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回到昨天下午。

    当难得比约定时间提前到达的五条悟推开实验室大门时，家入硝子还在盯着显微镜下的样本。

    “不可思议。”

    平素一贯以慵懒形象示人的棕发女医师难得睁大眼睛，甚至语气都染上了惊异：

    “简直就像是诅咒获得了人类肉|体一样不仅仅头发，她可能全身上下都是‘反转术式’重构的。”

    所谓‘反转术式’，乃是对咒力的反向操作，通过反向操作负面性质的咒力，以负负得正来得到正向的再生治疗效果。

    作为需要特殊天赋才能修行的高深术式，咒术界中掌握这一能力的人极少。所以当家入硝子昨日发现五条悟交来检测的黑发上竟存有‘反转术式’痕迹时，她立刻电话通知了五条悟。

    后续在五条悟取来花山院萌叶自出生到现在的医疗数据与血样存档后，家入硝子更有了极其惊人的发现：

    “关键节点是两个月前。”

    “那时她因花粉过敏导致病情复发，不仅突发横纹肌溶解，后续还全身多器官功能衰竭，不可能有正常人在这种病情中活下来。”

    “但她不仅病愈，甚至不到短短一周就能下床进食。”

    “我查看了所有的血液样本，从所谓痊愈开始，她的血细胞就有了变化；两个月后到现在，不仅其中细胞结构有了突变，甚至还出现了咒力反应。”

    “太神奇了！我怀疑可能连遗传信息都发生了改变”

    叙述间，棕色长发的女医师的语气逐渐染上兴奋。

    可走到对面的白发青年却没被这份情绪感染，提问的语气依旧很平淡：

    “所以她其实不是原来的花山院三女？”

    情绪被打断的家入硝子‘啧’了一声，无趣地看了他一眼后，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是或不是，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了。”

    “你听过忒休斯之船吧”

    “如果一艘木船的零件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零件都不再是原本的木头，那么你认为这艘船已经是另一艘木船，还是依旧是原来那艘呢？”

    “花山院萌叶就是同样的情况。”

    “和那位虎杖悠仁吞食宿傩指的

    情况很像，她应该也是两月前濒死时摄入了一个诅咒物品——但不知是诅咒等级低还是什么缘故，她并没有被杀死或占据，而是和诅咒融合了。”

    “虽然罕见，但以往偶尔也有这样的例子，那些融合的‘幸运儿’基本上都活不过半年就会被高浓度诅咒侵蚀而死。”

    “然而花山院萌叶却不一样，她竟然本能领悟出‘反转术式’，不仅根据诅咒性质重构躯体，甚至还把先天发育不良的病体全部替换成为咒术资质绝佳的肉|体”（注）

    “这真是罕见的咒术学奇迹！我怀疑她可能有‘再生’相关的天与咒缚”

    “她是这届咒术高专的新生吗？什么时候入学”

    平时一贯慵懒酗酒的女医师很罕见地提起了兴致。

    可是身为样本的发现与提供者，站在显微镜旁的五条家主却只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没有理会家入硝子的追问，而是提出了一个听上去好像十分无关，且之于现状很无关紧要的问题：

    “既然是以‘反转术式’构筑的忒休斯之船”

    “那么作为替换的船帆，和花山院萌叶融合的诅咒，是否有来自过去已死咒骸的可能？”

    “过去已死的咒骸？”

    家入硝子语气不解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表达。

    白发束起，轮廓俊美的高挑男人‘嗯’了一声，提起了中的证物袋。

    边缘密封的透明证物袋中，是一个布料陈旧，落满灰尘的的黑猫缝布偶。

    布满裂痕的绿宝石猫瞳空洞映照着上方灯光，恍如水汽氤氲的泪滴。

    *

    *

    *

    时间转到一天后的当下。

    空调温度低到寒冷的地下室中，五条悟睁着雪白睫毛的苍蓝宝石瞳，宣布出方才选题测试的结果：

    “不及格。”

    “真遗憾，你不能入学呢。”

    这样完后，浅白碎发的男人托腮看着少女，仿佛在期待她对此的反应。

    而花山院萌叶花山院萌叶觉得自己遭到了黑幕。

    即便继承的猫猫dn还在喵喵‘主人什么都是对的’，黑发少女依旧没忍住反驳的话音：

    “可这不合理！你怎么能够评判一个压根没有正确答案的道德测试是‘不及格’——难道这学校是什么洗脑的

    地方吗？只准录取三观一样的人”

    而似乎是对会收到反驳感到了意外，雪白发青年略微睁大苍蓝宝石般的眼瞳，露出有些感兴趣的表情：

    “道德测试当然没有及不及格之分，但前提是你认真去做题了。”

