

    谢渺踏进院门,还未歇上一口气,便见桂圆殷勤地上前,笑眉弯眼地道:“姐,二公子来了,正在书房等您。”

    拂绿的眼皮一跳,紧抿着双唇,下意识求助地望向谢渺。

    谢渺的脚步微滞,随后镇定地问:“可奉了茶水?”

    “回姐,荔枝正在里头奉茶。”

    “揽霞呢?”

    “揽霞姐姐去厨房了。”

    “嗯。”谢渺道:“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一进内室,拂绿便按捺不住,慌张开口:“姐,二公子是不是都知道了?”

    “慌什么?”谢渺张开臂,示意她换衣裳,“你记住,你什么都没看到。”

    她换上条葭菼色薄袄长裙,慢吞吞地走进书房,迎向屋里那人,还未话,倒是先愣了愣。

    形容隽美的青年端坐在书案前,执经书,专注翻阅。天青色长袍与书房的简素相得益彰,檀香悠悠,宁静清雅。

    他从容地抬起头,朝她颔首,“谢表妹,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