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忘川因为阅见机的这句话, 直接僵在了原地。

    仿佛灵脉中的灵气都不再流转。

    整个人失去了活着的气息。

    阅见机看着云忘川的这副表情，慢慢将她的手握紧。

    “剑仙，就算你不回答, 我也知道的。”

    他的眼神紧紧锁着云忘川, 嘴唇开合，带着一种偏执的疯魔, “……你很高兴。”

    云忘川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下意识想要甩开阅见机的手, 拼命运转起仿佛凝固住了的灵力, 试图冲破这个梦境。

    豪无作用。

    她低头。

    发现自己的手和阅见机的手“交融”在了一起。

    像是两个慢慢融化的冰块，流淌出的柔软液体混为一体, 难舍难分。

    云忘川：“！！！”

    她惊慌失措的神色都落在阅见机漆黑的眼睛中。

    却并没有让他的神色产生任何变化。

    他那只正在慢慢失去形状的手, 仍旧在不停地用力。

    将云忘川攥得更紧。

    “剑仙……”阅见机的表现越来越不正常，尽管语气亲昵，覆在她耳边, 仿若是在情话，却只让云忘川毛骨悚然，“我们是一体的。”

    云忘川终于在这个时候抬眸。

    对上他略微失焦的漆黑眼眸。

    阅见机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低头，轻轻吻住云忘川的眉心。

    雪花状的灵印在温热的触感下亮起。

    他的气息和声音那么近, 好像也正在一寸寸抚摸她。

    “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只有这样, 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他偏执地重复着。

    一边呢喃，一边吻过云忘川的眉心、眼睛、鼻梁……

    云忘川没有再动作。

    急促的呼吸甚至渐渐平缓了下来。

    她抬起另一只手。

    放在“阅见机”的胸膛上。

    虽然看起来就是寻常的血肉, 但触摸上去，却是冰凉而坚硬的。

    ……她似乎被成功蛊惑。

    “阅见机”吻着她, 鼻尖似乎流露出一声低沉的哼笑。

    下一秒，云忘川用力，将正与她缠绵着的“阅见机”推了出去。

    两个人交融在一起的手因此被撕裂。

    “阅见机”闷/哼一声, 纤长而微微湿润的睫毛抬起来。

    静静地与云忘川对视。

    这是一场梦。

    云忘川并没有真正受伤，手心模糊的血肉快速地愈合、恢复原状。

    阅见机的手亦是如此。

    云忘川道：“你不是真的阅见机。”

    闻言，阅见机勾唇。

    那双在梦境中一直无辜又真诚的眼睛，终于露出狡黠的笑意。

    他抬起手，用舌尖舔掉手心上最后的一点血迹。

    本就艳丽的嘴唇，因为血而鲜艳得炫目。

    “阅见机”笑吟吟地看着她，撕开无害伪装，便是□□裸的侵占与危险。

    这样的他，从容不迫地回应云忘川的话。

    “阅见机不是真的阅见机，但是……”他狭长的眼睛弯下去，“剑仙是真的剑仙啊。”

    云忘川：“！”

    她的双眸瞬间睁大。

    马上明白了“阅见机”的意思。

    ……这一切，都是她的梦。

    阅见机确实不是真的阅见机。

    真实的阅见机，一直在为了重新变为自由身而努力着，怎么可能甘愿毁掉肉身，成为云忘川的剑？

    然而，梦中的阅见机，却是云忘川的真实期望。

    云忘川仍旧一时不能接受。

    但这却又是最为合理的可能。

    她一直期盼着的，一直羞愧的原因……是她潜意识中并不愿意放走阅见机么？是她一直自私地想要让阅见机永远只成为她的剑么？

    如果不是的话。

    她又为何会因为过重的思绪而跌入这样的梦境？！

    云忘川的眼睛一点点暗了下去。

    ……或许是她一直没有意识到。又或许，每个人都无法接受变得不坦荡、自私、无理取闹的自己。

    床幔外的香炉似乎燃得更加厉害了起来。

    浓郁的暖香几乎熏得人发晕。

    眼前的阅见机，再次一点点向云忘川靠近。

    像是已经稳操胜券的猎者。

    “剑仙……”他的手轻轻握住云忘川单薄的肩膀，“你可以做到的。”