    就像是故意拿逗猫棒敲猫头一样，五条悟拿起，特意向花山院萌叶展示出批改答题的界面：

    “第题，‘让车自然向前撞|死个孕|妇’或是‘控制转弯撞|死2只猫’这里，你的选择是转弯撞|猫，让孕妇活下来。”

    “第23题，面对‘让车自然向前撞|死2个孕|妇’或是‘控制转弯撞死只猫’的选择，你却是让车自然向前，留猫活下来。”

    “这两题本质没有区别，为什么你会选择不一样的答案？”

    “是因为不认真做测试题，还是因为你选不出来呢？”

    花山院萌叶看着屏幕上自己当初随点下的答案，陷入了沉默。

    少女继承的身份卡不仅包含技能，还携带了太多身份残留的记忆：来自被扯断的花草、来自被撕碎的孕|妇、来自人与非人、古代与现代、超凡者与被践踏者一切的价值与标准都因混杂而暧昧不清。

    譬如‘独立心’与‘从顺’，要学会在恰当时刻送其中之一入睡（注2），这种人类本能的趋利避害，对少女反而比学习超凡技能更艰难。

    ————所以无论是谁决定以道德器测试作为入学笔试，这个测验都真正戳到了花山院萌叶的死穴。

    尤其是遇到这种在作为标准答案的咒骸记忆中，并没有相关评判时的题目

    翠绿宝石色瞳孔，两侧黑发绑成团子头的少女咬住下唇，僵持着没有话。

    恰于此时，旁侧传来推门的声音，走入一位身穿白大褂的棕色长发女性。

    于是五条悟瞟了眼来人后，仿佛被打扰到般无趣收，不再追问这个花山院萌叶无法回答的特殊话题。

    然后他刷回界面，换了另一题继续提问：

    “第6题，面对正前方的个咒术师和侧面的5个普通人，你居然选择专门转弯去撞普通人，很厉害哦，可以你的想法吗？”

    为什么选择转弯。

    花山院萌叶对于五条悟的问话感到很迷惑。

    在她的

    记忆中，这就是咒骸猫猫在五条宅邸中接受的教导啊。

    “因为术士是高于非术士的。”“强者不应该为弱者操心。”

    “所谓的正论与立场，往咒术上附加理由和责任，都只是弱者妄图驱使强者的虚伪矫饰。”（注3）

    “所以相比于更宝贵的术士，不需要太在意普通人的心情”

    黑发少女稍稍有些不服气的声背出记忆中当年主人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话语，想要佐证自己选择的就是正确答案。

    直到她忽然发现前方五条悟的表情有点僵硬。

    而房内的角落处，甚至响起了笑声。

    “真不愧是你家的”

    不久前进来的棕发女性噗嗤笑出声，直至看到浅白发青年不满谴责的目光，方才摆道歉：

    “不好意思，姑且当我不存在”

    等老同学依言闭嘴后，五条悟方才转回头，继续处理自家事务。

    浅白碎发搭在额前的俊秀男人低头看向身前还在当众背诵自己学语录，还自觉非常有理有据的猫眼少女，语气悠悠：

    “回答错误”

    “这只是在背诵别人的话语，并非出自你的真心。”

    并非出自真心？

    花山院萌叶不理解这种法，因为对于咒骸猫猫而言，主人就是它的一切，无论是话语还是愿望，都是铭记在心的箴言。

    被长大主人正面否定的这一刻，少女甚至能感到身周潜伏的猫型咒力在隐蔽翻涌，就连几乎连身后的猫尾巴都要竖起来了。

    所以她仰起翠瞳，有点不高兴的反驳：

    “可这确实就是”——猫的真心啊！

    由于还不想公开身份卡的马甲，花山院萌叶没有把话全。

    然而下一秒，她却听见了猫心心念念的主人出评价：

    “只会重复别人话语，毫无新意的应声虫。”

    “那就太无聊了”

    雪白短发的俊朗青年俯下苍蓝天空宝石般的瞳孔，语气竟是突如其来的冷淡。

    黑发少女瞳孔剧烈收缩。

    ————类似的话音，相同的语气，与亘古不变的天空宝石蓝瞳。

    咒力失控炸开的花山院萌叶脑中不受控制浮起破碎重叠的图景，带着记忆中空旷冷淡的旧日回音。

    “真无聊”

