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处集体公寓楼离开，回到自家的‘悬浮车’内陆一久的神情依然没办法恢复。

    他的耳畔边还回荡着刚刚那位房客的话：“那个银发鬼杀了人，逃跑了。杀了谁？我只知道其中一个是他的‘适配者’，另外两个听好像也和他有点儿关系，具体什么关系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是一件‘影响’极不好的事，好像被我们这里的分区星政体给压下来了，只做了模糊化报告……这事儿也有好几个月了吧……也有人他已经被抓住秘密处决了的……你们找他做什么？”

    克莱其顿当时找了个理由给搪塞了过去，离开时，还看到那家伙的门口摆放着十几个箱子，全都是陆一久之前按照这里的地址寄过来的好吃好喝的，显然已经被这位房客给吞了。

    “阿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一久内心迷惘的原因除了突然听到了一个让他大为震惊的消息外，还有另外一部分的原因则是出于他的自我愧疚。布鲁不愿意告诉他的原因他能想到——不想牵连他，可作为朋友他要是再细心一些，会不会能够早点儿发现这些。

    “你先别多想，这件事透露着古怪。”克莱其顿作为旁观者比陆一久更清醒，那个银发蓝眼的家伙本来身份就‘危险’又‘特殊’，他要真想杀谁除非是中了陷阱，否则有八成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也是，就算布鲁不告诉我，娇娇和大吉怎么也不告诉我？”陆一久思绪稍通，脸色再变，赶紧吩咐岳军阳：“咱们快点儿去娇娇住的地方看看。”联想到他们三个一向行动一致，陆一久害怕另外那两个也出事了。

    期间克莱其顿算利用自己现在的身份权限调查布鲁的事。大将军想的比陆一久深，布鲁和陆一久是朋友这件事也不算秘密，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能够查出来。为什么布鲁杀人跑了，却没有人来找陆一久配合调查？这才是古怪的地方。按照一般的流程，最先找的就是对方认识的人才对。

    这个念头出现后，克莱其顿马上停下了要给当地分区警备局的手，转而拨了傅凛的电话，请傅凛利用他手上的情报网进行独立的调查。

    陆一久这次学乖了没有先给娇娇去电话，而是到了她住的地方外面才电话。电话过了好久才被接通，娇娇的面孔出现后陆一久这次才发现自己之前错过了不少细节。娇娇看上去明显比从前那副天真无邪女孩儿的样子憔悴了不少，然而她依然在勉强自己强做微笑：“久，今天工作不忙吗？”

    “我在你家外面，娇娇，我们见个面吧。”陆一久心疼地看着面前这位不太善于伪装却依然骗过了自己的少女，道。

    娇娇立刻傻住了，原本强作的正常随之破功，她惝恍地左顾右盼，结结巴巴地开始找借口。

    “你不来的话我就不走。”陆一久语气温柔却又坚定地向她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少女的紧张持续了半分多钟，从惊慌失措到极力掩饰再到慢慢地自己服自己，她全部的情绪都在脸上表露无疑。

    “我会过来，等我两个时，我现在在比较远的地方。”娇娇半垂下那双漂亮的杏核眼，最终选择了妥协，再抬起头这位一贯女孩儿表现的女孩子仿佛换了个人，成熟又陌生，让陆一久内心的震动不断地加剧。

    “我不在那个地方住了。”娇娇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解释道。

    挂掉通讯，好一会儿陆一久才感应到自己腿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克莱其顿单手覆盖在他的后颈处捏了捏：“别担心，有我在。”

    “阿顿，你他们是不是……早就发现我的秘密了？”陆一久抖着嗓子问。

    车里只有岳军阳与克莱其顿，这两个都是知道陆一久秘密的，听他这么一问，这两位内心同时有所触动。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真正的S619和那三位之间的交往持续了很多年了，如果谁要能发现这当中异常的，也只有那三位了。

    等待的时间中，克莱其顿这边接到了傅凛传回来的情报。

    “是有这么一件事儿，发生在五个月前。据是因为私人纠纷，一位外来移民杀了自己的‘家庭适配成员’，随后在逃亡中连杀了另外两个本地原住民，而且另外那两个原住民也并不是和他没有关系的，貌似是他朋友的‘适配者’。”傅凛翻看着手中的初步报告，在全息投影当中道，“噢，竟然全都是被封存的档案。这就有点儿意思……”

    “朋友的‘适配者’？”克莱其顿严肃蹙眉，“你确定？”

    “这份调查结案上是这么写的。奇怪的是这里头包括那位罪犯以及受害者的身份档案全都是被封存的。所以我得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傅凛机灵地发问。