    “你是契约的主导者。只要你不主动离契，我就永远都无法离开你。”

    云忘川：“……”

    “只要你不配合，就算我找到了肉身，也没有任何作用。还是……只能做你最忠诚的‘狗’。”

    “阅见机”冰冷的手顺着云忘川的手臂滑下来，缓缓地，带着不可忽视的触感。

    他嘴唇贴近她的耳侧，声音压得有些低，仿佛情人的呢喃，“而主人没有把链子收得太紧，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闻言，一直僵硬着的云忘川终于有了动作。

    她轻轻蹙了下眉。

    “嗯？”梦境中的阅见机垂眸，“这难道不是剑仙想要的么？”

    云忘川瞳仁转动。

    再次对上“阅见机”的眼睛。

    她似乎是笃定了什么，开口。

    “……你是天机宫的人。”

    闻言，“阅见机”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僵硬。

    随即，便又从容地粲然一笑。

    ……那是一种非常陌生的笑容。

    让这张脸都不再与阅见机相像。

    “嗯……”他用着与阅见机一模一样的躯体，做着完全陌生的姿态，“我以为阅川不会告诉你那么多呢。”

    云忘川面无表情，“你承认了。”

    “阅见机”笑出了声音，道:“剑仙这么聪明，我如果再狡辩，岂不是太不识趣了？”

    他笑着摇头。

    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疯狂。

    “我哪里是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呢？”

    云忘川手握成拳，“你知道我随时都可以冲出你设下的这个幻境的！”

    “这可不是我设下的幻境……”

    对面的那个人挑眉，淡淡纠正，“这就是剑仙你自己的梦而已。”

    “阅见机”的脸开始模糊起来。

    “至于你想要出去。”他双手抱胸，看起来气定神闲，甚至轻轻笑了一声，“我不拦你。”

    云忘川身体中的灵气疯狂地运转着。

    蓄势待发。

    尽管知道对方不会实话，云忘川还是在用问题，拖延时间。

    “你费劲心思进入、篡改我的梦，究竟是想做什么？！”

    “也许……我并没有篡改你的梦境，只是进入你的梦境，进一步蛊惑你而已呢。”

    “世人庸碌，往往一辈子都无法找寻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我……就是慈悲地带领你们直面欲望的引路者而已。”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

    尽管此时他的脸已经像一团雾一样，再看不出五官，却仍然带给云忘川一种被粘腻注视着的毛骨悚然感。

    “又或许，我确实篡改了你的梦，让你误以为自己不肯放走自己的宝剑，宁愿牺牲阅见机，也要保留自己的君子剑……”

    “你可以猜猜看，我究竟做了什么，真实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云忘川被暖香熏得意识愈发不清楚起来。

    她咬牙，又问，“你是谁？大主教？”

    闻言，那张越来越模糊的脸发出一阵轻蔑的笑。

    “大主教？”

    “啧，他不过是我手下那条最忠诚的狗罢了。”

    云忘川：“……”

    眼前的人影逐渐扭曲。

    仿佛变成了一团虚无的泡影。

    那团没有形状的、蠕动着的灵体向云忘川靠近，亲昵声音的声音从中传出来，带着十足的诡异。

    “……我是天机宫真正的主人。是这世间唯一的神！”

    “剑仙，你的灵魂迷茫又虚伪，被困在这些虚妄的原则里……不过不要怕，我会再来见你的，我来拯救你……”

    完，这团灵体便要飘走。

    似乎是想要离开云忘川的梦境。

    然而，她却被云忘川狠狠抓在了手里。

    神明：“！”

    云忘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道：“别着急。”

    “您是稀客。我亲自送您走。”

