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楼船夜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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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鸣!”

    远远的, 陆一鸣在大街上就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叫他。

    不由得条件反射地想扭头走掉。

    但还是硬着头皮抬头冲对面的人礼貌性地笑了笑。

    赵玉贞和一名身材高健的青年男子正朝北走去, 见了陆一鸣, 赵玉贞就像突然绽放的三月桃花, 整个人都焕发出不一样的神彩。

    她跑过来, 牵起陆一鸣的右手:“怎么出来遛个弯儿也能撞上你哪,你一个人出来作什么?”

    完不忘朝陆一鸣后面扫一扫,“今天没带你那个外地朋友啊?”

    “……”陆一鸣抽了抽手,没抽得动, 只得咳了一声道, “有点事儿, 要去找个朋友。”

    赵玉贞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兀自兴冲冲, 粉扑扑的脸颊上透出娇羞:“找谁啊?”

    “啊……就那个春秋苑的周老板。”陆一鸣漫不经心地回道,“有点急事儿要去船上找他商量。”

    这倒不假, 今天下午一觉醒来就收到春秋苑的厮送来的信函, 这才头也没梳就冲了出来。

    “你要去找他啊?呐,不如我们跟你一道去吧, 反正我们跟他也是老相识了。”赵玉贞指着刚刚被她丢下、现在正慢悠悠跟过来的青年男子, 笑道,“二哥,我们一起去春秋苑吧?”

    赵老二赵宏声鼻子里发出轻笑, 不以为然地道:“一个女孩子家,整天往戏苑里跑作什么?”

    他瞥了眼妹妹正挽着的陆一鸣的那只手,更是恨铁不成钢:“你你, 像个什么样子?我们赵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陆一鸣暗自叹了口长气。

    本来遇上一个赵玉贞他已经够头疼,现在倒好,还撞上一个赵宏声。

    之前被赵宏声出千骗走了多少钱他已经懒得算了。

    这两兄妹一个坑人一个缠人,真是够呛。

    “那你不去就算了,我和一鸣一起去。”赵玉贞对哥哥的嗤讽完全不以为意,扭头看看陆一鸣,“我们走吧。”

    不等陆一鸣话,赵宏声就硬声硬气地道:“等等,我也跟你们一道去。”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一鸣:“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上过这戏苑的船呢,这下正好上去转转,瞧瞧里面有什么好玩意儿。”顿了下,又自言自语似地嘀咕道:“嘿,我倒记得上次那出《活神仙》里有个娘子甚是不错……”

    -

    七星楼。

    雅座,香茶。

    然而,再好的茶也无法平息赵宏声的怨念。

    他把茶杯重重摔在垫了华锦的案几上:“格老子的,你们班主架子够大啊!平常我们赵家也给足了你们春秋苑十足的面子,在地头上保了你们一个月,现在想上个船拜访一下都不行?”

    一旁的黑衣厮低首轻道:“赵二爷莫怪,这是我们戏班祖传的规矩。不是戏班子里的人,是不能随便上船的。班主稍后就来跟几位赔罪……”

    “你们船上是藏了金山银山怕被我搬了去?这么神神叨叨的。”赵宏声恶声恶气地断,“他若真想赔罪,只管请我们上船就是了,何必假模假样。”

    厮唯唯而已,不敢多。

    赵宏声还是咄咄逼人,不依不饶:“老子就不信了,今天不登你们这宝船,我就不走了!”

    任赵玉贞拽他衣角也不肯稍作和气。

    雅座的珠帘被一柄墨骨折扇轻轻挑起。

    一个朗润的声音从缓缓升起的珠帘后传来:“贵客到来,有失远迎,海涵海涵!”

    周生从珠帘下走过来,笑盈盈地向赵宏声作了一揖:“敝人给赵二爷赔罪来了,息怒息怒。”

    这个人身上也不知道有什么气场,只是微微一笑,就能既让人舒服,又叫人放心。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因他的出现就忽然松了阵。

    仿佛一阵春风拂皱了一镜绿水,凭生一池的生机。

    赵宏声原本满腔的怒气莫名地消了个大半,他哼了一声,道:“周老板,我屡次想登船,你都不允,是不把我当朋友啊。”

    周生抖开那柄墨骨折扇,抖出一副白底扇面,与墨色的扇骨相映倒显得简洁精致。

    他命人把赵宏声面前的茶杯换成了酒盏,添满上好的花雕,才笑道:“这也是我们祖上订的破规矩,我这个做晚辈的,也不好违了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嘛,可是活的。”赵宏声抿了口酒,咂咂嘴,觉得酒还不错,语气也缓和了些,“听你们的船,连警察都上不去!搞得上次丢娃娃的事情,好多人都以为是你们搞的呢。再这么神神叨叨,下次指不定又背什么锅。倒不如大大方方……”

    周生略有些为难地凝起了眉头,凝出两道漂亮的弧线,他迟疑地道:“其实这破了规矩,对我们自己倒是没多大坏处。只是……”

    “只是什么?周老板,有话不妨直,别跟个娘们儿似的。”

    “只是,我们的船,自多年以前开始,就一直有个传言——”周生故意似地在这里作了一个长长的停顿,等所有人都将求知若渴的眼神投向他后,才又道,“但凡是外姓人上了我们这艘船,都会撞见点不干净的东西。你们也知道,我们是水上讨生活的,哪里的江河湖海都免不了走一走。这夜里走多了,总会撞见鬼;那夜船开多了,也……”

    赵宏声发出嘲讽的笑声,面不改色:“你别拿这些来吓唬人,老子不信这些。”

