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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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云旗脑中“嗡”的一声,心像是从山顶坠到了谷底,瞬间粉碎。他仿佛被一枚炸/弹击中了,巨响和强光让他耳目失灵,手脚尽断让他无法动弹。

    只几秒后,他倏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三三妈:“三三没有追上你?”

    三三妈也愣住了,“没有啊!他不是要送你回去吗?你怎么又来了?”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陈云旗眉头紧蹙,转头望向他来的路,:“我跟三三分开了,我让他先赶紧来追你,我休息了一会儿才自己找过来的。”

    “三三可能是走丢了。”

    这下大家都慌了,三三妈瞠目结舌地:“怎么会...怎么可能!这路他又不是没走过,怎么就走丢了呢!”

    三三爸爸沉着脸,捡起地上的一把砍柴刀,戴上棉帽裹紧了衣服,对三三妈和盛学利:“你们在这里等,我去找。”

    盛学利也要跟着去,三三爸让他留守,以防三三走了其他路过来找不到他们,又叫三三妈赶紧回去多喊几个人上来帮忙。

    盛学利答应着,转身想拿捆粗绳给盛学路带上,四下望了半天没见到粗绳,却发现陈云旗也不见了,顿时对着他已经跑远的背影大叫起来。

    “陈老师——你去哪里哦!不认得路别乱跑啊!”

    陈云旗手套也来不及戴上,捡起地上一捆粗绳就跑起来。他不断提醒自己必须赶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三三,跑起来脚下像生了风,完全意识不到路面的狭窄,恨不能立刻生出一对翅膀化作一只猎鹰,飞上天把这山头里外都仔细看尽。

    他一边跑,一边呼喊着三三的名字。可目及之处除了野草,连一只山鸡都不曾见到。回到路分岔的地方,他又径直向另一边跑过去。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如此幸运选了一条对的路,也想不通三三为何会在他自己熟悉的路上走丢,他恨死自己了,恨死自己了!他恨不得杀了自己!如果不是他,三三就不会落下,就不会独自一个人走上这段僻静危险的路,就不会此刻孤零零的滞留在某个角落。他现在一定又冷又无助,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滚落在山间?会不会遇上了野猪袭击?

    陈云旗不敢想了,他跑着,喊着,停下四处张望着。他喊哑了喉咙,脸上尽是汗水和泪水,心慌得无法呼吸,全身都在颤抖。他心里像疯了一般地叫嚣着——三三!我的三三!你到底在哪里啊!

    三三!对不起!只求你平平安安别出事!求你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让我再抱一抱你,亲一亲你吧!

    沙哑的呼唤声回荡在山间,太阳在远山后只剩下一角。眼看夜晚就要来临,陈云旗心乱如麻,失魂落魄地走着,他开手电筒,在渐渐昏暗的山野间不停晃动着那光束,希望三三能看见,能回应他一声。

    薄暮冥冥,傍晚的山顶冻得人唇揭齿寒。三三左边的裤腿划破了,连着里面的衬裤也开了好大一道口子。腿侧露出一条手指长的伤口,被冷风吹着火辣辣地疼。

    他的肋骨也像是撞折了似的痛,额角一块擦伤被他用口袋里仅有的一张纸巾覆盖着,堪堪止住了血。抬头望向高处,自己滚落下来的那个地方被野草挡住了,四周毫无动静,他捏紧了手里的火机,费力地侧了侧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右腿。

    几个时前他与陈云旗分开,便按照以往的记忆,慢慢摸索着穿过树林来到了岔路口。

    一路上他都在担心陈云旗,想着他是为了自己才抱病也要跟来,直后悔没在出发前就阻止他,更不该被他三言两语给唬住——什么叫“以后都不理你了”?这么大的人,怎么话还幼稚地像三岁孩一样呢。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竟然连走错路了都没注意到。等他发觉的时候,自己竟然已经在相反的路上走了好远。

    三三转过身正要往回走,突然察觉到前方不远处的野草从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警觉地顿住脚步,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只摸到了一只火机。

