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周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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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晚风从半开的窗户蹿进来,床头的青铜蝴蝶风铃轻轻发出零星的撞击声。

    室内点着不知名药草的熏香。

    香闺绣榻。

    榻上沉睡的女子把半张脸埋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了鼻子以上的部位。

    微蹙的秀眉透出淡淡的病容。

    冷不丁,她鼻间呼出一缕黑气,袅袅飞出床帐之外。

    床头立着一道黑影,猛地张嘴将那缕黑气吞入口中。

    喉头微动。

    金叵罗皱着眉头把那缕秽气咽了下去。

    他向来不太喜欢吃丧病的秽气,苦涩着夹杂着一种让人不愉快的呛喉之感。

    已经是第四次了。

    陈姐这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应该不用再吃了吧。

    金叵罗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推开窗蹿了出去,再转身轻轻把窗页合上。

    扫了一眼对面卧房的窗户。

    陆一鸣还没有回来。

    眉梢微微一挑。

    呵。

    这是要夜不归宿了?

    -

    金陵镇西畔。

    一弯春水,脉脉东流。

    白天时,这里是一湾苍翠的碎玉。

    到了夜里,这里便是一鞠缀满了碎金线的黑色锦锻。

    一艘巨大的楼船泊在岸边。

    在没有月亮的夜里,仿佛层层堆叠兽形剪影。

    陆一鸣站在码头,呆呆在抬头望向那艘船。

    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刮过他的脸颊,把他的酒劲渐渐吹淡。

    头依旧有些晕眩。

    他一手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嘀咕着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

    似乎是不知不觉就……

    ——可以随时到我们的船上来找我。

    周生的话在耳边响起。

    陆一鸣轻笑:好啦,我现在来也算作随时吧?

    这么想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朝楼船走去。

    忽然左脚一空。

    ——哗!

    整个人跌下码头,栽到了水里。

    顿时全身一凉。

    陆一鸣脑袋被冷水一泡,瞬间清醒了。

    幸好他还有些水性。

    赶忙把头探出水面,手脚并用游了起来。

    只是脑子虽然清醒了,身子却依然有些绵软无力。

    爬都爬不上码头来,只能勉强攀着码头边的木柱子,趴起半边身子,吐了几口水。

    想呼救却又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嗓子。

    楼船上似乎听到了动静,渐次亮起了几孔灯。

    数丈长的趸船被放下来,细碎的脚步声带着火光从趸船上经过。

    很快,几只有力的手把陆一鸣从水里捞了出来。

    船上,客厢里。

    雕梁画屏,红烛暖汤。

    陆一鸣裹在绣花精致的锦被里簌簌发抖。

    黑衣厮端着姜汤一口一口地喂他。

    直到肠胃里渐渐暖起来,陆一鸣喉嗓才缓过劲来,一边咳嗽一边结结巴巴地道个多谢。

    一名穿着云白色长衫的少年坐在一边的案几旁,俊美的脸上挂着几分含蓄的笑意。

    “陆少爷,这大半夜的是跑到河里游泳来了?”

    陆一鸣略略侧过头去量,只觉得此人眉眼有些面善。

    一双修长的眉毛,尾端似傲然的笔锋略微扬起,衬得下面一双桃花眼也带了几分不清的骄傲。精致的鼻尖在烛光中泛出一弧漂亮的淡金色。

    “我们见过的。”那人瞧出他眸中的疑惑,不由笑了,大大方方作了一辑,“在下周云轩。”

    见过么?

    陆一鸣沉吟不语,他笃定自己并未见过这人。

    那……估计就是花莫言见过的了。

    周云轩……

    等等。

    周云轩?

    这名字也是有些耳熟啊。

    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把这名字跟春秋苑联系在一起,陆一鸣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你是……云仙?”

