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章猴子

    “没事吧？”刘青峰看他。

    常年跑镖的人，最会识人，刘青峰明显见他心绪不宁。

    “认识的人？还是仇家？”刘青峰看了那桌一眼，低声问道。

    棠钰才回过神来，他会错了意，赶紧道，“不认识，只是刚刚想起些以前的事，没怎么注意，才将茶水洒了。”

    看棠钰的反应，的确不像认识那桌人的模样。

    恰好，早前派出去探路的镖师折回，“头！”

    刘青峰目光遂从棠钰身上移开。

    一般来，押镖路途遥远，为了路上安全，镖师需要随时根据附近动向和经验随时调整线路，避免陷入被动局面。

    所以出镖的时候，沿途都会派人探路。

    虽然不知道这趟差事运送的是什么货物，但对方下镖时出阔绰，又点了四五十余个镖师同行，足见货物贵重。

    卢家镖局是金字招牌。

    越是贵重的货物，越喜欢委托卢家镖局押镖。

    而这趟押镖，下镖人并未和货物同行，只约定了平南交货。

    但越是如此，刘青峰和其他镖师都不敢大意。

    押镖的路线惯来是密。

    凉茶铺里还有旁人在，刘青峰起身，同刚打探完消息折回的镖师一道去了一侧的马车中。

    棠钰这才放下茶杯。

    离开京中前后有十余日了，虽然早前有簪子的插曲横在心里，始终似一道坎，但因为这一路同卢家镖局的人一直在一处，风平浪静，棠钰慢慢觉得京中的事应当过去了，也翻篇了。忽然在这里听到晋王和敬平侯的消息，早前藏在棠钰心底的不安，仿佛被打开匣子一般，一股脑从心底涌了出来。

    棠钰脸色也缓缓泛白。

    邻桌几人原本就是来凉茶铺子歇脚的，顺道打发时间，断然不会只提了一句晋王因为和敬平侯冲突，话题就戛然而止。

    周围都是镖局的人，镖局的人最不喜欢惹事。

    几人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从晋王和敬平侯的冲突到太后生辰，各地权贵和世家子弟入京拜寿等等。

    再有，便是如今朝中赋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各地诸侯和封疆大吏都各有打算，朝廷早就岌岌可危，此

    番敬平侯肯入京尚公主，天家肯定暗地里舒了口气。天家既拉拢了敬平侯府，旁的诸侯和封疆大吏自然也会顾忌，天家至少可以高枕无忧一段时日。

    只是天家膝下就公主一个金枝玉叶，还听闻生得极美，男子看上一眼都会心底酥软，要不敬平侯又怎么一心支持天家？

    这不年轻气盛，难过美人关吗？

    几人纷纷笑了起来。

    又有人道，公主毕竟是天家和皇后唯一的女儿，听闻这敬平侯自幼体弱多病，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天家和皇后肯定担心公主嫁去万州后有难言之隐，不定会遣试婚宫女前去

    棠钰脸色越发难看。

    “东家。”赵初见她起身。

    赵初是她雇的侍卫，一直唤得她东家。

    棠钰淡声道，“坐久了，身上有些乏，正好起来走走。我就在这附近，不走远，你不用特意跟来。”

    赵初远远看着她。

    马车内，刘青峰一面看着地图，一面问道，“榕城附近探过了吗？”

    负责打探的镖师应道，“探过，但奇怪的是，榕城城中兵马有异动，不知是不是城中出了事端，只让进不让出，我不好再继续打探，但保险起见，可能要绕行榕城安全些。但若是绕行，恐怕要多出三五日的路程。”

    榕城？刘青峰脸色微沉，复又看了看地图。

    榕城是周遭几座城池的交通要道，跑商也好，押镖也好，甚至军队的调动，大都避不开榕城。

    榕城若是有事端，不是事端。

    刘青峰想起这一路从宜城过来，不时会撞见驻军，这个时候不应当有驻军调防，一打听，都是护送各地权贵入京的，此事本就敏感，谁也不好多打听。但眼下看，榕城城中兵马若是有异动，很可能不是护送权贵入京这么简单。

