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冥舟在萧洛的床边坐下来，心翼翼地将躺着的萧洛扶起来，然后夹了一块蜂蜜酥肉送到萧洛嘴 边。

    “来，张嘴......”

    萧洛没有扭头看向顾冥舟，一双呆滞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到。 顾冥舟轻轻地用指尖点了点萧洛的嘴唇，萧洛默然良久，才机械地张开嘴。

    终于将酥肉放了进去，顾冥舟看到萧洛机械地咀皭起来，提在胸腔里的一口气这才放松下来。

    就这样，他亲手将餐盘里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喂给萧洛吃，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这些菜，萧洛每一道都吃了，吃的一干二净。

    然而顾冥舟却高兴不起来。

    他知道，萧洛已经丧失了味觉，所以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萧洛也丧失了视觉，所以这些菜肴制作的再精美再可口对萧洛而言都毫无意义。

    顾冥舟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连这叹息声，萧洛都听不见。

    眼下，萧洛唯一还剩下的便是一点点触觉，所以萧洛隐约感觉得到食物入口。

    然而吃完后没多久，萧洛便开始呕吐，吐了顾冥舟一身。

    顾冥舟别恼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神情平静地帮萧洛收拾残局，然后命张管家给自己和萧洛拿来两 身干净的新衣服，再由他亲自帮萧洛换上。

    这么折腾下来，一天过去了大半。

    “那个、王爷......”

    张管家始终在门口候着，大气不敢喘一口。

    他知道萧洛已经变成了五感尽失的废人，和之前经脉尽断时比起来悲惨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看不见， 听不到，所有的感官全部退化直至消失。

    这样的萧洛，宛如行尸走肉，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不，还不如死了。

    而就是为了这么个生不如死的萧洛，顾冥舟杀了厨房所有的下人，连他都领了五十大板，命差点就没 了。

    起初萧洛还能喊，能骂，能驱赶顾冥舟，渐渐地，萧洛便不再开口了。

    张管家不懂，沦落到这般田地的萧洛对顾冥舟而言还有何作用，他更不懂，顾冥舟为什么要亲力亲为地 照顾像萧洛这样五感尽失的废人。

    王爷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第86章 你是不是贱

    张管家只能默默地在心中叹气。

    顾冥舟为萧洛所做的这一切，萧洛毫不领情，连一个谢字也没过。

    归根结底，萧洛变成这样也不是他家王爷害的。

    眼睁睁地看着顾冥舟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养尊处优的摄政王放下身段亲自照顾萧洛，连被萧洛吐了一身都 毫不在意，张管家心情复杂，一时间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又什么话也不敢乱。

    “张管家......”

    这时，顾冥舟幵了口，一双落满灰尘的灰瞳并没有从萧洛的身上移开视线。

    “奴才在。”张管家连忙冲顾冥舟点头哈腰。

    “滚。”

    顾冥舟只道出这一个字。

    张管家就这么被骂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他和萧洛两个人。

    注视着宛如行尸走肉的萧洛，顾冥舟胸口闷得像是压了一块重于千斤的磐石。

    “萧洛，你究竟要本王拿你怎么办？ ”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声音，很细，很轻，因为顾冥舟知道，他就是 用再大的音量话，萧洛都已经听不见了。

    在五感还没有完全退化的时候，萧洛也曾发过一段时间脾气，不是指着他鼻子骂，就是乱砸东西，而且 还拒绝进食。

    每一次，顾冥舟都会耐着性子一样一样地把萧洛砸碎的东西复原，生怕萧洛想不开用碎片伤害自己。

    但有一件事他始终没能办到。

    那就是他想尽一切法子都没能让萧洛吃下东西。

    萧洛不止一次绝食。

    之前经脉尽断时，萧洛也曾这样，但那时候顾冥舟还可以用嘴对嘴的方式强行喂给萧洛吃。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这么做。

    一想到萧洛对于他的吻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他就害怕亲吻萧洛了。

    于是，他用萧澜的命作为威胁。

    如果萧洛不吃饭，他就杀了萧澜，或者把萧澜送回到晚香居去一一这是顾冥舟过去对萧洛最常用的法 子，亦是他现在最不想对萧洛用的法子。

    然而他无能为力。

    为了让萧洛吃东西，为了让萧洛活下去，他只好出此下策。

    最终，萧洛不出所料妥协了，开始吃饭，哪怕连自己吃下去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一一看不见，也尝不 出味道。

    但从萧洛幵始吃东西时起，便不再跟顾冥舟话了。

    顾冥舟活到现在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希望被人骂。

    他希望被萧洛骂，仿佛只有这样萧洛在他的眼前才是活生生的。

    “萧洛……”