    那火机是陈云旗的,那天他喝多落在桌上,三三替他收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还给他。

    三三后退几步,赫然看清草丛里藏着一只褐毛的健硕野猪。

    这种暴躁凶悍的猛兽攻击性极强,眼前这只雄性野猪还生着一对骇人的獠牙。吃人倒不至于,只是这东西发起疯来横冲直撞,连狗熊和老虎都怕它三分。天云村不少人都被野猪袭击过,轻则重伤,也有过被袭身亡的案例。三三虽然上过几次山,但也是头一次遇到野猪,毫无应对的经验,刹那间有些心慌,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站在原地与那野猪远远对峙着。

    他本想静静待在原地,等野猪察觉到他对自己并无威胁后就会离去,谁知那野猪在暗中观察了一阵后,不知为何突然狂躁起来,嚎叫着径直向三三冲撞过来。刹那间三三第一反应是想找棵树爬上去,可一边是不见底的山崖,一边是野草丛,哪有什么树给他爬。那野猪已近在眼前,三三只能拔腿就跑。

    野猪速度极快,三三还背着背架,回首间野猪就撞向他的后背。獠牙擦过腰间,三三闪身一躲,脚下踩空,瞬间失去平衡跌下了山崖。

    背架狠狠砸在了后脑,滚落间三三下意识地拼命伸手胡乱抓着,可山坡只有野草和乱石,没有一样能让他攀住。锋利的石片划破了他的额头和衣物,猝不及防后背狠狠撞上了一块巨大的岩石,疼得他眼前一黑。

    大山石突兀地从半坡中露出,堪堪阻挡了滚落的身体。三三双手扒住大石的边缘,一手脱下了身后的背架,那背架就顺着斜坡滚落了下去。他努力翻身让自己竖躺在了斜坡上,一只脚踩上了大石,悬着的心勉强落了地。

    稳住身体后他试着动了动左腿,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有没有骨折。坡太陡,他维持着现在的姿势只能保证不再继续向下滚落,却丝毫没办法往上攀爬了。他不住地望向高处,一面担心那莽撞的野猪会不会死脑筋地冲下来,一面焦虑地想着逃脱眼前困境的办法。

    眼看天就要黑了,他又冷又累,全身都痛得厉害,绝望中想到爸爸妈妈或许还不知道他此时正身处险境,误以为他下山回去了,等他们发现,自己可能已经...又想到陈云旗,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回到学校,也不知道他身体好些了没...如果自己出了意外,他会不会为此伤心落泪,也可能过一段时间就会忘却...

    三三心里凄凉,止不住地胡思乱想着,他还没来得及跟陈云旗表明自己的心意,还没来得及重回学校读书...他想他还舍不得死,舍不得家人,也舍不得陈云旗。

    陈云旗,我还想再见你一面,再听你给我讲课。如果还有机会,我想对你,我好喜欢你。

    四周的光线暗了下去,三三无助地躺在斜坡上,他睁开眼睛,心里思忖着不能就这样放弃,想最后尝试挣扎着爬起来。

    手电筒在滚落的时候掉出口袋不见踪影,他开陈云旗那只火机底部的灯,向上照了照,隐约发现斜上方似乎有一个很浅的洞穴。

    三三心翼翼地翻身趴下,曲起没有受伤的右腿使劲蹬在斜面上,双手用力向上挪动。身上大大的伤口一并疼起来,他咬紧下唇忍着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挪到了那个洞穴/口。

    洞不大,看起来像型动物的巢穴,里面除了一些干草和不知名的果实之外什么都没有。三三在洞口勉强坐了起来。

    洞穴离上方的路目测还有二十几米,三三休息了片刻,检查了自己周身,除了腿的划伤比较严重,其余并无外伤。内伤就不得而知,只知道连轻微的呼吸都会牵动到肋骨痛。他计划再休息一下,就继续想办法想上爬,如果不慎再度滚落,就只能祈祷还有一块石头出现能挡住他。

    尽管很想就这么听天由命地躺着,但他还是强起精神翻身爬起,踩住洞口准备借力向上攀登。刚伸出一只手,忽然听见了呼啸的寒风中似乎夹杂着什么人的叫喊声。

    他心下一动,顿时趴在地上努力捕捉着那声音,大气不敢出。那喊声离他越来越近,听得出喊得太久声线已经沙哑又疲惫。

    是陈云旗!一定是陈云旗!

