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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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崔慕礼善后,谢渺便省去不少功夫。

    她收拾妥当,对谢氏谎称孟远棠在半路遇到朋友,接他到江南玩耍去了。谢氏虽觉得奇怪,但想不出谢渺撒谎的理由,何况又有崔慕礼在旁作证,便将此事快速抛到脑后。

    随即,谢氏意味深长地打量起二人。

    前些日子,这两人还互不搭理,怎么眨眼功夫又凑到一起了?

    谢渺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主动解释:“我们在城里游逛时,凑巧撞见了崔表哥。”

    话里话外:意外,一切都是意外。

    崔慕礼却拆台,“不算凑巧,是我担心阿渺对城中不熟,特意出门寻他们二人,想尽一回地主之谊。”

    谢氏笑容更深,“慕礼身上伤势未愈,仍想得这般周到,真是有心。”她瞥向谢渺,淡淡吩咐:“阿渺,记得待会炖盅参茸汤送到慕礼院中。”

    谢渺马上道:“姑母”

    谢氏猜到她要什么,轻忽道:“马上月中了?”

    崔慕礼不明所以,谢渺却听懂了。

    每月中是谢渺朝谢氏支银子给书香造纸坊的时间,为此,她没少听谢氏的话。

    谢渺将拒绝的话咽回肚子,暗暗扫了崔慕礼一眼:你都有苏盼雁送的汤了,还不快点拒绝?

    崔慕礼心领神会,笑道:“起来,我已许久未饮过补汤。”

    谢氏喜出望外:这意思是,他从未用过苏姐送去的补汤?有戏,有戏!

    “好孩子。”谢氏眉开眼笑,“你若是喜欢,我叫阿渺天天都炖。”

    崔慕礼道:“那便有劳阿渺。”

    母子俩相谈甚欢,彻底无视一旁的谢渺。

    谢渺满心无奈:姑母,你老实,到底谁才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那个?

    *

    二人从蒹葭苑出来,经过长廊时,谢渺忽然站住,道:“崔慕礼,捉拿作奸犯科之辈本是你分内事,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崔慕礼道:“嗯。”

    谢渺道:“我主动提供了线索,起来,是你该感谢我才对。”

    崔慕礼便朝她拱作揖,“古有武松赤斗猛虎,今有阿渺妙计擒贼人,怀瑜深感钦佩。”

    “”不是,这话听起来怎么怪里怪气的?

    崔慕礼见她一脸郁闷,俊眸含笑,忍俊不禁。

    又走两步,谢渺道:“我事先声明,补汤都是拂绿炖的,你还要喝吗?”

    崔慕礼道:“喝。”无论是谁炖的汤,总要经过她的送到明岚苑。

    谢渺蹙眉,无奈地别开眼,“你又何必呢。”

    崔慕礼望向廊外,池馆水榭,湖柳绕堤,迢迢水色倒影翘角飞檐,一条锦鲤正在碧水中畅游。

    “阿渺。”他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

    拂绿刚返还海花苑,便被揽霞一把捉住腕,拉进偏房里。她仔仔细细打量拂绿,见她双眼红肿,脸色憔悴,心中登时阵阵发憷。

    “拂、拂绿。”揽霞颤抖着问:“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拂绿经过一场“恶斗”,早已疲惫不堪,任是对揽霞有万般不满,这会也没力气发作。

    “揽霞。”她哑声道:“你今年十七,过了天真烂漫、口无遮拦的年纪,任何话前,都要先考虑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我同是姐的奴婢,没办法替她求谋荣华富贵,但至少该做到不为她添祸惹事。”

    揽霞自知祸到临头,哀求道:“好拂绿,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吃乔木送的糕点,再不到处闲话了,你帮我求求情,让姐别生我的气,我求求你了!”

    拂绿怅然若失,姐并没有勃然大怒,但她

    “姐,罚你禁闭两月,从此后,你与荔枝、桂圆一道在外院做事。”

    意思就是,她从姐的贴身丫鬟,降为最普通、随时都能替换的外院丫鬟?

