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蛰伏

A+A-

    陆一鸣在县东的酒铺等到华灯初上,文渊的身影才从巷子的尽头姗姗而来。

    “妈|的,忙了一下午连口水都没得喝!这年头抓个贼还得跑十几条街……”文渊一就座就自顾自倒了杯酒直灌喉咙,一杯饮尽又一杯,很快就干掉了大半壶,而且面犹不改色,就好像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陆一鸣让二重新把酒添满,“这可是烧刀子,你这么喝不辣?”

    “时候生过病,”文渊摇摇头,“很多东西吃着都没味儿。只有吃麻辣汤面才能隐约吃出那么点味道。”

    “怪不得。”陆一鸣恍然大悟,就文渊每次吃的麻辣汤面加的辣油,别人闻着味道都要呛出眼泪来。他想起上次案子的事,“陈三怎么样了?”

    “别提了,真没见过这么吊诡的事。”文渊叹口气。

    “呵,”陆一鸣忍不住趣,“再来一个,岂不是正好凑一桌麻将?”

    “乌鸦嘴,这三个还不够我们烦的么!那个三号现在还不知道藏哪儿,”文渊骂道,“头两个根本分不出真假来,副局已经跟局长报告,申请把这俩个货送到省城了——让长官亲自鉴定他的女婿。就等批复了。”

    “那驴皮你怎么处理?”陆一鸣拈了颗花生米嚼起来。

    “我把它藏在了一个,”文渊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安全的地方。”

    陆一鸣点点头,也懒得细问。

    以探长的性子,既然他安全,那必定就是安全的。

    想起正事,“对了,你上午还有什么要跟我来着?”边问着边撕了几片薄薄的甜糕去喂那只画眉。

    文渊稍一正色,掏出一个本子,翻到中间的一页,递给陆一鸣看。

    陆一鸣扫了一眼,赫然看到自己的签名,怔了下,细细一看,原来是自己那天去陈记典当行登记时留的名。

    “哦,我……之前手头紧,把我爹的怀表当了。”

    “什么样的怀表?”

    “唔……金的。”陆一鸣略作回忆,用食指蘸酒在桌上描了下大,“里面有我爹娘的合照。当了半年活期……”顿了下,觉得有些不对,抬头望向文渊,“怎么了?”

    文渊犹豫了一下,“你确定你没有死当?”

    “当然没有了。我当时只是……实在缺钱才……”陆一鸣含含糊糊把当资拿去赌的事一笔带过,“那表倒底怎么了?”

    “陈府的当行里头没有这只表。”文渊笃定地道,“我在现场亲自清点的。”他向来心,确定自己不会遗漏一针一线,更别一只金表。

    陆一鸣听得抬头一惊。

    “兴许陈府有人坏了规矩,把活当的东西给悄悄卖了,到时你自可多跟真的那个陈谨之讨些钱。”文渊宽慰他道。

    但心里想的却是,清单上比这贵重的东西多的是,一件没少,却又偏偏丢了这只表,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的,寒风洌洌。

    仿佛这风要吹起来时已经忘记现在已经过了冬进了春。

    陆一鸣提着鸟笼,带着三分醉意回了家,脸颊不知是被酒醺的,还是被寒风刮的,微微发红。

    陈姐迎上来,见到那只漂亮的画眉,脸色微微一变,却没什么,只是替陆一鸣了水让他好好洗漱。

    陆一鸣草草抹了脸,便倒在了自己榻上睡了。

    睡得浅,中间迷迷糊糊地做了不少梦,却是零零碎碎,再睁眼时便忘了个精光。

    瞟一眼窗外,依旧还是夜里,只是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枝头。

    一道黑影,坐在枝桠上一动不动。

    若不是陆一鸣熟悉这身影,估计还会以为是块黑布挂在了那里。

    “阿金,阿金。”陆一鸣坐起身,趴窗台上唤了几声。

    树上的黑影果然晃了一下,稳健的跃下,慢慢朝窗户这边走近。

    然后,他手也撑在窗台上,静静地俯视着笼在月光里的陆一鸣,似乎在等陆一鸣点什么。

    陆一鸣只是拍拍床,仰起脸微微笑起来,月光落在他眼眸中,犹如碎在了清澈的江河里。

    “进来,陪爹聊会儿天。”

    平时他自称爹的时候,阿金都会暗翻个白眼。

    但此刻阿金不知为何莫名地恍了恍神,眼帘微敛,手撑了撑,轻松地从窗外翻了进来。

    陆一鸣枕着手重新躺下,兀自絮絮叨叨了了会儿买画眉的事儿,“你,给它取个什么名儿好?”

    “随便。”

    金叵罗随口答了句。

    他侧躺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着陆一鸣泛着玉色的侧颜,忍不住有些奇怪:姓花的那妖孽哪去了?

    若那妖孽突然良心发现自己悄悄离开,他断然不会信。

    这事,终究有些蹊跷。

    不过……

    他望着仍然自顾自碎碎念念的陆一鸣,又禁不住暗松口气,这个人能回来总是比花莫言好多了。

    一个缺心眼的傻子,自然要比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孽好得多。

    陆一鸣忽然眸子一转,瞟向金叵罗,正对上金叵罗的目光。

    月光从他的眸子里倾泻而出,看得金叵罗微微一怔。

    “叫天青怎么样?”

    “?”