    话音刚落。

    一直在云忘川身体中酝酿的灵气，“嘭”的一声爆炸开来。

    *

    其实，阅见机此时也并不在聚灵楼中。

    他甚至已经离开了霜天剑阁。

    京都，被炸毁的皇宫之下。

    深深地凹陷之中，隐藏着一座极其雄伟的地宫。

    火焰在跳动，在燃烧着，又被封存进寒冰之中，雕刻出王座的形状。

    这样一个诡异的王座之上，是一副更加诡异的苍白的川皇纸像。

    纸像脖颈与锁骨连接处，被用针线缝出一条长长的疤痕。

    就像是一个诡魅的项链，圈和住纸像脆弱的脖颈。

    王座之前，是一个供台。

    上面供着刚刚点燃的香火。

    倏地，一直散落在地面上的纸蝴蝶，纷纷亮了一下。

    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煽动起翅膀，“簌簌”地飞舞起来。

    被放在王座上的纸像。

    一点点挺直了腰身。

    阖着的眼，缓缓睁开。

    露出点漆的瞳仁。

    被用颜色夸张的画笔画上的嘴唇并没有办法开合。

    阅见机的声音却从中传了出来。

    “为何突然燃香供奉，召孤前来？”

    他此时的声音与语气，都与方才云忘川梦境中，神明伪装成的“阅见机”很像。

    却是他很少在云忘川面前露出的状态。

    “回禀陛下……”

    地宫之中，正跪着三名纸蝴蝶的成员。

    还有数不清的剑灵飘荡在半空之中，带来非常强烈的压迫之感。

    “此番供奉，共有两件事想要想您禀明。”

    “嗯……直便可。”

    川皇纸像的五官，都是被勾画上去的。

    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所以并没有办法依靠这个，来判断附着在其上的，阴晴不定的阅见机的心情。

    但是听这复位的皇帝的语气……他似乎不大高兴。

    然而，又有传闻，这个皇帝表现得越是亲昵和善，便越是危险。

    如此冷淡，岂不是反而明安全？

    跪在王座之下的人却仍旧止不住有些颤抖。

    “第一件事，是、是……陛下让属下们审问的那个人，什么都没有招供……”

    这话完，阅川纸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人才敢大着胆子往下，“而且、而且他很快便死了……”

    阅见机：“啧。”

    那个明纯不是，三主教是天机宫中生命力最为顽强的人吗？

    竟然这么快就死了？

    ……还是，他当初真的出了自己的致命弱点。

    此时，阅见机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不心，确实炸得太狠了。

    阅见机的这一声，吓得那跪在下方的人马上开始叩首磕头。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属下等确实拼尽全力医治，但是没有成效，那人已经被炸成了肉泥，能再开口话，已经让人震惊……想来、想来不日便身死，也、也不算稀奇……”

    “行了。”

    王座上的纸像动了动，淡淡地断了那人的话，“这不是你们的问题。”

    “……孤又不会怪你。你何苦怕成这样呢？”

    那人显然不太相信。

    身体仍然在止不住地颤抖。

    阅见机看着他。

    心中已经习惯。也懒得再多加解释。

    “你不是，这次燃香供奉，是有两件事想要向孤禀报么？”

    纸像微微动了动。

    “第二件事是什么？嗯？”

    听到皇帝不再追究，主动问起了第二件事。

    这位纸蝴蝶的成员才放下心来。

    事实上，川皇让他们审问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他们此时才敢禀告，就是因为有了这第二件事。

    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也许可以让他们将功补过，作为他们的救命稻草。

    “第二件事是……陛下，您一直让我们为您找的东西，找到了！”

    阅见机：“！”

    完，纸蝴蝶成员便拍了拍自己的手。

    一个飞行法阵从上方缓缓降落。

    法阵之上，拖着一副通体透明的水晶灵柩。

    原本围绕在王座周身的纸蝴蝶，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纷纷向上飞去。

    在那灵柩周围，不停盘旋。

    灵柩之中，便是阅见机一直都在寻找的。

    自己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