    押镖最讲究经验，刘青峰直觉有些不对。

    安全起见，还是绕行保靠。

    刘青峰吩咐一声，做绕行准备，镖师应好。

    官道上都是往来的车马，棠钰没敢走太远。

    她确实不想听凉茶铺子中的几人再提京中的事，所以避开。但晌午的日头有些毒，稍远的地方，还能乘凉，又清净的，似是只有马厩附近了。

    镖局的人正在给马饮水，喂草。

    棠钰早前不怎么敢上前，但这一路同镖局的人在一处，棠钰耳濡目染，也学着给马喂过草，渐渐便不怎么害怕了。

    见她上前，镖局的人主动腾出位置来给她。

    棠钰一面给马喂草打发时间，一面出神。

    晋王同敬平侯起冲突，应当是知晓了她的事。

    她想起很早之前，见晋王的时候，晋王还是个孩子，因为到处躲惠妃，所以藏在空水缸背后的树里，后来自己睡着了，没注意滑进了缸里。

    缸子很深，他喊救命。

    她正好经过，踩着一侧的梯子上前，见是个穿太监服的家伙躺在大缸里，慢悠悠得喊着救命。

    顺道，还微微打了个呵欠。

    她那时以为他是宫中的太监，见他懒洋洋的模样，便笑，“你是躺在这里晒太阳的猴子吗？”

    才得知自己成了“猴子”的“太监”睁眼，“你是哪儿的宫女啊，这么不长眼睛？”

    棠钰那时候才从旁的地方抽调过来，初来乍到，确实对周围不熟。

    但见太监懒洋洋晒太阳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笑，既而踩着梯子下去。

    见她走了，太监仿佛才急了，应是坐起来，朝着缸外喊着，“喂，你去哪里？你还没救我上来呢！喂！”

    棠钰笑道，“我得先去找我的眼睛啊。”

    缸里的“猴子”：“”

    后来缸里的“猴子”就时常来蹲点。

    她那时当差的地方，总要来回经过这一处。

    “猴子”就猫在这里，见了她来，就蹿出来，“我打听了，你叫棠钰！早前不在这里当值，是前几日才调来这里，是不是？”

    棠钰看他，认真道，“挡路了，猴子。”

    某“猴子”：“”

    再后来，“猴子”时常来蹲点，而且开始同她捣乱。

    但回回被她怼回去，又回回来。

    终于有一日，“猴子”跳出来的时候，她掏一根香蕉出来递给他。

    “猴子”整个人都愣住，“”

    “乖，吃香蕉去。”她笑了笑，继续做事，只留了那只“猴子”同香蕉杵在原处。

    再后来，“猴子”总算同她，他不是“猴子”，他叫

    眼珠子转了转，“文广。”

    她一听，要么是胡编乱造的，要么是张

    冠李戴的，她继续做她的事去，“知道了，假文广。”

    “假文广”僵住：“”

    总归，她在那时当值的三年里，真猴子，假文广，其实算是她在宫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而好笑的是，很快，她就在宫中认识了真文广。

    难怪当时那只“猴子”眼珠子一转，胡诌他叫文广。他真同文广差不多年纪，那应当是见过，所以才会眼珠子一转，脱口而出。

    那时的文广应当才入宫不久，有些唯唯诺诺，到处惹篓子，棠钰还会耐心帮他。

    文广一直感激她。

    她那时候虽不知道“假文广”是哪个宫里的太监，但他时不时就会窜出来。

    她第一次见“猴子”的时候，他才十岁左右。

    后来“猴子”他要离开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让她别拿香蕉养旁的“猴子”，那时，他差不多十三四岁。

    再后来，她果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在宫中见到那只上蹿下跳的“猴子”，而她在宫中，也从宫女做了管事姑姑。

    宫中年年都有新人，有一门心思削尖了脑袋向往高处走的，也有笨笨脚到处闯祸的，宫中有形形色色的人，她也习惯了和不同的人打交道。

    又过了两年，她调到别处任管事姑姑。

    宫中太后生辰，当时当值的明双姑姑扭伤了腿，她临时顶替。

    太后生辰家宴上，都是皇家子弟。

    她正好逢着替晋王斟酒。

    这样的场合，她从不抬眼，但对方似是折腾着她好玩似的，一会儿要碟瓜子，一会儿要花生，一会儿要水果，一面要斟酒

    整个太后生辰家宴上，就他一人在吃吃吃吃。

    终于，她实在忍不住好奇，想看看这尊吃佛生什么模样的时候，一张笑盈盈的脸映入眼帘。

    她怔住。

    “猴子”慢悠悠道，“我要吃香蕉，去拿呀”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棠钰！”刘青峰的声音传来，棠钰从思绪中回神。

    周围的镖师都在收拾，准备上路了，刘青峰上前朝她道，“这一趟可能要绕行山路，不走榕城了，途中怕是会颠簸。因为要绕路，中途不久歇了，马上要走，很可能还会走两天夜路，尽早离开榕城附近，提前同你声。”

    “好。”棠钰应好，但其实没怎么仔细听他。

    刘青峰又去查看运送的货物。

    棠钰也折回了马车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