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江城已经挺冷了，  天冷就好睡觉，梁逍昨天狠狠运动一场，第二天生物钟失灵，  蒙在被子里睡到快十点。

    他身上就穿了个内裤，  趴在床上，  被子一滑露出大片光裸的后背。

    梁逍揉着眼睛坐起来，  平直的肩头到锁骨那一块布满深红的咬痕。

    身边早已没了温度，  梁逍收回手，嗓音沙哑地喊了声：“遥遥？”

    家里安安静静半晌无人应答，也不知是没人在还是没听见。

    穿衣服起来，梁逍顶着一头乱发走入客厅，桌上放着早饭，碗下压了张字条。

    “去工作室了，早饭热一下再吃。”

    早饭是水晶虾饺，  大概陆斯遥很早就起来了，  虾饺早已凉透。

    梁逍拿去热了一下，洗漱完毕端去沙发上吃。

    三天假期梁逍没什么安排，  原本算回趟苏州的，唐女士心疼他，  时间太短就别来回折腾了，  等过年了再回去。

    手机叮咚叮咚地响，  唐丽敏今天休息，  老年人闲在家里没事就爱搜儿子新闻看，  百看不厌。

    昨天梁逍刚直播，到现在头条上都是他。

    唐丽敏显然是刚补完回放，发微信问他：“你在哪直播的呀？看着不像家里。”

    梁逍咬着虾饺，敲敲几个字，  然后逐一删除，给他妈拨去电话。

    “妈。”电话接通后，梁逍先问，“你看我直播了？”

    唐丽敏答：“啊，刚看完。”

    “我在遥遥家呢。”梁逍口口慢慢嚼，他平时吃东西不这样，现在这么斯文很少见。

    “难怪，我看着不像自己家。”唐丽敏他，“你跑人家家里干嘛？不麻烦人家？”

    唐大夫平时话也不这么拐弯抹角，既然直播都看了，必然是知道陆斯遥跟他在一块儿，底下评论肯定都看见了。

    “不麻烦啊，他一个人住。”梁逍。

    “你这孩子，人家陆是嫌你烦不好意思，你还把自己当回事。妈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嘛，开玩笑也不注意分寸，我要是陆就不理你。”

    唐丽敏话音里的试探太明显了，亲儿子天天和一个男的传些有的没的，哪怕唐丽敏喜欢陆斯遥，也还是觉得不合适。

    梁逍撇撇嘴：“他才敢嫌我烦呢。”

    唐丽敏让梁逍成熟点，三十的人了，怎么跟孩儿似的。

    “哎儿子，妈问你。”唐丽敏操心儿子终身大事很久了，“你上次回家的那个女孩儿，你们还在一起吗？”

    什么女孩儿，梁逍不记得：“哪个？”

    “就爱跟你撒娇那个啊。”唐丽敏心果然处不长，这么快就忘了，“不在一起了是吧？那妈给你介绍一个，是我们院长家女儿，经济学博士，我看过照片，漂亮的嘞……”

    “妈妈妈……停。”唐丽敏话还没完，梁逍就把她断了，“谁跟你我分手了啊，我们好着呢。”

    唐丽敏吃了一惊：“没分啊。”

    梁逍无语：“您盼我点好吧。”

    既然如此相亲就免了，唐丽敏虽对人家姑娘初印象一般，但文化人很快就想通了，对方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否则怎么招他家臭子惦记。

    唐丽敏高兴起来：“儿子，对方长什么样？今年多大？做什么工作？父母干什么的？是海城人吗？”

    问题一个一个抛过来，像是调查户口，当初林双也没这一关啊。

    梁逍避重就轻：“要什么标准才能入您的眼？”

    唐大夫回答：“人好就行，日子还是你自己过，妈了不算，看你喜不喜欢。”

    “如果你不喜欢呢？”

    唐丽敏：“你喜欢我就喜欢。”

    梁逍点点头：“那行。”

    唐丽敏乘胜追击：“那你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看看？”

    “其实……”梁逍一口饺子到现在没吃完，剩下半个他不吃了，话赶着话到这儿，梁逍昨夜刚在网络上搅动风云，今天就顺便跟他妈出了个柜，“其实你见过。”

    唐丽敏细数她见过的，梁逍身边的女性：“我见过？你的助理？还是你的经纪人？商婕比你大好几岁吧？”

    “都不是。”

    唐丽敏想不到了：“还能有谁。”

    “他来过我们家，长得很漂亮，比我大两岁，职业是化妆师。”梁逍，“妈，我在和陆斯遥谈恋爱。”

    ·

    上午十一点，梁逍包里装套换洗衣服就开车往苏州去了。

    电话这么大的事儿，梁逍也不怕把他妈吓着。唐大夫的确吓得不轻，顿在那儿半天没话，后来再开口声音少有的严肃。

    “你回趟家，今天。”

    昨晚聊天时还让他别回，可见是真把他妈气着了。

    梁逍这人吧，性格里冲动的成分还是多，不然他脾气也不能动不动就急。他跟陆斯遥的事儿一开始就没想瞒着家里，早晚都得，只是一直没找到个合适的机会。

    今天唐丽敏是正好问到了，梁逍也就顺水推舟坦白了，他承诺过陆斯遥，会让父母认可这段关系，之前那些他都做到了，就剩这么一件事。

    让年过六十的父母认可自己的儿子要和一个男人共度余生，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何况梁逍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

    他自己都是挣扎很久才接受这段关系，对唐丽敏和梁征来只会更难。

    梁逍开了俩时车回家，半道上还听了个陆斯遥的电话。

    陆斯遥早上去工作室做了个图，跟组前最后一个图了，做完回家发现家里没人。

    梁逍：“我回趟苏州。”