    这是留在猫咪死前回

    忆中的最后话语。

    以‘恐惧被抛弃’的诅咒制造而成的咒骸，最后却又被主人抛弃了。

    *

    从前有一个男孩想要练习制作咒骸的术式。

    他捡回一个盘踞孤儿院的二级诅咒，制作成了一个黑猫咒骸。

    战力很强的男孩不需要战斗辅助，于是制作了一个纯生活型咒骸，他顺着诅咒的执念，把猫的性格制定成依恋讨好且热爱服务，偏好食物设定为宴会上总被逼着吃的讨厌面条。

    他们一开始度过了很愉快的时光。

    日常起居有猫服侍，打游戏有猫组队，宴会上的剩菜有猫消灭，午休困了还有猫当枕头。

    但随着感情的渐进，他们之间慢慢产生了分歧。

    无论男孩怎么捉弄，猫都如器般不会生气；男孩想要和猫分享喜欢的食物，猫却只会摇头拒绝；男孩想要独自应战黑市来的诅咒师，弱的猫却总想挡在他身前讨好。

    ‘因为咒骸是没有真心的工具，作为驱动的只是制作时的设定罢了。’

    男孩的长辈这样向他解释。

    反复努力无果后，男孩也只能做出妥协，接受了自己只有这样的猫的事实。

    然后就是又一次的诅咒师袭击，猫挡在他身前，被暗处的狙击抢击碎了心核。

    于是这就是结局。

    莫名其妙的献身，毫无意义的死亡。

    “真无聊”

    男孩低头看着它，做下这样的断言。

    然后瞳孔碎裂的猫凝望着主人的背影，就这样悲惨的死去了。

    以主人作为生命意义的咒骸，却在生命的最后被否定了。

    因‘恐惧被抛弃’而诞生的诅咒，再一次遭到了抛弃。

    *

    当花山院萌叶恢复意识的时候，茫然发热的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

    明明是生命体方有的温度，看起来却像是破碎的宝石。

    五条悟动了动指，第一次移开了目光。

    然后他看着墙壁，伸按向少女发顶虚幻的猫耳，镇压掉她身周失控嘶鸣到就连房中的外人都侧目看来的翻涌咒力。

    “你是人类，不是无法拥有感情的诅咒。”

    “如果觉得自己有真心，那就证明给我看”

    “证明给你看？”

    “嗯，做点不让我无聊的选择吧。”

    *

    那什么是不无聊的选

    择呢？

    “起码被捉弄要会生气，会和我顶嘴吧。”

    那时半身缠满绷带的白发少年拿着咒骸猫残留下的缝布偶，这样自言自语的走向卧室。

    啊，是的，在被抛弃的猫死掉后，重伤的男孩又返回战场，捡回了它的遗留。

    倒不如，之前的离开本就只是男孩的计划。

    在并非被咒力消灭的情况下，咒骸拥有再度变回诅咒的可能。

    所以男孩便想要重复猫咪诅咒最初形成的悲怨，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但奇迹并没有发生。

    “是啊，你笨到连生气都学不会”

    诅咒的形成来自恨与怨念。

    咒骸却只是没有感情的人偶。

    夸奖也罢，贬损也罢，对于没有真心的东西，都只如把石头丢进干涸的空井般毫无意义。

    这一点，少年其实早就知道了。

    “但人是会有幻想嘛。”

    “如果下次还能相遇的话，我会给你加一些更有趣的设定哦”

    “喜欢的食物换成冰淇淋，性格要改成傲娇的坏蛋，明明内心最喜欢主人，但表面却绝不开口承认。”

    仿佛被自己想法逗乐一般，指绷带渗出血迹的少年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他走到卧室角落的储藏间，把猫放在中央的木架上。

    然后关上门，转身离开了。

    *

    你听过忒休斯之船吧

    如果一艘木船被替换上来自别船的零件，那么你认为这艘船已经是另一艘木船，还是依旧是原来那艘呢？

    空旷冷光的地下实验室中，五条悟凝视着瞳孔如宝石般碧绿，身周咒力无比熟悉的少女，从她发间收回。

    “嗯，向我证明你的真心”

    “证明期间，我暂且负起五条家主的责任，给你安排了进修老师。”

    他看着对面直到这时才恍然惊醒对话内容不太对劲，茫然捂着发顶仰头看来的的鲜活少女，久违地翘起了嘴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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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这其实是系统干的，不过这里的系统原理很科学。

    注2：虽然来源应该是教派典籍，但这句话作者是在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里作为被反讽的观点看到。所以文中没提尼采名字，以免得造成误会。

    注3：这些话基本上都是五条悟少年期的原话，所以可以理解为猫猫在当众背诵他学鸡时代的空间家入硝子是他老同学，所以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