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露窝在餐厅里等了好长一段时间。

    老板给她专门安排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那一片鲜少有人，被新坑来的男女大多集中坐在吧台那。

    这一片还有个男人，背对着她的位置坐着那, 男人一头碎发，身上套了件黑色大棉袄, 大棉袄的底部露着些褐色羊绒衫的毛边。

    晴天的光线很容易让人恍惚，某一瞬间，林露感觉他像极了董俊禾，他抬手敲桌的动作, 还有身子往后仰的动作。

    林露盯着他看了好久, 院子里稀疏的树叶光线透过玻璃浸透在她的水杯里，晃晃悠的叠着斑点。

    林露看他入了神, 等男人扭过头来盯着她看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看了她好几眼, 亮堂的眸子逐渐没了光亮，他并没有想招呼, 而是极其不乐意见到她的神情。

    “林姐。”

    被突然叫了名字, 她瞬间回神：“嗯。”

    来的人是沈玥和梁嘉勋，本来沈玥是要联系池的, 可带她去的服务员只能联系一个人, 沈玥就找了梁嘉勋, 以她和梁嘉勋的关系, 问他借二十万应该问题不大。

    来的路上, 沈玥已经将大致情况和梁嘉勋了一遍，过程简略地跳过了，车上两个男人时刻保持警惕，沈玥也不敢多什么。

    好在, 梁嘉勋也聪明，并没有过多的纠结她们怎么会被酒托被坑的事情，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林露救出来。

    他们这些人，拿了钱应该就会放人，毕竟他们是图财的，并不想谋人性命，像他们这样开门做生意的，能少一事是一事，可是真遇见了某些不怕死的，他们也不颤，即便对方报了警，警察来了他们也有辞糊弄过去。

    明码标价的东西，一个愿一个愿挨罢了。

    梁嘉勋去付完钱，服务员就将林露的手机还给她，还包括她那一连串的银行卡。

    “你这男朋友真大方。”服务员耸肩坏笑。

    林露瞥了一眼，没解释。和他们多废话简直是白费口舌，谁知道他们心里憋着什么坏心思。

    “走吧。”服务员：“出去话可留心着点。广城就这么大点地方。”

    与此同时，林露听见侧边那男人处也传来服务员恶狠狠的话声：“你到底有谱没谱。手机坏了？电话号码一个都背不到。你是脑子有问题的傻子吗？”

    男人没吭声。

    服务员又：“你是存心搁这膈应我呢！你看我削不削你。”

    男人将鼻梁上的眼镜推了推，抬头看着服务员，眉梢里隐着一股怒气，即便是站在远处，林露都感觉他随时要爆发。

    林露这才发现，眼前这男人还真是董俊禾，他戴了黑色细边框的眼镜，不太让人看出他的容貌来，要不是五年相处，这样突兀出现在她面前，她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

    她看了一眼沈玥和梁嘉勋，他们并没有反应。应该没瞧出董俊禾的身份。

    林露又看了两眼董俊禾，董俊禾脸上没有表情，可那双眼睛却着火了。

    林露了解董俊禾，他向来脾气并不好，可那时候的林露非要触着他的逆鳞，与他对着干。似乎惹他生气已经成了每次见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她凶他，呵斥他，甚至许多许多恶狠狠的话来让他与自己争辩两句。

    林露知道，自己只是想在他心里劈出一片空地来，想让他在乎她，而不是心里只有温岭，即便是那时候明知道他喜欢的是温岭，她还幻想着自己能成为温岭的替身。

    她是多么倔强骄傲的一个人，可她仍是那样低微地祈求着上帝。

    或许后来上帝瞧不惯她低三下四的模样，让她逃走了。

    “等会有人过来！”俊禾没情绪的嗓音，低得很，喝了两杯茶声音还是哑着。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不过是车想着去药店买盒润喉糖就被出租车司机头也不回地拉到这儿来。

    他有点后悔刚才在车上为什么要去刷微博，而不是注意司机的动向，他太高估这个城市司机的道德。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被坑时，已经完全来不及，门口两位女人拉着他的胳膊就将他往里拽，他一向不喜欢女人碰他，推搡间口袋里的手机摔在地上，他也被女人顺势拉了进来。

    这儿进来容易出去难，服务员瞧着他手机开不了机了，也不放他走，就在这干耗着。

    有人想把他的手机卡拔出来换个手机插，可找来找去找不到拔卡的地方。

    后来，前前后后从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捞着，看着扮挺有钱一男人，口袋里分文没有，一股子穷酸样。

    “呸！”服务员啐了口唾沫。

    董俊禾就这样被安排坐在靠窗的地方，服务员让他在那想想熟人的电话号码，要是实在没人来交钱，就在这等着，广城就这么大，总会遇见一两个熟人，等人来了，看着能不能给他交钱赎人。