    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当初在生辰宴上见到萧洛时的情景。

    那时的萧洛处境也很悲惨，国破家亡，沦为废帝，被顾猛和顾越送来给他当玩物。

    萧洛被他百般羞辱万般折磨，他想，若是换成其他人肯定早就承受不住，要么自尽要么屈服于他，乖乖 折断自身的傲骨。

    可是，萧洛没有。

    从始至终，萧洛都没有变。

    下意识地，顾冥舟朝萧洛伸出手，指尖堪堪触碰到萧洛白瓷般光滑却又冰凉的面颊。

    自从萧洛变成这副模样，他就再也没碰萧洛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曾经，顾冥舟认为天底下没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事。

    但现在，面对五感尽失的萧洛，他真的怕了。

    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萧洛坏掉了。

    顾冥舟原本很喜欢萧洛的眼睛，因为不管身处何种窘境，萧洛的那双眼睛都是有神的，像极了夜晚最亮 的那颗北极星。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一下萧洛的眼睛，顾冥舟就知道萧洛没有放弃一一没有放弃恢复武功，没有放弃 复国，没有放弃有尊严地活下去。

    然而现在，萧洛那对炯炯有神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顾冥舟甚至无法从萧洛的脸上捕捉到任何表情，比起活人，萧洛更像是个会动的尸体。

    无声无息地盯着萧洛看了良久，顾冥舟伸手扶住萧洛的肩膀，试图帮萧洛躺下。

    “滚……”

    突然，他两只眼睛蹭的一下亮起来。

    “萧洛？”顾冥舟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萧洛他刚刚......对他话了？

    “萧洛，你什么？ ”顾冥舟激动地问道，仿佛听见了这世间最美好的声音。

    然而他的话，萧洛听不见。

    经过漫长的等待，顾冥舟才再一次听到萧洛对他“滚”这个字。

    整整十天终于又听到萧洛的声音，顾冥舟的内心犹如海水涨潮，波涛汹涌。

    事实上，萧洛虽然看不见也听不到，但却隐约有种直觉一一顾冥舟没有滚。

    在他五感尽失的这十天里，应该都是顾冥舟在照顾他，他感觉得到顾冥舟的存在。

    可是，他不想让顾冥舟呆在他身边。

    第86章 你是不是贱 他觉得恶心。

    他想对顾冥舟：“你现在满意了吧？我刚刚恢复的武功又没了，还变成了瞎子、聋子......活得人不人

    鬼不鬼，彻底沦为你的玩物......”

    他还想质问顾冥舟为什么要给他服用黑毒莲？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对他好的样子？

    他想的话太多太多，然而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没有出口。

    现在再这些还有何意义？

    他又想从顾冥舟那里得到怎样的回答？

    他又能从顾冥舟那里得到怎样的回答。

    肅洛累了。

    一次又一次地燃起希望，却一次又一次地被绝望掩埋。

    他现在懒得跟顾冥舟话，反正也什么都听不见。

    “滚！”

    依然能够感觉到顾冥舟存在的气息，萧洛再次道出“滚”这个字。

    只要顾冥舟在他身边，他就觉得痛苦成倍堆积，令他窒息。

    结果，萧洛一连了三遍“滚”，顾冥舟还是没有从他的身边离开。

    很久没听到萧洛话，顾冥舟希望多听一些，哪怕只有一个“滚”字也好。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萧洛的内心越来越烦躁，因为他始终感觉得到顾冥舟的存在。

    “顾冥舟，你是不是贱？我叫你滚你没听见吗！我讨厌你，恨你，和你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呼吸相同的 空气我都觉得恶心！”

    突然听到萧洛连珠炮似的怒吼，顾冥舟当场愣住，灰瞳圆瞪。

    所以，他每次喂萧洛吃饭萧洛都呕吐不止的原因......是他？

    顾冥舟两只大手用力握拳，从手掌心里滴出血来。

    “......为什么？”

    沉默片刻，顾冥舟开口，沉甸甸的嗓音似是多了几分哽咽。

    “为什么这么讨厌本王？为什么这么恨本王？你变成这样又不是本王害的，本王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难 道一点都不感激本王吗？！ ”

    顾冥舟越越激动，可坐在他对面的萧洛毫无反应。

    萧洛听不见。

    他知道萧洛听不见。

    “你对本王......就真的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么......”

    顾冥舟轻垂眼帘，眉宇间痛苦的皱痕宛如刀刻。

    他其实，并不想萧洛感激自己。

    第86章 你是不是贱

    “好......本王走......”

    顾冥舟倏然转身，大步流星。

    偌大的房间鸦雀无声，空气好似不流动的泥浆。

    萧洛意识到，顾冥舟离开了。

    伸出双手，萧洛用力抱住自己的头，然而指尖的触感却是那般微弱。

    失去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现在连触觉都快完全丧失了。

    萧洛咧开嘴，悲惨地笑着，两行清泪挂在脸上，流进嘴里，没有一点苦涩。

    五感尽失后被顾冥舟豢养在王府的日子又波澜不惊地度过了十天，这一日，顾冥舟带萧洛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