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黑，乾水路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夜市摊子也陆陆续续摆了出来。

    路口下车，梁逍口罩帽子遮掩整齐，反观陆斯遥，墨镜挡脸，一副鼻孔里看人的鸟样。

    梁逍懒得理他，陆斯遥把他拉到这儿来，不要干什么，也看不上他赚钱的法子，那好了，他就当甩手掌柜随便好了。

    此时的梁逍已经做好了第一期录完就被淘汰的准备，还算好了，节目拍完就要把陆斯遥拉黑，再不跟这人啰嗦。

    路上人多，摄影师不好架个机子在肩上拍，只拿个低调的GoPro，这边经常有网红出没，大家看了也不会多想，见怪不怪。

    经过美食街，梁逍落后陆斯遥几步，旁边的摊主正在炸臭豆腐，天热火大，油星“滋啦”地，闻着就香。梁逍肚子咕噜一声，饿了。

    他看一眼陆斯遥的背影，对方直挺挺地走着，丝毫不为美食诱惑。

    “喂，”梁逍喊了声，“饿吗？”

    陆斯遥回过头，丢下一句：“垃圾食品。”

    那正好了，梁逍对摊主：“一份臭豆腐。”

    一千块到手没俩时，先去了一百。梁逍反正已经看开了，既然赢不了，那不如把钱拿来享受，别亏待了自己。

    没多久，他单手捧着臭豆腐，揭下一点口罩边走边吃。

    陆斯遥带他穿过美食街，又绕过一条林荫路，走入一条巷子。

    梁逍戳着一块臭豆腐站在巷口，眼下天色渐晚，面前的巷子昏昏暗暗。只见巷道两侧都是亮着光的门店，上了年头的广告牌侧挂着，五颜六色颇像香港电影里的红灯区。

    “喂，”梁逍出了个声，“这什么地儿？能不能拍……”

    陆斯遥踩到一块翘起的地砖，：“不能拍就不拍，哪那么多事儿。”

    梁逍生怕他为了赚钱去搞什么特殊服务，几步跟过去，却见陆斯遥很随便的一推门，走进一家店。

    “喂！”

    梁逍没喊住人，被陆斯遥转身时扬起的辫尾扫到鼻子，痒的他站人家门口了俩喷嚏。

    “陆……”梁逍揉着鼻子，透过玻璃门看清店内布置，满墙画纸，各色图案，再仔细一看招牌，“老虎纹身”。

    梁逍赶紧开门放自己跟摄影师进去。

    纹身店面不大，各种机器书籍堆的满满当当，两三个客人坐在烂皮沙发上等待，还有一个躺在后面露个大腿，纹身师正带着口罩给他上色。

    “今晚最大的单是什么。”陆斯遥进来就问。

    收银台后面靠着个胖大哥，黑背心挡不了几寸肉，肩膀手臂上都是黑乎乎的纹身。他看了陆斯遥一眼：“你谁啊？”

    陆斯遥抬手摘了墨镜，梁逍嘴巴一张，心我的哥，五百没了。

    “南城老六知道么？”陆斯遥往前走两步，去看挂在墙上的图纸。

    “知道啊，”胖大哥拔了根烟，手往台子上一撑，露出了手腕上的大金表，“六哥，纹身界的大佬，这谁不知道。”

    陆斯遥点点头：“我。”

    “你？”胖大哥上下一扫陆斯遥，乐了，“你什么？你是老六？老六是个丫头片子？”

    一连几个问题越越可乐，胖大哥跟几个店员一块儿笑，梁逍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样子这几个人都不认得陆斯遥。

    梁逍捂住了钱包，捡着沙发上仅剩的空地儿坐下来，屁股刚挨着，就听旁边一姑娘突然叫了一声。

    “啊！”那姑娘捂着嘴，但掩不住放光的眼睛，“Lucy！”

    “……”

    梁逍心一凉，五百。

    姑娘的嗓门很快吸引了火力，店里几个客人都是女生，立马炸了：“天呐！真的是Lucy！”

    梁逍舔了舔嘴唇，默默数着人头。很好，四个人，两千没了。

    一姑娘冲到胖大哥面前：“我靠！虎哥，你运气太好了！这是Lucy！真是Lucy！”

    “撸什么撸，”胖大哥没听过这号人，“我不认识。”

    那女生转向陆斯遥，似乎是才反应过来：“Lucy哥，你今天不是要录《限时挑战》？怎么会在这儿？”她看了眼站门口拿着GoPro的摄影师，又看了看全副武装坐边上的梁逍，突然蹦了两下，“啊啊啊啊啊！现在是在录吗！梁逍！是梁逍吗！我的天！”

    梁逍头一次知道路人见了他也能这么热情，但他现在没心情高兴。他抿着发干的嘴唇，干巴巴地笑，眼里的金钱符号跳了一下，又没了两千。

    陆斯遥事不关己的晃到梁逍身边，被后者一把攥住裙摆，只听那人咬牙切齿地叫了他一声：“陆斯遥！”

    那劲儿恨不得把他裙子拽下来，陆斯遥让梁逍撒手，随手在桌上抽出一张酒精湿纸，用力的在手臂上擦起来。

    梁逍看着他的动作，眼睛都瞪圆了，就见那让他纳闷许久的消失的纹身，在陆斯遥的擦拭下一点点显现出来。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胖大哥，店里几个黑衣服店员也一块挤了过来。