    这些年，董俊禾哪里需要记住别人的电话，从来都是存在手机里的，就连许乐的电话他也不记得，今儿个许乐去颁奖典礼那忙活了，要不然他也不能一个人出来。

    他现在脑子里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林露的号码，以前那张卡和现在的卡就差两位数字，可他不会给林露过去，即便是现在这样迫切需要人来救的情况。

    林露与他再无可能了。从知道她要结婚到她那天完全不记得他的生日。

    董俊禾知道这是个结束的信号。

    他不喜欢纠缠别人，林露想要幸福，他就给她幸福，站在远处默默看着，也是一种境界，虽然他很不想放手。

    让他没想到的是，林露竟然也会来这，从林露踏进长廊，董俊禾就瞧见她了。

    她拿着手包，摇曳着身板走过来。

    宽松的羊绒大衣仍旧遮不住她的身姿，她比那五年更瘦了，也许是当了艺人，对身材管理有很高要求。别的女人瘦了董俊禾只会觉得跟个竹竿一样不好看，可林露瘦的脱了相，董俊禾总有些心疼。

    那时候，林露就想当艺人。

    董俊禾知道按照她的条件完全可以在娱乐圈混出名堂来，可他知道娱乐圈的水浑，她又没什么心机，单纯的跟绵羊一样，很容易上了套。

    他便一些扎心窝子的话来刺激她，后来她似乎真生气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了笑脸。

    董俊禾没曾想，离开他后，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不出所料的混得风生水起。这样结果他早就猜到了，只是有点心疼她的辛苦，她非科班，势必要比别人付出更多，还要顶着更大的压力。

    有的时候，董俊禾就在想，自己当初的决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或许不带她回来，只是给予她经济上的一定支持，她现在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董俊禾偏远的思绪在片刻就被拉了回来，林露的声音传来，像是门口那总是扰人心烦的风铃声。

    她：“他欠多少？”

    林露指了指董俊禾的位置，那一片只有他，服务员自然知道她的是这人。

    服务员将发-票拿出来，对照着上面的金额扒拉着计算机：“八瓶酒二十三万，羊肉……”

    “一共多少？”林露没有耐心。

    服务员将合计的金额推到林露面前：“二十八万。凑个整。怎么？你们认识？”他看着林露，又：“这一大把钱你真要替他付？”

    林露没回他，转头看着梁嘉勋，问道：“卡里还有吗？借三十万，到时候连本带利算上刚才的二十万，还你一百万。”

    沈玥听这话赶紧插嘴道：“那二十万算我的。”

    林露拍了拍沈玥的肩膀：“这是不怪你。”

    梁嘉勋：“出去再。我卡上还有，你尽管去刷。”他将卡递给林露。

    接过梁嘉勋的卡，林露就给了服务员：“二十八万给了就放人？你把他的东西拿过来。”

    有钱拿，服务员自然不会再压着人不放，人太多对他这儿做生意不好发挥，场地真不够用。

    他从吧台拿了一个钱包递给林露，“就一个钱包，里面屁个钱也没有，就一张照片，好像一个LV限定款钱包就是专门用来装照片的，真穷酸。”

    服务员还不忘数落一声：“就这么穷还喜欢这么漂亮的妹子，他配吗？让妹子跟着他喝西北风去？这年头想吃天鹅肉的那玩意真多！”

    照片很轻，就只是一张又又薄的东西。

    可林露头一次感觉它这么重。

    这是她上高中时候的一寸相片，考试前老师非让所有学生都去拍蓝底的证件照，周一交给她，林露就去拍了，一共四张，交了三张，余下的一张一直放在自己钱包里。

    后来待在董俊禾身边后，有一次见他钱包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林露就吵着闹着非要董俊禾把自己的证件照放进去，董俊禾自然是不乐意的，林露那天就憋气没肯吃饭。

    半夜的时候，董俊禾端着刚出锅的面条来房间找她，托盘上放着钱包，里头的照片很显眼。

    那天的面条格外的香，后来的岁月里，林露再也没吃过那种透着甜味的面条。

    每一口似乎都腻嗓子，可又很好下咽。

    林露将照片放进钱包里，交叠整齐后交给沈玥：“去给他吧。”

    沈玥到跟前后才发现这男人是董俊禾，她吃惊地捂着嘴，支支吾吾道：“给……给你……董……”

    她侧过身给董俊禾让了位置，她听见他：“帮我谢谢林姐。”

    紧接着，她手头的钱包就落入了董俊禾的手掌中。

    他攥得紧紧的，像是如获珍宝的孩子。

    失而复得，好像更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