    揽霞掩面痛哭,“我要去找姐,我要去找姐”

    拂绿硬着心肠,漠然道:“姐最近不想见你,你最好乖乖受罚,争取早日改过自新。”

    *

    夜幕降临,星野昭昭,偌大的崔府渐渐沉寂。

    谢渺沐过浴,坐在梳妆台前,由拂绿替她慢慢绞着长发。

    回忆起白日里的一波三折,拂绿难免感慨,“姐,有二公子在,孟远棠这人渣定能得到应有的惩处。”

    那是自然。

    谢渺心道:他是将来权倾朝野的右相,这种案子由他出马,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大材用得很。

    拂绿见她不话,又道:“二公子明察秋毫,通权达理,二夫人当年得没错,他真是极好极好的人。”

    拂绿偷偷瞄着铜镜,试图看出谢渺的波动,却见她安安静静,正在神游天外。

    谢渺不由自主地假设,若前世她在孟远棠初次出现时,便向崔慕礼坦白过往,请他伸以援,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答案是否。

    崔慕礼帮她抓住孟远棠,她心里只会更加感激,更加爱慕,更加想嫁给他。而他迫于鬼泣林的救命之恩,又因苏盼雁另嫁他人,恰好碰上她投怀送抱,亦会答应她的要求,娶她过门。

    依旧是一厢情愿的亲事,依旧不能得善终。

    前世的悲剧深深刻印在她脑中,即便重来一次,许多事情都与记忆大相径庭,她仍抛不掉执念,无视那重重误会下可能掩盖的真相,心心念只想出家——崔慕礼与苏盼雁是阴差阳错的姻缘,而她谢渺,最终的归宿该是一间佛堂,檀香萦绕。

    “姐,二公子他——”

    “拂绿。”她道:“我困了,睡吧。”

    *

    夜半三更,世人皆入梦,孟远棠忽被一盆冰水泼醒。

    他被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密室,整个人呈大字型被铁链吊着。全身都在剧烈作痛,鼻间更是萦绕着浓浓腥臊,被冰水浸染的衣裳带走所有温度,他嘴唇泛紫,又冷又疼。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烛光微弱,无法延伸到角落,只依稀照出一抹修长身影。

    孟远棠哆哆嗦嗦地开口:“谁谁在那里!”

    那人踱步而出,腰间玉佩轻晃,泛着温润光泽。

    孟远棠看得分明,男子修眉俊目,气度矜贵,正是崔家二公子崔慕礼。

    “崔、崔兄!”他眼睛一亮,喊得甚是亲热,“你终于来了!”

    他并不清楚昏迷后发生了什么,只庆幸能苟全住一条性命。想也知道,定是崔慕礼及时赶到,阻止谢渺对他痛下杀。然自从下午被扔到这里,无水无光无饭菜也就罢了,他身上的伤没得治,喊破嗓子没人回应,后来便饿着肚子、忍着疼痛,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这会不知是几时,空气异常森冷,他顾不上细节,像看到救星一般,感恩戴德地道:“崔兄,多谢你从谢渺那疯子里救下我,若不是你,我定已魂归九泉,死不瞑目啊!今后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崔慕礼道:“哦?”

    有戏!

    孟远棠激动地脚挥舞,不心扯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崔、崔兄,我这样话不方便,能否将我放下来,我们坐着慢慢聊?”

    崔慕礼道:“本官觉得如此甚好。”

    本官?

    孟远棠察觉到他的立场,不敢造次,“是是是,这样就挺好,挺好。”

    崔慕礼微敛凤眸,淡道:“孟远棠,你可知本官来此,所为何事?”

    孟远棠见他脸色平静,话间愈发理直气壮。他搬出同套辞,将华清之死颠倒黑白,又道:“我来猜猜,谢渺趁我昏迷后,定在你面前胡言乱语,将我描述成十恶不赦的坏人,对吗?”

    崔慕礼不答反问:“你的意思是,她在谎?”

    孟远棠重重点头——他也没其他地方能动了,“对,她故意污蔑我,正是想让您杀了我,彻底堵上我的嘴。崔兄,你可千万不能着她的道啊!”