    春秋苑两大名角,一个生,一个花旦。

    前者就是周生,后者云仙。

    周云轩嘴角微微扬起:“哈,表哥非让我来演花旦,搞得不男不女怪里怪气,你认不出来也怨不得你。”

    陆一鸣忙道:“哪里哪里,云老板明明是艳名远播、名不虚传才对。”

    以前他就听过,这个春秋苑的云仙是名美少年,而且从不素颜见外人。

    是以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极少。

    “什么艳名……”周云轩摇摇头大笑起来,“把脸涂抹成那个样子,跟鬼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听他这口气,似乎是对演花旦颇多怨念。

    陆一鸣只得转移话题:“刚才酒醉落水,多亏贵苑相救,大恩不言谢!”

    “客气了。”周云轩漫不经心地应着,随手从案上拿了只毛笔摆弄着,“表哥同我过,你若来,便是贵客。”到这里,他眸子一动,目光落在陆一鸣身上,玩味地上下端详着,调侃似地低低道,“这么多年来,能让我表哥垂青的,你还是头一个。”

    ……垂青?

    陆一鸣一时有些语塞。

    看样子,周生没把祖父的事情告诉周云轩?

    那他自然也不好贸然提起。

    陆一鸣尴尬地咳了两声,才道:“周老板,有些事情,我可以随时前来相问。其实我这次来岸边,也是想拜访一下周老板……”

    “哦。”周云轩点点头,脸上浮起遗憾之色,“你来的不是时候,他今晚不在。”

    “嗯?”

    周云轩唉了一声,把手里的毛笔往桌上重重一戳,忿忿地道:“这里的这帮警|察,真是好不讲道理!平白无故的非要盘查我们的楼船,爷我不乐意,就让人把船开走了。结果他们围着我们不肯走,后来表哥回来他们就把表哥带走了,现在还没放回来。”

    他顿了一下,忽然转笑,瞟了陆一鸣几眼:“不过,你这来拜访的时间也是有意思啊,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半夜过了子时才跑来拜访的。”

    周云轩跟陆一鸣又聊了几句就困极了要回房睡回笼觉,交待下人给陆一鸣烧一大桶洗澡水,备一套干净的衣服,便着呵欠离开了。

    陆一鸣沐浴更衣之后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也不知是因为择席之癖还是因为最近烦事萦身。

    索性起身,想出去走在甲板上透透气。

    却忽然想起,刚才伺候他沐浴的厮,在船上不能随便乱走,有什么只管摇起桌上的铃铛吩咐下人来做。

    料想也是,这些行走江湖的班子,对外人进来总是有些忌惮的。

    轻轻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望,果然看到门边守着人。

    陆一鸣轻轻叹气,正苦恼着漫漫长夜在这闷得要死的房间如何度过。

    眼角不经意间瞟到了房东侧的窗户。

    心中一动。

    陆一鸣轻轻松松就开窗户跳了出来,蹑手蹑脚走到了外面的走廊。

    河面上的风迎面扑来,衣袂裂裂。

    凭栏望着镇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明,胸中的闷气一扫而空。

    冷不丁身后轻起脚步声。

    陆一鸣惊得一扭头,只见一名厮正挑着灯笼站在身后。

    “抱歉,是在下有些晕船,坏了贵苑的规矩……”陆一鸣赶紧声赔了个礼。

    却发现有些不对。

    抬头一看,那厮正木然地望着他,既不答话,也无动作。

    “叨扰了?”陆一鸣试探在了一声。

    对方仍然站在原地木然不动。

    陆一鸣奇怪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你怎么了?”

    那人竟然僵硬地往后倒了下去。

    陆一鸣吓得把人扶起来,探了探,竟然气息全无!

    再往下一摸,连心跳也没有了!

    也顾不得那么多,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哪!来人!”

    窸窸窣窣。

    漆漆喳喳。

    几名厮挑着灯笼从下面跑了过来。

    “他,他他他他,好像死了!”陆一鸣手忙脚乱地指着怀里人道。

    抬头,又是吓了一跳。

    眼前的三四名厮,竟和他怀里扶着的厮生得一模一样。

    陆一鸣借着灯光,反复辨认了几次,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这几个人,和怀里这个死人,真的生得一模一样。

    像是同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般。

    作者有话要:  不行了我要给周生改个优雅动听的名字,2333

    啦儿啦,总觉得这个国庆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只剩5天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