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忘川尚没有从被亲吻中回过神来, 便被阅见机的话惊住了。

    哭了？

    她哭了吗？

    云忘川向后倾了倾身子，用手抹了抹自己的下巴。

    这才发现了自己确实满脸都是眼泪。

    她方才一心都在阅见机身上，竟然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我很少哭。”云忘川垂眸, 看着手上被泪水晕开的血迹, “几乎没有哭过。”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阅见机一直看着她，慢慢等她完。

    手覆上来, 在云忘川躲开之前, 用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裙摆。

    “脏了。”

    “别动, 我帮你擦干净。”

    云忘川手上都是血，被她这一抹, 蹭了满脸。

    他灼热的手指一点点擦拭, 半垂着眼睛，神色莫名认真。

    他们都沉默着。

    谁也没有再话。

    灵气在两人周身翻涌着，四周安静了下来。

    云忘川似乎这个时候才真正清醒过来, 记起阅见机的身份。

    他的手明明在擦拭血迹，却像是在抚摸她的脸。

    带来灼热而柔软的触感。

    他们的距离很近，气氛很奇怪。

    似乎有千千万万条看不见的线。

    晶莹而又黏腻的，将他们两个人藕断丝连地连在一起。

    云忘川的身子马上僵硬住了。

    ......虽然她自己并不明白自己僵硬的原因。

    阅见机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随后便把手放了下来。

    修长苍白的五指按在地面上。

    微微曲起。不知在因为什么而用力。

    “对不起。我把你弄脏了。”

    开口, 语气还是轻轻的。

    云忘川的僵硬并没有因为阅见机放手而有丝毫缓和。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僵直了起来, 很艰难地开口话，“没、没有。”

    “前辈......救您是我的本分。”

    阅见机按在地面上, 原本微微曲起的手指紧握成拳头。

    不过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道：“多谢。”

    云忘川摇了摇头。

    她尽量让自己从莫名其妙的情绪中抽离，便转移了话题, “阅川前辈，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阅见机：“我与天机宫的三主教交手了。”

    完，他看着云忘川的眼睛微微弯起来。

    故作轻松, 让她不要那么紧张。

    “起来，还要多谢你把君子剑拿走了。我才没有和他一命换一命。”

    “皇宫的毁灭法阵起了作用，炸得他灰飞烟灭。”

    “我在最后一刻终于成功回到了君子剑里，逃过一劫。”

    闻言，云忘川抬眸。

    她一直在躲避与阅见机对视，这次却直视了他的眼睛。

    不过，很快便就又移开。

    她微微低下头，掩盖自己蹙起来的眉头。

    阅见机当然会发现她的不高兴。

    他微微一愣，随即了然。

    “放心。”他安慰她，“你师父没事的。”

    “在确定三主教不能逃脱之后，太平军便把整个皇宫的人都迁走了。”

    云忘川：“......”

    在听完这句话之后，云忘川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眉头甚至蹙得更深了。

    阅见机一愣。

    随即心中生起一种巨大的不安。

    “我......不是故意让你拿走君子剑的。”

    出这句话之后，他自己都不相信。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总不能让剑仙觉得自己处心积虑。

    嘴上着让她带着君子剑离开，其实暗地里早就计划好怎么借着君子剑来找她。

    云忘川还是沉默着。

    阅见机的心跳愈发快。

    他做过的“阳奉阴违”的事情数不胜数，自然不可能完全没有失手过。但他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谁看穿他的谎言。

    他原本以为剑仙不会想这么多的。

    “好吧。”阅见机叹了一口气，“我在谎。”

    “从让你拿着君子剑走得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自己马上会回到你身边了。”

    他不是一定要骗云忘川。

    只是现在不是坦白的最好时机。

    “为什么？”

    云忘川问完，便抬起头，用一双泪眼看向阅见机。

    阅见机：“！”

    她就那么讨厌和自己在一起吗？

    竟然哭成这样。

    然而，还不等他回答，云忘川便又道：“为什么你永远报着一命换一命的算？！”

    从阅见机出“一命换一命”之后，云忘川就觉得身体中的灵魂被抽离，耳边一阵嗡鸣，什么也听不进去。

    就在几天之前，剑冢暴动。

    就是他计划着与皇帝同归于尽。

    云忘川还能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

    在知道阅见机要葬身在火海之中。

    她自己，就像是快要死掉了一样。

    如今才过了几天？！

    阅见机他为了报仇，又把自己置于几乎必死的险境！！

    “你真是病得不轻！”

    云忘川突然无法压抑自己，直接对着阅见机吼了起来。

    此时不像之前，她清晰地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师父的兄长，是自己的前辈。

    但她仍旧不能控制自己。

    “在你心里，是不是恨比爱更重要？”

    云忘川蹙着眉。

    无比认真地问出这句话。

    这似乎是个幼稚的问题。

    如果让她站在第三视角，恐怕都无法相信，这话竟然是从她口中出来的。

    阅见机被她问得一愣。

    不过不是因为这个问题。

    而是他没想过剑仙是因为这件事情不高兴。

    “你在心疼我么？”

    他垂眸，身子向云忘川的方向倾了倾，看着她的眼神认真而专注，如有实质。

    就像是一只温柔的手。

    心翼翼地抚摸。

    云忘川被他问得心里一颤。

    她先是觉得羞愧。

    随即又露出疑惑的神色。

    云忘川想不明白自己为何羞愧。

    于是尽管心里并不想这样做，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出来。

    “我在心疼你。”

    阅见机：“......”