    三三的心狂跳起来,他再也忍不住地拼命大喊起来,“哥——!我在这里——!哥!”

    不知道喊了多久,一束光从头顶照了下来。

    抬头见到陈云旗在夜幕中依稀的轮廓,三三的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陈云旗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一根救命稻草:“三三!三三是你吗!?”

    三三仰着头大喊:“是我,旗哥,是我!”

    几近崩溃的陈云旗终于找到了三三,他悲喜交加,迅速解开手中那捆粗绳,在一端了一个结实的扣,用力往三三的方向抛下去,同时对三三喊道:“三三!是我!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

    三三紧盯着那缓缓滑下的粗绳,生怕一个不心就会与它失之交臂。

    绳子掉落在面前,三三脸贴着地,腾出手将粗绳在腰间绕了一圈,系紧后用力向下拉动了几下,示意陈云旗可以了。陈云旗感觉到绳子那端向下坠了坠,便挪到路边一块露出地面的石头旁坐下,对着下方喊道:“三三!我现在拉你上来,你抓紧了!”接着双脚死死蹬住石头,双臂发力开始向上拉动。

    手掌被粗绳摩得生疼,双臂下似坠有千斤重,扯得肌肉都快要撕裂,陈云旗顾不上管,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攥住绳子,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沉下/身体的重量,双手艰难地交替着向上拉拽,掌心都磨出了血迹。

    三三也借着力努力向上爬行,奈何他腰撞在石头上的那一下太重,一只腿又无法动弹,即便如此,他还是忍着疼痛奋力爬着,双手十指缝隙间尽是沙土。

    就在精疲力竭之际,陈云旗终于看见三三的头露了出路面,他低喝一声,爆发最后一丝力气,瞬间将三三整个身体也拉上了地面。

    那一瞬,陈云旗顾不上喘息,猛地朝三三扑了过去,双手穿过腋下一把将人带了起来,紧紧贴在胸口。三三站不稳,被他搂进怀里带着快速后退几步远离了山崖边,踉跄着倒进了野草丛里。

    陈云旗后背着地,三三面朝下摔在他胸膛,肋骨又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正欲撑起身往一边移,冷不防被陈云旗黏湿的双手捧住了脸颊,往上一提。

    手电筒掉在一边,光束被野草挡得严严实实。陈云旗隐藏在暗处摊开双腿,支撑着三三在自己面前跪坐起来,捧着他的脸,没有丝毫犹豫,准确地对着他的双唇吻了上去。

    去你妈/的狗屁原则吧!

    三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疼痛瞬间都停止了。他瞳孔紧缩,黑暗里陈云旗紧闭的双眼和英挺的鼻梁近在咫尺。他的身体被陈云旗紧紧地抱着,骨头都快被箍断了。

    陈云旗不管不顾的吻着三三,他并没有什么高超的吻技,此时只是顺着心意贪婪地吮吸着三三干裂的双唇,不由自主地把舌头探进他口中索取。他像是吻得心都碎了,恨不能把眼前的人吸骨食髓,嚼碎了吞进肚里。

    突如其来的吻又温柔又暴戾,三三被吻的四肢瘫软,无骨似的靠在陈云旗怀里,错愕之后,便开始情不自禁地迎合着他,闭上双眼用心感受着陈云旗的鼻息,生怕自己是在做梦。他越吻越动情,越吻越狂热,一时间全然不记得就在几分钟之前,自己还命悬一线,不记得人生匆匆而过的数十年,也不记得今夕是何夕,明日又将何去何从了。

    刺骨的寒风肆虐地扫过脸颊,他们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汹涌的爱意被压制了太久,爆发的那一瞬间让彼此都来不及接纳,痛苦并快乐地承受着。