    怎么好好的突然回苏州了，陆斯遥问：“昨天不是不回去了吗？”

    “我妈又想见我了。”

    陆斯遥没别的，让梁逍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陆斯遥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唐丽敏的性格，不可能因为想见梁逍突然就把他叫回去。

    陆斯遥又了一通电话给梁逍：“梁哥，你真回苏州了？”

    梁逍开着车呢：“要不要我发定位给你啊，无语。”

    “我不是那意思。”陆斯遥皱着眉，“你这么突然回去我有点慌，你是和家里什么了吗？”

    这人怎么一猜一个准，梁逍不会谎，支支吾吾地遮掩：“没什么，你在家等我就行了。”

    梁逍这么陆斯遥就懂了，他八成是和家里摊牌了。

    ·

    梁逍一路风尘仆仆，到家时早已过了饭点，但桌上午饭还是热的，他开门的时候唐丽敏正在盛饭，母子俩没通气儿，时间拿捏的刚刚好。

    “妈。”

    母子俩一个月没见，虽然隔三差五视频，但到底没亲眼见到，梁逍瘦的让当妈的心疼。

    唐丽敏端饭上桌：“先吃饭。”

    这大概是母子俩吃的最沉默的一顿饭，不是没话，相反，唐丽敏一直在，俩人着无关痛痒的话，仿佛在粉饰太平。

    后来吃得差不多了，梁逍放下筷子，头往沙发那边一偏：“妈，聊聊？”

    既然话已经出口，母子俩肯定是非聊不可，梁逍就是为这个回来的。

    唐丽敏起身去沙发坐着，沙发旁有个矮脚凳，上次和陆斯遥在阳台吃炸鸡就坐的这个，梁逍就坐在那个凳子上，矮了他妈一大截儿。

    梁逍仰着脸，尽管是三十岁的男人，在母亲面前仍然可以做个孩子，但梁逍这事儿不是“任性”二字可以概括。

    他率先开口：“妈，对不起。”

    梁逍回来这两个时里唐丽敏完全不知怎样度过，回神时饭菜已经做好，儿子正好进门。

    万千种情绪堵在胸口，做了一辈子医生，唐丽敏自认活的通透，可不轮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梁逍这是把她切切实实伤着了。

    唐丽敏头偏向一边，双手按在膝上，紧紧揪着，问了句：“你是不是搞错了？”

    真情还是假意错不了，梁逍摇摇头：“我认真的。”

    唐丽敏眼睫微颤：“那是男孩子，梁逍。”

    梁逍把凳子挪到唐丽敏面前，非要看着他妈：“我知道，我是男人，遥遥也是。”

    唐丽敏避无可避，被梁逍堵在那儿，堵的眼睛都红了：“你想好了？”

    梁逍用力点头，他就是这样，认定的事儿不会轻易改变，像当年认准了要去做演员，哪怕梁征翻脸都没能让他低头。

    唐丽敏低下身来，面目前所未有的严厉：“如果我们无法接受呢？”

    梁逍想过这个问题，但想不出答案。

    做了三十年母子，梁逍第一次见唐丽敏这副模样。这个家庭温馨幸福，梁逍从在爱里长大，除去当初不同意他进演艺圈，梁逍从到大几乎所有的想法都得到了尊重。

    唐丽敏和梁征没有过他，骂也很少，知识分子倾向用道理服对方，真的气上心头也不会恶言相向，文绉绉的言语也能达到攻击效果。

    这么冷的语气，还有这表情，梁逍头一回见。

    他定定看着唐丽敏，无形的压力落在肩头，梁逍却不认怂。

    手往后抽掉板凳，梁逍膝头一凉，跪在了唐丽敏面前。

    “妈，我不求你们接受，也不求你们原谅。”梁逍，“路是我自己选的，既然选了就不会回头，你了解我，我干不出始乱终弃的事儿，陆斯遥跟了我，我就得对他好。至于欠你们的，不管你们什么态度，我以前怎么做以后也不会变，我永远是你们的儿子。”

    字字句句的铿锵有力，实则字字戳在唐丽敏心窝子上。

    端的一副好姿态，我是你们的儿子，不管你们接不接受，我照样为你们养老送终，至于别的，我的路我了算，你们别管。

    这哪是谈话，以退为进，分明是耍流氓。

    唐丽敏快被他气哭了，当妈的这么多年没发过火，此刻着急上火，抄起手边抱枕摔在梁逍身上：“你还把我当你妈！”

    “只有你不把我当儿子，我不可能不把你当妈。”梁逍被抱枕砸着脸，抱枕后面的拉链从脸颊滑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你要是想，还能再添个儿子。”

    话里话外意思明摆着，唐丽敏站起来，气的手指发抖：“你哪是我儿子，你是讨债鬼。”

    梁逍还跪在那儿，抓了抓他妈的手：“遥遥从前过得不好，妈，你生我气没事儿，要多心疼心疼他。”

    唐丽敏一句同意的话没，那讨债的流氓儿子已经开始给她安排了。

    “梁逍，别以为我不会揍你。”唐丽敏又扔了他一个抱枕，“你今天就跪在这儿，跪到你爸回来自己跟他解释。”

    梁逍顺手把抱枕塞到膝盖底下，这动作又让唐丽敏大动肝火。眼看亲妈气的厉害，梁逍也觉得自己不够诚意，算了，还是把抱枕拿走了。

    “咚咚”地，有人在外头敲门。

    梁逍腰挺了一下，想起来，三十岁的男人在屋里罚跪，传出去太没面子。

    唐丽敏一瞪眼：“跪好了。”

    她去那边开门，还是给梁逍留了面子，只开一道门缝：“谁啊？”

    一只手扒住门框，陆斯遥努力挤进来：“阿姨！梁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