    这或许本应该是一句缠绵而缱绻的话。

    但被云忘川这样出来，反而变得极为坦荡赤城。

    再与风月没有半点关系。

    阅见机微微眯眼，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真诚？”

    云忘川只是道：“我没有必要骗你。”

    她半分也理解不了阅见机的情绪。

    “恨比爱更重要吗？”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自己上一个问题。

    “阅川前辈，我不是在质问你。”

    “我是在询问你，因为我真的不懂，我在请求你告诉我。”

    她竟然表现得像是试图求索修炼之道一般。

    问出的问题，像是与“爱恨”无关，而是什么晦涩难懂的剑法。

    阅见机摇了摇头。

    他道：“剑仙，在我心里，爱更重要。”

    “可是爱是需要回应的。而恨不需要。所以我可以‘一厢情愿’。”

    云忘川蹙眉，“我不懂。”

    “如果我爱的人也爱我的话，我不会再可以因为仇恨，甘愿放弃自己。”

    这话的时候，阅见机的眼神变了。

    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又像是翻涌起暗潮。

    云忘川：“......”

    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不知为何，心跳开始加快，像是在期待什么，也像是在害怕什么。

    云忘川抿唇，似乎是想要什么。

    明明与阅见机对视，会让自己觉得很奇怪，想要躲避。

    可是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看着他。

    “前辈。”

    她失神地注视着阅见机的眼睛，“......你爱的人是谁？”

    云忘川话音刚落，阅见机便低头，触碰她的额头。

    契约已经被她重新开，在触碰到对方的一瞬间，她的灵印便亮了起来。

    已经微微散开的灵气再一次裹来。

    将所有都隔绝在外，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云忘川脸上的泪还没有干。

    被阅见机用手一点点擦干净。

    他的手按在她垂在地面的裙摆上。

    除了轻轻贴进她的额头，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是云忘川的手先环过来的。

    她抱住阅见机腰，几乎是下意识用力，把他抵在软椅上。

    剑心越纯、契合度越高，与本命宝剑的契约联系便会越强烈。

    云忘川也算明白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所以她在知道阅川身份之后，马上就把契约的联系切断。

    这段时间，她种种理智冷静的举动，都是在这种前提下做出的。

    如今，契约被重新启动。

    阅见机又不知死活地贴她的额头，云忘川很容易便被卷进了剑灵与剑主之间的感觉漩涡。

    阅见机再一次在冰晶之中找到云忘川的眼睛时。

    她的眼神已经失去了清明。

    “云忘川......”

    他蹙眉，直接叫她的名字，“我是阅川。”

    不过这种时候云忘川似乎没心思管那么多了。

    “是你先靠过来的。”

    她也蹙眉，用所剩不多的理智回忆。

    阅见机：“......我是在回答你的问题。”

    此时的云忘川听不懂，“嗯？什么？”

    阅见机：“.......”

    阅见机：“你把契约恢复了。”

    他用了肯定句。

    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疑问。

    其实，当时在皇宫之外，阅见机那样问她，是存了让她觉得愧疚，把契约恢复的心思的。

    但他没想到云忘川的动作这么快。

    怪他。

    他乱动之前应该先感应一下的。

    阅见机的伤并没有愈合。

    此时仍在涌出大股的血。

    滚烫的、湿润的。

    触目惊心。

    云忘川将额头微微离开，两人的眉心之间有晶莹的冰丝被扯断。

    她一手按住阅见机的肩膀，另一只手移开。

    她隔着已经被血浸湿的衣服，轻轻碰到阅见机伤口的位置。

    “嘶......”

    下一秒，一大片灵气覆盖在他想要涌出的血之上。

    毫不掩盖急切，用最快的方式帮他止住了血。

    阅见机被冰得发颤。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云忘川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了上来，“......你想做什么？”

    云忘川再次软绵绵地贴了贴他的额头。

    “想帮你疗伤。”

    阅见机：“......”

    明明是想和剑灵一起修炼。

    享受飞速的修炼速度。

    云忘川只有在极度不清醒得时候，才会这样花言巧语。

    阅见机出的每句话都很仔细。

    今天也出乎意料的顺利，云忘川竟然主动问他“爱的人是谁？”。

    多么好的一个把一切清楚的时机。

    ......现在已经被毁了。

    这种时候一起做这样的事情。

    只会让他在云忘川心里的身份变得更加不清晰。

    甚至把他重新回“剑灵”。

    让他和云忘川的关系变回“所属”，而不再“平等”。

    所以阅见机真的很讨厌这样不清不楚，又修炼到了一起。

    “见机......”

    她又这样叫他。

    用这种语气。

    云忘川冰凉的手握住阅见机肩膀，气息若有若无地靠近。

    “见机......你不想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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