    崔慕礼直指关键,“她为何要陷害与你?”

    孟远棠道:“自是因为她心虚!崔兄,你听我向你慢慢道来。”他半天未饮水,得口干舌燥,“能否让我喝些水?”

    崔慕礼倒了半杯冷茶,亲喂到他嘴旁。

    孟远棠叼着杯沿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道:“这事要从七年前,谢姑母将谢渺托付给我爹那时开始起”

    孟远棠娓娓道来。

    谢渺进入孟家后,因无谢氏管教,行事奢靡,挥霍无度,很快便散尽嫁妆,头吃紧。她见孟府家产丰厚,遂起贪心,将主意打到孟远棠身上。别看她年纪,城府却极深,仗着孟远棠对她关爱,明里暗里地索要钱财。孟远棠怜惜她父母过世,对她百依百顺,不料此事被孟父孟母察觉,二人警谢渺安分守己,谢渺却变本加厉,趁着月黑风高的一夜,使人给孟远棠下迷药,爬上了他的床过了几年,孟府落败,谢渺见再榨不出油水,又听谢氏起崔家繁华,这才收拾好包袱,去往京城谋求未来。

    他情真意切,口若悬河,绘声绘色的将谢渺描述成一个自穷奢极欲、善于伪装的女子,而他则是温良恭俭、宽厚容德的兄长形象,因受诱惑才犯下错误。

    末了,他还抛出证据——谢渺锁骨下长着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他信誓旦旦道:“崔兄,我所言没有半分假话,你大可向她的贴身丫鬟求证。”

    崔慕礼似有所动,沉吟不语。

    “常言道最毒妇人心,崔兄,你定要擦亮眼睛,莫要步我后尘!”孟远棠继续添油加醋,“谢渺贪图崔府荣华,想要攀上您这根高枝,怕我揭露她的真面目,所以将我骗到荒郊野外,杀人灭口,可怜我一片真心,错付给这般女子”

    竟还挤出几滴鳄鱼眼泪。

    烛色煌煌,投落在崔慕礼眉间,结成一片截然相反的酷寒。

    “原来如此。”他道:“你便打算用这般辞,来诋毁阿渺的名声。”

    孟远棠僵住脸,紧着嗓子道:“呵,呵呵,崔兄此言差矣,我是她亲生表兄,对她了解甚深,怎会恶意——啊!!!!!!!”

    “嘣”的一声轻响后,他齿袭剧痛,猝然口喷鲜血!

    他、他的牙,他的牙!

    “表兄?”崔慕礼收回,朝他步步逼近,“你算她哪门子的表兄?”

    崔慕礼唇畔噙笑,深眸却如渊,危险至极。

    孟远棠痛得呜咽难鸣,目光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此时的崔慕礼褪去谦雅,周身寒意逼人,就像——就像刽子举着的那把刀,饮过无数血颈,冤魂滋养出的骇怪!

    “呕!”

    孟远棠将方才饮下的茶水全数吐出,哭着求饶,“崔大人,我知道错了,您别杀我,您留我一条狗命!我什么都能做,只要您不杀我!”

    “杀你?”崔慕礼仿佛听到笑话,“崔某是朝廷命官,怎能草菅人命。”

    孟远棠刚一喜,又听他问:“孟远棠,听过胡庶五十刑吗?”

    孟远棠茫然,什么胡树五十行?我还杨树六十不行嘞!

    崔慕礼道:“胡庶是汉人建朝后的第一位掌邢官,他生来嫉恶如仇,最恨作奸犯科之辈,在他任职的三十五年里,他共发明五十种刑罚,专用来惩戒犯人。”

    孟远棠的瞳孔急速收缩:他,他什么意思?

    崔慕礼不疾不徐地问:“剥皮,断椎,烹煮,灌铅,插针足足五十种刑罚,你更喜欢哪种?”

    孟远棠抖若筛糠,惧到极点已不出话。

    崔慕礼轻笑一声,附到他耳边道:“放心,我不仅不杀你,还保你能活到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