    陈云旗从来不知道接吻是这样的令人心碎又甜蜜的事。三三的嘴唇被他含得又软又湿,他留恋着三三口腔里温润的感觉片刻都舍不得离开,可残存的理智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稍稍把人推开,侧身捡过手电筒借着光上上下下检查着三三全身,担心漏掉任何一处细的伤口。

    他捧着三三的脸,拇指轻轻拨开他额角的碎发,动作轻得不能再轻。那处擦伤不算严重,接着他又轻触着三三的手臂和肩膀,心翼翼在每处轻柔地试探,边检查边问:“这里痛吗?能动吗?这里呢?”

    三三的睫毛湿漉漉的,嘴唇红得一塌糊涂。他握住陈云旗慌乱的手,安抚似的:“哥,我没事,真的没事。你别慌。”

    陈云旗怔怔地看着三三,躁郁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一把将三三再次拥入怀中,不停啜吻着他的发顶,心有余悸地碎碎念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没事就好...疼不疼?冷不冷?”

    三三双臂紧紧环住陈云旗的脖子,他的双手冰凉,浑身微微发着抖。陈云旗摸遍了外衣,竟然发现上回在县医院附近超市买的巧克力还遗落在口袋里,于是他就这么一手抱着人,一手拿着巧克力用牙撕开包装,递到三三嘴边:“快吃一口,冷坏了吧。”

    三三蜷缩在他怀里,咬了一口巧克力,然后把脸埋在他颈窝,闷着声:“哥,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云旗又爱又怜地用下巴蹭着三三的头顶,“别乱,你看我这不是找到你了吗,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的。”他一边着一边扶直三三的身体,“你爸爸妈妈知道你走丢了都着急坏了,来,我背你,咱们赶紧回去。”

    罢陈云旗便要起身去背三三,三三却拉住他的手臂,望着他,几不可闻地:“再等一下...”

    陈云旗又重新蹲下/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三三垂着头,半晌才:“我...我怕自己是在做梦...我不想那么快就...”

    陈云旗心里又软又酸,他不等三三完,伸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再次吻了过去。

    这一次他吻地心又认真,三三口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巧克力甜味,陈云旗一边吻一边含糊不清地:“没有做梦...你不是做梦...三三,对不起。”

    他很想跟三三,我早就该这么做了,早就该不管不顾地吻你,抱你,喜欢你。我不该拖到这一刻,让你难过了。

    依依不舍地结束又一个巧克力般甜蜜的亲吻后,陈云旗不由分脱下自己穿在里面的衬衣,将三三腿的伤简单包扎固定,然后轻而易举地背起了他,迈步往回走去。

    三三伏在他背上,一手着电筒,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声地在他耳边话。陈云旗觉得耳朵痒痒的,又喜欢得不得了,边走边温柔地回应他。

    “哥,你怎么回来了?怎么找到我的啊?”三三紧紧贴在陈云旗宽阔的肩背上,他吃了巧克力恢复了精神,这会儿才想起来陈云旗原本已经下山了。

    “我没走。本来想追上你,结果稀里糊涂找到了你爸妈。”陈云旗每一步都走得慢又稳,怕颠簸到三三的伤,“结果他们你根本没到,我就慌了,顺着路找过来的。他们也担心坏了,估计也在到处找你。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摔在那里?”

    三三把被野猪袭击的事告诉了陈云旗,陈云旗听罢后怕地直倒吸气。三三忍不住故意冲他撒起娇:“哥,那野猪好大,凶的很,当时我吓死了。”

    陈云旗也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当他是真的被吓坏了,连连温柔地哄他:“不怕,现在它要是还敢来,我宰了它拖回去剁成馅儿给你包饺子。”

    三三笑出了声,陈云旗见他状态不差,心也跟着放回了肚子里。

    就这样着话走了很久,远远看见了星星点点的电筒灯光,是三三爸带着人找过来了。

    陈云旗轻轻把三三往上托了托,看着渐渐走近的人影,温柔地对他:“都过去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