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陆绪第一人称番
我叫陆绪,幼年失了双亲,应了母亲临终前泣血叮咛,我好好地活了下来。
十六岁之前,我凭着忠心旧部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心护着父亲母亲一手建立的暗阁。
十六岁那年,我被身边人出卖,于京郊凌云峰密林遇伏,九死一生,幸而人搭救得以逃脱。
回到暗阁后我亲手处决了背叛之人,肃清野心之辈,自此暗阁以我为主,再无后顾之忧。
十六岁之后,阁里已无事要我忧心,我亦觉人生乏味,遂四海云游,途径南疆时意外救下当朝太子,而后顺路捎带他还朝。
谁知正巧赶上朝政风云变迁,不得已卷入其中,难以独善其身,只好护着太子登上了皇位。
新帝即位,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内忧外患,风雨飘摇,朝中高位者无可信可用之人,就又推了我上去。
左右无事可做,瞧着那些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意思,我应了这差事,美其名曰天子宠臣,实则不过是一柄利刃。
七年间朝臣换了一班又一班,唯我岿然不动,稳坐太傅之位。
我想,若无意外,我这辈子大约也就是勤勤勉勉做个权臣了。
可天意弄人,那年初夏望江楼前,我遇上一人,从此再无安生之日。
那天,我照例上朝,下朝乘车回府,途径望江楼是忽有一道声音自脑海中响起:下车,去望江楼坐片刻。
一开始我并未理会,直到马车行过望江楼门前,那声音再一次响起:改道回去。
声音像是凭空出现,我特意问过长夜,他从未听见半点,心中自是惊骇,未及多想那声音更急促了些,一遍一遍重复着同样的内容。
我仍未出声,马车仍往前走着,等到那声音又一次响起来时,却换了个辞:乱了乱了,删掉重写。
这回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懊恼之意,却不等我回应,眼前陡然一黑,待意识清明时,又是先前不带什么感情的冷淡音调:下车,去望江楼坐片刻。
看来这望江楼是非去不可了,我倒是很想看看,望江楼到底有什么,于是沉声吩咐长夜改道回去。
谁知长夜却,还没走到,待转过街角才到临江街,我心中更是惊异,特地挑了车帘往外头瞧了一眼,的确尚未走到。
我试图跟着声音进行交谈,却不曾得到丝毫回应,只得暂且作罢,下了车提步走近望江楼,紧接着按它的指使上了楼,站在阁楼上向下远眺。
熙熙攘攘的街道,与平日并无不同,我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就算转身离开。
这时,那声音又道:看东边儿的泥人儿摊子。
依言望过去,仍是无甚稀奇,不过几个姑娘正争抢拌嘴,无趣的很。
在此要转身离开,却听那声音响起来:穿蓝衣的姑娘,看见她腰间的玉佩了吗,是你送她的。
距离很远,莫什么玉佩,就连姑娘容颜都是模糊不清的,可偏偏我在看过去时,那玉佩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仿若就在眼前。
玉佩的确是我的,也是我少时所赠,忆起往事我问它:她是当时救我的姑娘?
那声音好似很雀跃:没错,这就是你放在心尖上的姑娘,还不快去英雄救美。
救命之恩不假,可它这话却半点不挨着,我并未理会它,只转身下了楼,算回府。
待到了楼下时,那声音又响起来:那是你心爱的姑娘,你要去救她,跟她相认,送她回家。
我已没了耐心,自然也不算被它指手画脚,上了车就叫长夜回府。
谁知等马车穿过临街时,眼前又是一黑,待意识清明时我仍站在阁楼上,声音再次响起:去救她,跟她相认。
数次反抗未果,当我第八次回到阁楼上时,不得不做了妥协。
我适时出现在泥人摊子前头,在那姑娘叫人撞倒时,伸手扶住了她。
那以后,脑袋里的声音就时不时响起来,指使我做一些违心的举动,大多时候我都是不肯的,总要反抗几回,才听话。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我在一次次的反抗与妥协中,跟它达成了交易,我乖乖听话,完成它下达的指令,它协助我救下许多无辜之人。
我恨它冷血无情,除了我,它还给许多人下达指令,这些人却好似从不反抗,像一个个空壳子任由摆布。
可我更恨自己无能,在无尽的痛苦挣扎中最终走向已经写好的结局。
所以在完成了它最后一个指令放下手中剑,被一箭刺入心口时,我想,若是当初再遇顾云晚时就杀了她,会如何。
没想到,再睁眼竟是我与恩师之女大婚之日,待意识清明时那声音紧跟着响起来:@¥#¥%&*……&()#¥%……&*
一阵接着一阵的刺耳响声,让我的忍耐力达到了极点,正待发作,声音却忽然被坐在床前的人出声断了。
我当时心中的讶异丝毫不比这声音头一回出现时少,目光落在床前的人身上,见她时而蹙眉时而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竟觉得格外生动鲜活。
谁知她的生动鲜活只维持了片刻,而后就又循规蹈矩地捏着手向我赔罪,口口声声唤我夫君,早知我心中无她,自不会强求什么。
我原以为方才一场不过是错觉,眼前的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元歌,瞬间心中又是无限自嘲,仍拾起提剑去杀了顾云晚的念头。
可不经意瞧见她悄悄地晃了晃脑袋,似是觉得发上的凤冠有些沉,趁着我不注意时拿手轻轻地戳了戳脑门儿,满眼写着不高兴,竟有些可爱。