    “天青之色,不错吧,哈哈,这意境,一般人绝对想不出来。”陆一鸣指指那只画眉鸟。

    画眉站在笼子里,已经倦倦地睡着了。

    它背上翎羽在月下犹如笼着一层淡蓝色光晕。

    阿金脱口而出:“你喜欢便好。”

    一只鸟,叫什么又有什么区别?

    管它叫阿青还是叫阿蓝,反正都不过是只笼中雀鸟。

    陆一鸣脸慢慢凑近阿金,直盯着他的眸子,喃喃道:“你的眼珠子……”

    阿金心中一动,脑中一时之间不知为何竟有些凝住了。

    “这样背光一看,跟阿黑好像,黑漆漆的,透着一点精光。”陆一鸣接道。

    阿黑?

    阿金想起来,陆一鸣过,那是陆一鸣时候养过的一条狗。

    阿金翻了个白眼。

    啧,煞风景。

    陆一鸣冷不丁又来了一句:“阿金啊,如果以后……我没有钱给你买金子了,你会吃人吗?”

    金叵罗有些好笑,为什么又问这个?人肉这种腐物有什么好吃的?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吃。”

    “当真不吃?”

    “看心情。”金叵罗不耐烦地道。

    “我吃过鹿肉虎肉……却还没吃过人肉,不晓得是什么味道。”陆一鸣嘿嘿一笑,陷入了回忆,“我以前啊,除了阿黑,还养过一只……”

    右手猛地抽了一下,断了思绪。

    陆一鸣有些疑惑地抬起右手看了眼掌心,握了握拳,没发现什么异常。

    莫非是今天拎鸟笼拎得抽了筋?也不至于吧,又不重。

    “我还养过……”陆一鸣算继续把故事下去,右手却不由自主地一下一下地剧烈抽动起来。

    咦?

    没等他反应过来,右手已经脱离了意志,兀自抓住了金叵罗的左腕,并很快沿着那只左手的臂肌线条一路粘腻地摸了上去,一直摸到耳垂。

    金叵罗皱起了眉头。

    陆一鸣从以前就老爱像摸狗那样在他背上摸来摸去,怎么赶也赶不走,实在是恶心得要命。

    他越是生气,陆一鸣越是高兴。

    他要是不生气,陆一鸣反倒觉得没意思,也自然收敛多了。

    老王更是时常被陆一鸣各种玩弄,不过老王脾气好,陆一鸣很快就玩腻了,自然就不太逗它了。

    所以,摸清了陆一鸣的恶趣味,金叵罗极力压抑着心中的厌恶,任他从手臂摸到耳垂,再从耳垂沿着下颚线往下滑……

    哼,自己正需要食用源源不断的晦气,有个傻冒儿自己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暂且当个玩物又有何妨?

    反正吃亏的横竖不是自己。

    陆一鸣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上下蹿动,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地往上堆积。

    这是怎么回事?

    这只手……竟然自己在动?

    他想把右手抽回来,右手却仿佛另有主见一般,压根不听他的号令,自顾自在金叵罗身上摸得欢快。

    陆一鸣瞪大眼睛,想起自己还有左手,赶紧用左手握住了右腕,试图把右手捉回来。

    金叵罗眼见那只手粘粘腻腻地要往下爬,胸口火气节节攀升,以前揉头摸背也就罢了,现在……真是给点染料就敢开染房!

    扼住那只手正要扔开,那只手却突然抽离。

    抬眼,只见陆一鸣一脸吃力地以左手握着右腕,仿佛右手受了什么极大的痛楚似的。

    疑惑间,那只右手突然从陆一鸣左手里滑脱出来,扬起。

    “啪!”

    金叵罗左颊上狠狠地捱了一记。

    金叵罗捂着脸,低吼了一声,挟着怒气不敢置信地看向陆一鸣。

    陆一鸣怔了怔,正想右手不听使唤,却发觉右手一轻。

    低头,右手竟然又伸缩自如,恢复掌控了。

    方才那股莫名的力量不知去向。

    咦咦咦?!

    不等他琢磨清楚这个事情,金叵罗已经砰地一声翻窗跃了出去,不见了。

    黑暗中,四周分明静悄悄,陆一鸣却清清楚楚地听到有个声音在放肆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这一耳光得妙!报了我一箭之仇。开心,好开心!”

    这个声音,不是常人用肉嗓所发,却在陆一鸣的大脑里回荡。

    陆一鸣大骇,环顾四周,并不见人影,颤声道:“你是谁?”

    良久,那个声音凉凉地响起:

    “——我是谁,你猜不到么,陆大少爷?”

    这类似的话,陆一鸣上次在这宅子里听过。

    他脚下有些发软,喉咙发干,声音也哑了起来:“你是……那头驴怪?”

    “什么驴怪,这么难听。”那个声音笑起来,“记住,爷爷我叫花莫言。”

    “你在哪儿?!”陆一鸣跳下地板大喊,他手忙脚乱地点亮了屋里所有的烛台和煤灯,照得一屋子暖光四溢。

    他看了床底、桌底,拉开了所有的抽屉,甚至把床褥翻得乱七八糟,却什么也没看到。

    “在哪儿?!哪儿?!”陆一鸣疯了一样大吼。

    那天他明明把桌子擦了无数次,手也洗了的……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花莫言嗬嗬嗬地笑起来:

    “我当然是在你这身皮囊里啊,陆大少爷。”

    作者有话要:  这卷要为阿金的男主身份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