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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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渊下班就去了刘副官的宅邸。

    门口的守卫告诉他, 刘副官昨天已经回省城了。

    文渊没什么,转头一边蹬着单车一边冷笑。

    上午时他就收到了刘文远的手信, 大意是, 后续由文渊全权负责, 姓刘的自己不再过问。

    下午办完事赶过来,人原来早跑了。

    什么狗屁东西。

    当初信誓旦旦一副明察秋毫的嘴脸邀请自己入伙, 得多么大义凛然、义无反顾, 现在留下一堆烂摊子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伪君子。

    文渊咬紧牙,几乎要把四颗臼齿咬碎。

    这不是抓偷鸡贼,这可是一桩涉及几十口人命的灭门案啊。

    接手容易, 退出来可就难了。

    原来专案负责人是李飞云, 但刘文远近来一出手,李飞云就被调到别的案子去了, 专案负责人便成了文渊。

    一旦成为专案负责人,那么后续所有的责任全由他担着。

    上头也只会怪罪他这个喽啰。

    刘文远还让他编故事,呵,谈何容易。

    更何况他顶头还有李飞云和吴局长两座大山。

    哪怕他编得出来,怕是也过不了两位局长的审。

    光是怎么让李飞云信服, 都够让他无语望天了。

    纵是如此,他路过集市时仍是若无其事地买了一只烧鹅和几斤烧刀子。

    他昨天邀请陆一鸣过来喝酒, 还留下了新地址,他觉得陆一鸣是不会爽约的。

    新居是跟老寓所隔了一条街的筒子楼的一个套间,价格贵一大半,但有了客厅和书房, 而且干净整洁,所有家具一应俱全。

    怎么,刘文远给他升的这个官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做的事不比原来多,薪俸倒涨了不少。

    街边有几个卖衣服的摊贩,文渊眼尖瞧见有孩的衣服,便推着自行车走了过去问价钱。

    “娃娃多大啦?”卖衣服的大婶问道。

    文渊回忆着,用手比划了几下:“约莫这么大。”

    “我是问年纪啊,伙子。”大婶笑了,“几个月大的话,娃娃长得快,可以买稍大些。过了两岁,可以买合身些的。”

    “可能有两岁多了吧。”文渊用最快的速度脑算了下郑清河日记的时间,发现慧生的年纪再怎么算都没几个月,毕竟王秀莲尸体产子也就是这半年的事儿,但他的体型分明已经两三岁了。

    怎么长得这么快?

    一时也有些为难,索性照着现在的大挑了两件耐脏的色,走了。

    寻思着,那娃娃最近天天过来送鸡,也不能白要,不知道他住哪儿,等见着他就教他穿衣服吧,不然再长大些还光着屁股到处晃就要吓着周围的姑娘了。

    傍晚一到,陆一鸣果然来了,还带了些补品当乔迁礼。

    “哟,”文渊看了看那几根人参和灵芝,笑着摇头,“你还真是越来越懂礼数了啊。”

    “那是自然。”

    两人喝了一会儿,陆一鸣便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我家那只表呢?怎么样了。”

    “哦,”文渊直接往怀里一掏,掏半天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东西,丢给了陆一鸣,“还你,没什么屁用了现在。”

    陈家灭门案显然跟这个金表没什么必然联系。

    眼下,陈家直系亲属已经确定死了个精光,警署里准备通知陈谨之远在京城的堂姑过来盘点,等案子一结就交接。

    照常理这表是得走走程序,该陆一鸣跟陈家那边的姑姑赎回来才是。

    不过,文渊帮陆一鸣跟陈家姑姑提前透过气,那边同意陆一鸣先按当票先赎走,钱留下就是了。

    陆一鸣摩挲着金表,满脸雀跃,喜上眉梢。

    -

    文渊刚一醉倒在案上,陆一鸣便起身离开了。

    大街上早已行人稀疏,晚风习习。

    陆一鸣满面飒爽,竟似毫无醉意。

    抬头,皓月当空。

    ——今夜天气真好啊,不像昨天……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窸窸窣窣响起。

    陆一鸣笑而不语。

    ——陆少爷,你要倒大霉啦,嘿嘿。

    花莫言兴灾乐祸似地道。

    “哦?此话怎讲?”陆一鸣挑了挑眉梢低声问道,脚步也不由得放慢。

    ——实不相瞒,你这副皮囊里,可不止你我两个人。还住着第三个人呐!吓不吓人,哈哈哈。

    陆一鸣不信似的笑道:“第三个人?谁啊。”

    ——我也是昨儿才知道。亲耳所闻,并非要诳你。

    ——你家老怪物还跟他聊天呢。

    “聊什么了?”

    ——你,不是花莫言,你是谁?……

    ——啊,被你发现啦!

    花莫言模仿着两人的口气,倒学得有几分相似。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睡着了,后面他们聊了什么,我可不晓得。今天一整天你家老怪物都不在吧?嘿嘿嘿,指不定他们合起伙儿来害你呢。

    ——以我的道行,连这人什么时候进的这皮囊都未曾察觉!他是什么人、蛰伏了多久,我通通都不知道,可见绝非等闲啊。

    ——陆少爷,倒不如,你我联手,一起先逃出这个鬼地方,过后我助你一起把这妖孽灭了,我再另寻个皮囊,皆大欢喜,如何?

    ——如何?如何?我保证,我绝不伤你分毫……

    陆一鸣仿如没听到一般,也不应声,健步如飞地朝金陵镇的方向走着。

    ——陆少爷,你当真不怕么?

    “我?我怕什么?”陆一鸣脸上忽然浮起诡异的浅笑,眸中映入清冷的月色,声音里莫名掺杂了几分山海间的沧桑,“……你以为,你在同谁讲话?”