她绝对不是恩师之女,也绝不属于这个可笑而又虚伪的世界,我不禁在想,或许是因为她,那声音才断了。
这样的想法,让我心中瞬时升起一丝雀跃,谁知没等回过神儿来,怀里就被她塞了一床锦被。
她低着头着委屈夫君时,那心翼翼,委屈求全的模样倒是与恩师之女有七分像,只是可惜她眼中的窃喜却是藏不住的。
我当时还不确定,以为她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定是要让那声音警告重新来过的,可过了一天又一天,她的举动越来越过火儿,却始终未曾见任何异样。
我想,大概是因为顾云晚还未出现,再加上她本不受那声音束缚,才能这般随心,连带着我也能做许多从前做不得的事。
新婚夜我侧躺在外间软榻上,听她嘟嘟囔囔了一夜梦话,从只言片语中听到了她对我很不满意。
我想,既然她顶着恩师之女的名头,与我成了亲,我是该尽到几分做夫君的本分,让她少些埋怨。
可她却好似半点不想与我沾上关系,能躲则躲,躲不过就假笑着敷衍几句,我亦忙着处理政务,就找了阿古看着她。
阿古总是将她的一举一动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言简意赅,听她跳水救了景元,而后失了记忆换了个人一样,我倒是不意外的。
毕竟她演技不精,何况她与恩师之女的行事作风实在相去甚远,三两天倒还好些,日子长了自然是要露馅儿的。
若非确定景元是意外落水,我甚至要怀疑,这是她设计好的。
不几天她就跟墨云成了一片,撒娇耍赖的手段我亦有所耳闻,竟有些期待回府时亲眼瞧瞧她那般模样。
我从京郊巡营回府时,下了车就直奔她的院子去了,谁知她却不在,听是叫墨云拘在书房里学着管家。
左右无事,就在屋里等着她回来,瞧见书案上摊着她那些画本子里歪歪斜斜的涂鸦,那只黑色的猫儿我始终觉得像她,古灵精怪的,蹦蹦跳跳的,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所以我悄悄地带走了其中一本儿,听她找不见时,掐着腰嚷嚷着屋里有只吃书的妖怪,虽未曾得见却也不难想象她的表情是如何有趣。
只是她却好像很乐意在我面前装作乖巧懂事的模样,给人一种疏离又客套的感觉,我很不喜欢,总想法设法地逗弄她,时不时也能瞧见她狮子一样发火儿的模样,比阿古口中的还要可爱一些。
宫宴跟长公主架那一场,我实在记忆犹新,看她疼得龇牙咧嘴却还闷不吭声地忍着,委委屈屈地牵着我的衣袖要我救她时,我头一回知道了何谓心疼。
我想,那个时候我已心悦她许久,而后她一颦一笑皆是风景,为这世间增色万千。
那以后,我就像是着了魔,在家时总寻着借口去见她,在外头时总想着早些回家去见她。
偏偏她却半点不知我心思,所以我趁着随陛下南下时,提前修书一封送往徐州恩师家里,是白鹿书院的梁山长请他入京修缮古籍孤本。
有了书信在前,我顺道走了趟徐州,请了恩师一道回京,意在多与她有些交集,亲近一些,也好让她早些明白我心思。
墨云轻吟也早看出我心意来,帮着从中和,我就搬到了如意院与她同住。
与她吃得一顿饭,让我尝到了人间百味,也尝到了她的甜。
恩师在家里住着,我与她少不得要做戏,我却倍加珍惜与她相处的每一刻,只求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我抱她的瞬间。
送走恩师的那天,她掉了几滴眼泪,我赔了一条帕子,听她笑言要还我一条新的时,我瞬时诓了她。
没几天我就后悔了,看她手指尖扎得满是红点子,不止一次地想过帕子我不要了,谁知她却先开口撵我走,为了不回书房去,我只好按下念头,与她讨价还价。
应了她等得了帕子就搬回书房去的,可得了帕子后,我又舍不得,故技重施骗了恻隐之心,日久天长她也就忘了。
直到那天她从郑国公府的赏花宴回来,气冲冲地要将帕子要回去,我是不肯给的,心一横干脆与她挑明了心意,谁知她却想都不想就拒了。
那天也是我头一回听她提起顾云晚,只是听到名字,就足以揭开我心口伤疤,让我再一次忆起从前不堪事,我有些恼羞成怒,知道她最看不得我委屈模样,却偏偏故作被她嫌弃,到底换得她几分同情。
也是从那天起,她开始想法设法地让我跟顾云晚搭上线,睁着眼睛瞎话,我是生气的,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置我满心爱意于不顾,一心只乱点鸳鸯。
她自然摸准了我的脾气,知道我生气了,也就不敢胡闹下去,委委屈屈地捻着耳珠出了真相,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在话本子里写好的。
而她之所以一门心思撮合我与顾云晚,是为全书中之我心愿,免书中之我余生之苦。
如此,我又如何能够怪她不知我苦,不解我满心爱意皆是为她。
顾云晚到底还是找上门来了,望仙楼之前我已躲过她无数次计划好的偶遇,若不是怕杀了她会影响到阿元,我早已提剑杀了她,免得因她蠢笨牵累无辜。
我那傻阿元还满心想着成全她,瞎话随口就来,我又是生气又是好笑,算就此与顾云晚做个了结。
当晚我又与她表白心迹,这回,她应了我,一个极轻浅的吻落在脸颊上,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一刻我才觉得我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我想,生生世世,我是非她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