    “是布鲁。”这种事没必要隐瞒傅凛，对方只要动用权限解开封存档案就能知道。

    “诶？那子我记得。”傅凛惊道，“调查你家陆一久身份的时候，看到过他的资料。”傅凛虽然没有正面与布鲁他们过交道，却也间接地‘认识’他们。

    “那他同时杀的两位朋友的‘适配者’莫不是就是一直跟他玩儿的那两位。叫什么来着？”傅凛这次是真的感兴趣了。

    “你调取封存档案的时候心一些，他们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出了这种事竟然有专人封存他们的档案，同时也没有惊动陆一久这边，背后安排这一手的人不一般。”

    傅凛当然清楚：“放心，我对秘密最在行了。”

    切掉电话，陆一久双手捧住脸庞，屏住呼吸：“布鲁也杀了娇娇和大吉的‘适配者’？”

    “应该没错了。”克莱其顿的终端收到来自傅凛刚刚手里的那份报告，报告上有受害者的简单的身份信息，其中一位是正式服役的大区军官，军衔少校，另外一位是‘基克城’本地有名的生物工程专家，而布鲁那位‘适配者’的信息显示的则是一位职员。这些信息基本上与那三个家伙对得上。

    娇娇准时在两个时后赶了过来。她穿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普通工人制服，红发上还沾着一层植物粉末，如果不是她自己主动走过来，陆一久他们三个都不敢与其相认——差距太大了。

    岳军阳收回发愣的眼神，开了后车一侧的车门。娇娇在外面拍干净了自己身上和头上的灰尘，从容地滑坐进车厢内。

    “嗨，久！”少女模样的女机械人坐端正了才扭头对着看呆了的陆一久扬唇微笑，这一笑终于有点儿她从前的样子了。

    “娇、娇娇！”陆一久下意识紧张起来。

    “还是被你发现啦。我就久虽然是人类，可到底是个讲义气懂感情的人类，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娇娇自顾自地道。这句话把车子里剩下的三位同时给吓住了，气氛当场就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最先感应到危机的娇娇赶紧举起双手细声细气地解释：“不要担心啦，这种话我只这一次绝对不会第二次的。”

    “娇娇！原来你们真的知道。”此前陆一久的猜测变成了现实后，他反而没了心理包袱。

    “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啦，接触了两三次就慢慢发现了。毕竟，当初我们可是和9一块儿来到这里的，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一起。9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个性，没有比我们三个更清楚啦。”娇娇眼神微殇，眸光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映衬着她巴掌大的脸儿，显得生动又伤感。

    “久很努力扮演着9，可你毕竟和他性格差距那么大。用‘脑短路’、‘智能化程度低’能够糊弄其他人，又怎么能糊弄我们？”

    陆一久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对不起！”这三个字他老早就想了，只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咦？”娇娇反而受惊，“久……不用道歉啦。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努力地代替他活着的话，没有人能够真正地认识他，知道他的伟大。我只了你们俩有差别的地方，可还有很多地方你们俩是相像的。9虽然个性软，可他和你一样，是个拥有着更高等的大局观和包容爱的机械人，他默默地为别人做了很多，一直以来这些家伙都只把他当成白痴傻瓜一样的存在呢。是你把他无法展现出来的那一面展现出来了。真的，我们都感谢你！”

    陆一久毫不掩饰自己的傻样儿，懵得很。

    “什么意思？”克莱其顿也听得云里雾里。

    “9和你们以为的那样不一样，他其实很厉害的！”娇娇手捧下巴，眼神中充满着无限缅怀的神情，“我们最初见面是在外面，一路迁徙赶往‘阿卡兹’的路上。是9救下了我和大吉，当时我和大吉因为被其他人抢劫，被从星船上丢了下来，差点儿被卷入附近的‘宇宙风暴’中，是9一炮轰碎了风暴眼，布鲁趁机救下了我们。”

    岳军阳忍不住插口：“不可能！一炮能轰碎‘风暴眼’的至少得是‘超微中子光炮’，那是配备在高级的战斗型机械人的身上的。S619就是个服务型二代……”

    “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可9身上就是曾经有那样的高级武器装置呀。虽然后来他自己让布鲁拆掉了，就在我们进到‘缓冲区’排队等待入境之前。”娇娇并不在意别人信不信，只着自己亲眼看到过的事，“那是他唯一一次用那个武器，他是那是他的设计人为他秘密装配的，连他曾经的几任主人都不知道的存在。”

    “9他不喜欢动用武器，也不喜欢架，他是一个真正爱好和平的机械人，所以尽管很多人都因为他的‘性质’和‘等级’欺负他，他也从来不曾还击。因为他，一旦还击对方就会死，还会连累无辜的人惨死。所以他只用过那一次武力，就是救下了我和大吉的时候。”娇娇到这里吸了吸鼻子，“那个家伙就算自己被欺负得很惨很惨，也坚守着绝不动手的原则，就这么过了这么多年呢。别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弱无能而不敢反抗，事实上他是因为太强大太恐怖了，才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能反抗。”