    ——你、你!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花莫言的声音陡然凄厉起来。

    ——你!!……好痛,好痛……

    ——这道法路数……之前也是你把我的妖骨吞掉的对不对!一直都是你在帮他……你是谁?!你……

    等花莫言的声音渐渐听不到,那人才用陆一鸣绝没有的淡然长叹一口气,抬起头,满目柔情:“这样的明月,真是久违了啊。”

    他低下头,摁开了手中的金怀表,看着上面的时间,喃喃道:“还有十一个时辰呢……尚早尚早。”

    --

    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回响。

    “一鸣,一鸣!”

    “一鸣,别睡了,趁今天天晴,我们去后山吧。”

    ……

    陆一鸣睁开了双眼,揉了揉。

    眼前那名孩童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林生?”陆一鸣疑惑地叫了一声。

    喉间发出的竟也是孩童的声音。

    他噎了一下,扶住喉咙,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孟林生。

    低下头,身体变成了孩的尺寸,穿的也是当年读书时的衣衫。

    ——这是个梦吧。

    又梦到了这个时候……

    满脸稚气的孟林生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走走,赶紧去后山。挖宝去!”

    陆一鸣被孟林生带着走到门口,终于忍不住抵着门框顿住脚步。

    “……林生,”他迟疑着,“你,你已经死了。”

    孟林生不以为意地笑起来:“那有什么,你不也死了么?”

    “死的是你,我没有……我还活得好好的。”陆一鸣争辩道。

    孟林生眼眸中瞳仁微微往眼角一挑,口吻万般笃定:“你死了。那天,我们三个偷偷跑去后山,你非要去摘那朵花要送给阿汀,结果摔下了山崖。”

    陆一鸣的胸口仿佛被一根金箍棒狠狠击中,胸骨与肺脏皆在瞬间被击成了碎末。

    十二岁那年,他坠崖摔到半山腰,依稀记得,坠地之前脖子磕到了石壁,发出了断裂的声响,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但他仍是捡回了一条命。

    没人知道祖父请了哪里的大夫把他救活的。

    期间家里也不许人探访。

    他也只记得自己昏睡了将近一个月后,便能跟以往一样正常下地活动了,跟没事人一样。

    过后,陆一鸣一如既往地去找孟林生和陈谨之玩耍,发现两人对他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分明是各种回避和忌讳。

    陆一鸣忍无可忍地找来两人刨根究底。

    孟林生终于忍不住开腔道:“此事我们从来没有和外人过,但实在糁人!那天,你掉下去,脖子都断了,你怎么可能活得成?”

    陆一鸣怒道:“兴许只是脖子近处有了骨折,怎么就活不成?我大难不死,你们不为我高兴也就罢了,反而这样躲着我?”

    孟林生沉默片刻,:“你不仅是骨头断了,是整根脖子都被利石切断,脑袋还滚出了一丈多远,我和阿谨亲眼所见,你的头,还是我捡回来的。可是你现在,脖子上连一点伤痕也没有……”随即,他恻然补充道,“你肯定是个怪物。以前就有人过你们陆家是妖怪,我还不信……之前失踪的孩儿不定也是你们吃的,我、我要把这件事告诉镇长……”

    陈谨之断他:“别胡了!兴许那天是我们太紧张,一起看到了幻象也不定。”着,他将孟林生拉走,走之前只是低低地道:“我不会出去,他也只是讲讲气话,你莫放心上。”

    ……

    回忆中断。

    陆一鸣满身大汗。

    眼前十二岁的孟林生忽然七窍流出了鲜血,灿然而笑:“是你,让妖怪吃了我。”

    陆一鸣后退:“你……你若是出去,我们全家都会被镇上烧死。”

    就像那个卖红薯的老太婆一样,只是败露了身份,连吃人的罪名还没有坐实,便被平日里和眉善目的邻里凶神恶煞地送上了火场,不容分辩,在烈焰中化作蛇形,最后只剩一抷人人唾弃的骨灰。

    孟林生的眼珠子掉出了眼眶,嘴却仍在笑:“我没有出去,你却让妖怪吃了我。为什么?因为你心虚,你知道你是个妖怪,你知道你全家都是妖怪,你一直都清楚得很。”

    “……你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要偷先生的板子,你就一定会偷到,你要跟赵老二一架,就一定会……你过的话,你都做到了。我有什么错?我以前也没有害过人!可是你出去,我一定会死!我只是在你出去之前先动了手罢了!”陆一鸣脸色灰白,低吼道。

    孟林生的脸塌陷进去,露出了半排白牙,一字一顿:“即便我要出去又怎么样?我只是出了实情。你没有害过人,你家里也没有害过吗?你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害过人。阿谨一心为你保密,你看看他现在又如何?他落得了个什么下场?你看,你果然是个怪物吧。你们全家都是。你是个……丧、门、星!”

    陆一鸣抱着头跪到了地上,全身在颤抖中格格作响,涕泪横流。

    半晌,他缓缓抬起了头,哽咽着:“对不起……我……”

    孟林生已经不见了。

    -

    陆一鸣满身大汗地从榻上醒来。

    又做了这个梦。

    类似的梦不知道十年来做了多少次。

    他咽了口口水,喘了半天,慢慢平息下来。

    窗外夜色正浓。

    他起来倒了杯水灌下,依稀想起刚才莫名其妙就睡着了的事。

    阿金要跟他什么来着?

    擦了把汗,叫了声:“阿金。”

    无人回应。

    又哪去了?

    啧。

    正欲重新睡个回笼觉,一阵奇怪的歌声忽远忽近地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