    纹身界有个传奇人物，真名不详，长相不知，业内都叫他“南城老六”。老六十八岁入行，师承日本刺青大师田中一郎。受师门影响，老六早年的作品充斥着浓浓的日式风格。后来他又相继去了泰国、缅甸、越南等国家进行纹身修行，回国后专门研究东方艺术，作品极具神秘色彩且隐喻十足。

    老六在纹身界名声响亮，但几年前开始有关他的消息就越来越少，很多人猜测老六已经金盆洗手，不再做纹身了。这些年不少人冒充老六搞诈骗，不过没几个成功过，其一是老六的纹身个人风格明显，一般人学不来，其二是老六胳膊上有一对儿仿不来的图，据灵感来源于敦煌壁画，纹的是九色鹿，而且是老六自个儿纹上去的。

    陆斯遥擦了半个胳膊，费了十多张纸，手臂上纹路流畅精美的鹿露出了脸来。

    胖大哥就差把脸贴陆斯遥手上了，惊道：“九色鹿！这也太像了！”

    “像什么像。”陆斯遥把纸巾往桌上一扔，“如假包换。”

    胖大哥久久不能回神：“真是六哥？可你怎么穿个裙子！”

    “个人喜好，你管得着吗？”陆斯遥。

    业内传闻，南城老六脾气火爆，刚入行那会儿就爱跟人吵架，而且随着资历上涨，吵架的火力也逐年见猛。

    胖大哥几个伙计围着嘀咕，姑娘扎在耳边嗷嗷叫，陆斯遥擦干净胳膊将废纸拢好扔进垃圾桶，又问一遍：“今晚最大的单是什么？”

    胖大哥：“后背图，龙纹牡丹。”

    陆斯遥解了袖口，不紧不慢的放下来，白色长袖挡住那一臂花色：“要价多少？”

    “八千……”

    陆斯遥：“电话，问他老六上手两万做不做。”

    梁逍无声吞咽口水，从负债到盈利还没缓过神来。

    胖大哥完电话，对方也是个懂行的，不信真是老六，陆斯遥让他来面谈。

    姑娘挪到旁边：“Lucy哥，我知道你干过纹身师，你的百度百科我都会背了。”

    陆斯遥拉了个板凳坐在空调底下，茶几上有零食豆干，他很不客气的抓起来吃。

    姑娘凑他跟前：“你给我纹吧，多少钱都成儿。”

    陆斯遥剥了个花生，嘎嘣嘎嘣的嚼：“你要纹什么。”

    “纹个笑脸，在手腕上。”姑娘。

    闲着也是闲着，纹身不费事儿，半时就够了，陆斯遥一口价：“八百。”

    姑娘立刻成交。

    陆斯遥把手里东西吃完才开始动：“有图没？”

    姑娘立刻找了个图出来给陆斯遥看，陆斯遥扫了一眼，：“就按这个来？”

    “啊，那你按啥来？”

    陆斯遥没答这句，朝胖大哥吹了个口哨：“机器借我用用？钱咱俩分，你二我八。”

    二八分也没什么亏的，那纹身就值这个钱。胖大哥没意见，刚好想瞧瞧陆斯遥的手艺，实话，他还没完全信这人就是老六。

    梁逍的臭豆腐还没吃完，也不吃了，刚那姑娘的图他也看见了，心陆斯遥太黑了，一指甲盖的纹身要人八百。

    陆斯遥去洗了手，从胖大哥那儿拿了手套，已经去操作台坐着了。

    梁逍难掩好奇，离近了去看，现场教学似的，店里几个纹身师都停了手头的工作，全围着看。

    陆斯遥环顾一圈，下令：“起开，别挡我光。”

    这一声还挺有威慑力，人散开了，但都没走，改站后头看。

    姑娘要纹的地儿在手腕内侧，这块皮肤薄，容易疼。陆斯遥先消毒，提前约法三章：“我不乐意听人叫唤，疼也别出声。”

    梁逍心这人真够可以的，疼还不让喊，什么毛病。对姑娘一点儿不温柔，就这还有粉丝，也不知道姑娘们怎么想的。

    消完毒以后就是定尺寸比例，然后转印。陆斯遥虽然没对姑娘拿来的图发表意见，真要下手的时候还是加了自己的想法。

    俩人商讨半天，聊正事儿的时候陆斯遥还是蛮正经的，人也比平时严肃，他对自己的作品一贯上心，不论大图图。

    陆斯遥不乐意听人叫唤，姑娘就真没吭声，也不知抓住了谁，戳疼了就使劲儿往里掐。

    半时不到的功夫大功告成，陆斯遥一摸口袋想给名片，想起身上东西都被收走了，于是找了纸笔给姑娘写了个地址，要她半个月以后去工作室补色，末尾还签了个名儿。

    胖大哥亲眼见他做了个图，原本半信半疑，现在也深信不疑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南城老六纹身教学视频业内早八百年都传遍了，那手法别人学不来的。

    店里人都跟见着偶像一样，胖大哥把压箱底的存货拿出来，啤酒零食，要孝敬陆斯遥。

    另外几个客人也想让陆斯遥纹，但他们的图大，起码俩时朝上，陆斯遥没时间。

    梁逍从工作间转出去，甩了甩手，刚那姑娘随手一逮就逮着他了，越疼越掐，掐的手背都快破皮了，他愣是没抽开。

    陆斯遥没要啤酒，接了根烟准备出去抽，路过梁逍身边时稍微停了下脚步，把台子上的消毒湿巾扔在他身上。

    长指间一簇火星摇曳，陆斯遥盯着梁逍发红的手背：“缺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