    连克莱其顿都听得傻了眼，这和他们之前以为的S619差别实在太大了，然而仔细品味却又能捋得通顺其。那个真正的S619是怀揣着对周围生命无尽的怜悯之情在面对那些对他的欺辱轻视的，真是那样的话，他的境界绝非他们这些人能够企及碰触的，这一刻，克莱其顿脑子里出现的S619的形象后面仿佛自带着无数的圣光。

    “对了！9也曾经过有一天会有另外一个他来到这里，让我们不要害怕，要继续帮助他。”娇娇再放了一记重磅炸弹道，“就像9曾经和我们过很多听上去怪里怪气的话一样，当时我们并没有把他这些话放在心上。直到，陆一久你真的来了，你来了，你还做出了很多他从前曾经和我们过的那些好吃的，好喝的……我们才意识到，他一直以来得那些话都不是糊涂了的自言自语。他好像……一直都能看得更远，知道得更早，意识得更多。他看上去糊里糊涂的，某些时候那双眼睛里看到的却是我们全部人无法企及到的高度和深度。可惜的是，这些也是我们最近这一年才慢慢地领悟的，之前的我们同样并不完全了解他。”

    “……他是怎么知道的？”陆一久的情绪自然而然地顺着娇娇的话在走。

    娇娇轻轻摇头:“这件事可能就只有布鲁知道了，布鲁是最初跟着9的。虽然大多数时候9都听布鲁的话，真正接触久了就会知道，是布鲁听9的话，他一直守护着9，直到遇到我们后又守护我们。确定9不在，而久又过得很好不需要他了，他唯一牵挂的就是我和大吉了。”

    “布鲁呢？他现在在哪儿？我要见到他。”

    娇娇再度摇头，“我们一直以为他逃去了‘瑞赛克’，但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很可能没有逃去那里。虽然我们好了会一起瞒着你，不让你被卷入我们的麻烦中，可最近几次我和大吉与他联系，都变成了单向的，而且也都是音频通话。这并不像他的做法！所以，这次就算你不联系我我也会忍不住去找你的。久，我们还是需要你的帮忙，只靠我和大吉两个笨蛋，现在又没了钱和身份，没办法做这些。”

    “你和大吉怎么了？”陆一久急忙追问。

    “这就要谢谢布鲁了。他悄无声息地替我们俩解决了纠缠我们的麻烦。本来他只用解决掉那个利用他做杀手勾当的家伙就够了的，他却在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的前提下，顺带着又多解决了两个。”

    “为什么要解决他们？”克莱其顿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点答案的影子了，还是要问清楚。

    “布鲁的‘适配对象’把他卖给了‘黑手公司’，专门利用布鲁的暗杀能力赚钱而他从中抽成。大吉的那个教授则是最开始就看中大吉的脑子，原来大吉这些年做的全部研究成果都被那家伙给霸占了，他一直靠着那份协议道德绑架大吉，连大吉的毕业证书都被卡了十几年，大吉根本没办法离开他去别的地方找工作做研究。我的那位……最开始对我还不错，后来知道我和现在的久认识后，就想利用这段关系捞好处。我们三个迫于无奈给过他一些钱，可他并不满足，想要更多，我不想去找你们，他就拆掉我的脑袋威胁我……我们只能远离你，装出已经和你决裂的样子，瞒着他。”

    陆一久听得火气翻涌：“真该死！”

    “布鲁知道这样下去我们三个肯定会连累你，所以才暗中做了自己一人解决全部问题的决定。他曾经对我们过，你现在已经有很好的生活了，牺牲他一个人如果能够换我们四个里头的三个都能过上安稳日子，是划算的。”

    陆一久眼睛有些发涩了：“你们为什么这么傻？他怎么也那么笨。为什么要为别人做这些？”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娇娇回答的理所当然，语气天真却又异常的坚定，“我们虽然不像人类那样通过血缘关系组建成家庭，可我们靠着朋友关系同样组建成了比家人更深厚的感情。我们能够依靠信任的只有彼此，哪怕布鲁瞒着我们解决了我和大吉的麻烦，事后我和大吉也是能够理解他的。如果牺牲我一个能够换回我的朋友们都过得幸福，我也愿意呀！”

    陆一久被对方脸上淡然的微笑晃晕了脑袋，他赶紧把脸转向一旁怕自己会忍不住失态。

    因为是比家人更重要的朋友，所以，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一条命。不管是S619还是布鲁、娇娇和大吉，都再一次地让陆一久见识到了一个纯粹的机械生命体所信奉得至真至纯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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