    他直直地看着周生的眼睛:“让不让我们上船,你给个准话。”

    “这……”周生无奈地摸了摸鼻子,“那我丑话可得在前面,到时有什么事,你们可别赖我。”

    -

    似乎是拗不过赵宏声,周生果然命人放下了趸船,请三人上船参观。

    但有约法三章:

    一、在船上去哪里都需有春秋苑的人陪同。

    二、船上的房间不可乱闯。

    三、船上的东西不可乱动。

    这些规矩陆一鸣和赵玉贞是没什么意见的,赵宏声为了上船也是满口答应。

    上了船,周生亲自领着三人在楼船的各层之间大概走了一圈。

    船上共有三层,每层各有十二间房。

    其中有药房、膳房、戏具房等,不一而足。

    数不清的黑衣厮端着盘子抑或是拎着箱子在过道间穿梭往来,好不热闹。

    陆一鸣上回来的时候是半夜,加上落水的狼狈,看得不太真切。

    这次白天一来,才看清楚这船中从家具、扶栏到顶梁、门户,无一不精巧绝伦,不由暗自称奇。

    赵宏声上船只是单纯出于好奇之心,加上屡屡被拒激发的逆反心理,才非上船不可。

    这下如了他的愿,他倒是兴致缺缺了。

    一心只想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娘子,但走来窜去,这船上竟只见到一个又一个满身黑的男人,哪里有什么娘子?

    心有所念,他不由脱口而出:“哎……你们这船上,没女人么?”

    陆一鸣闻言,不由把头扭到一边笑。

    赵玉贞嫌丢人,只想把二哥扔到外面的江里。

    周生摇着扇子笑道:“我们的女眷安顿在别处,一般不出来见客的。”

    “哦哦。”赵宏声自觉失言,但仗着脸皮厚,若无其事地道,“我呢,没女人,你们这戏班子还怎么传宗接代啊。”

    周生正欲点什么,忽然外面有人喊起来:

    “暴雨来啦!”

    四人齐刷刷看向窗外,只见天地间不知何时竟已拉起一片白茫茫的巨幕。

    银白的巨幕之上,是几欲压碎城池的黑云。

    赵宏声望着暴雨,忽然想起什么,急道:“咦?!雨这么大,这船要不要紧?”

    他向来知道船在水上,最怕遇上的就是暴风雨。一个不心,就有可能倾覆江海。

    周生却不紧不慢地道:“二爷放心,这样的雨,我们的船还是经受得起的。”

    “不行不行,我得下船。”赵宏声有些不放心。

    周生忙一把拉住要往外走的赵宏声,耐心地道:“二爷,这么大的风雨,我们的趸船要是放下去,你可能就真出事儿了。”

    赵宏声一怔:“那怎么办?”

    周生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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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生这一个“等”字,就花了半天的功夫。

    很快,陆一鸣他们三个的肚子开始饿得咕咕响。

    周生倒是善解人意,安排了膳房上了些菜肴。

    陆一鸣见晚餐都吃起来了,晓得该是近晚了,外面的风雨仍然没有要停歇的样子。

    赵宏声愈发地急切起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周生慢理斯条举筷夹了根白菜芯,道:“二爷,现在外面风大雨大,江水也涨起来了,我倒是想送你下去,你敢走吗?”

    赵宏声自己惦量了一下,只得埋下头默默吃饭。

    吃过晚饭,雨势久久未减。

    到了半夜,雨势反而更大,隔着紧闭的窗户,陆一鸣都能感觉到雨水砸在船身上的厚击感。

    这样大的雨,哪怕是夏季也是少有。

    若是换成寻常的船,现在不被雨冲翻,也要被风吹倾了。

    周生索性安排了三间厢房给三人,每个人的房中都有一枚铃铛。

    临睡前还语重心长地道:“我们的船晚上不□□生,诸位不要随便走动。有事只管摇铃就是了,自会有人来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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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宅。

    整个宅子已经没有一丝灯光,每一户门窗透出的只有无底的黑暗。

    屋外风雨飘摇,院墙甚至被雨冲掉了一块松动的老砖。

    院中的枯木之上,一道黑影沐雨而坐。

    银白的发在毫无光亮的黑夜中已经看不出颜色,只是湿嗒嗒地垂贴在他的额前耳后。

    风刮在他的身上,他丝毫不觉得冷。

    雨在他的身上,他也丝毫不觉得疼。

    身上那几十道封印透出的巨痛早已让他对浅表的触感麻木了。

    但他喜欢雨。

    尤其是这种磅薄的大雨。

    乌鸦躲在屋檐下簌簌发抖。

    “主人,你要不换个地方坐坐?”

    金叵罗没有回话。

    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呱,上次那个人我去调查过了,果然不是你要找的人,又找错了!”

    “主人,你找那个人作什么?”

    金叵罗完全没把他叽叽呱呱的话听进耳里。

    他脑子里整夜整夜停不下来。

    他想静静地研究剩下那些封印的解开之法,但脑海里总是闪过陆一鸣昨天吃饭时不经意看向自己的眼神。

    似乎带着惯常的笑意,却又掺杂着凉色。

    回顾近来二人没有什么新的口角,他也看不出陆一鸣这两天有什么异样,但,昨晚那道眼神却让他莫名地难受。

    作者有话要:  阿金的单相思……咳咳

    十鞠躬!!!!!停了这么久始料未及,万分抱歉

    这一周多以来一直在忙着三次元的工作和职称,天天加班,下了班只想倒头大睡!!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