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在南皇醒来的时候,每日出入佛堂的静妃来到了一次宫殿。静妃与南皇的关系疏离,似乎还带着几分怨气,但是因着楚凌风的缘故,南皇依旧保持着静妃些许的荣耀。
静妃与南皇交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外面的人都不知道里面的人了些什么,只知道静妃在走出来的时候面色惨白,眉眼间多了些许的惆怅。
她瞥开了身边所有的宫女奴婢,独自一个人在慈宁宫坐了半响。慈宁宫如今守着的只有赵嬷嬷,她淡淡的看了一眼静妃,随后转过了身不再瞧她。
“你来这里作甚?”赵嬷嬷没有别的神色,语气中带着些许寒意。
静妃抿着唇,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对面前的人却露出了孩子才有般的窘迫。她思索了半响才缓缓的开口道:“赵嬷嬷,最终还是我对不住她。”
该死的人是她,而不是那个风烛惨败的老人。
“现在这些又有什么用?”赵嬷嬷眸中划过冷意,“你做的也没错,女人本柔弱,为母则刚……”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能做不出来?
静妃深吸口气,竟然直接的跪在了赵嬷嬷的面前,赵嬷嬷吃惊的向后退了几步,“你这是做什么!”
“我自知有愧,不求原谅,但求安息。”
她双手合十,看着屋内存放着的荆氏令牌,生生的磕了三个头。她身着朴素,不像是生了皇子晋升妃位的宫嫔,面色虔诚,自知荆氏不愿意见她,隔着木门求她原谅。
静妃走了,背影有些凄凉。
她本是至善纯真之人,心中有愧使得她素衣拜佛了十几年,如今身为人母却为保全自己的儿子,又犯了一做大事,终究寝食难安,自缢在了大雪纷飞之际。
走时的静妃面带微笑,像是终于解脱了一般。平日里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楚凌风哭的像一个孩子,他抱着静妃的尸身不肯撒手,刚刚大病初愈的南皇也来了,给静妃进了位分,由静妃晋升静贵妃。
楚伶嫣皱着眉头,她给静妃上了柱香。听昨日里的宫女,静妃临死前曾去皇太后那里跪拜,虽然静妃与荆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可他们都是知道同一个秘密的人。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死了。
她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南皇,一双眸子愈发的冷漠。
荆氏的丧事刚过,宫里就又走了一位嫔妃,南皇也差点殒命,城中的难民涌动,百姓都在传言是不是当初镇压的那一群难民的在天之灵变成厉鬼来此索命,他们楚家的江山是要彻底的完了!
而就在舆论达到最顶峰的时候,南皇终于惹不住了大赦天下,之前被处以死刑的荆家人最终改为流放,终身不得再入皇城。
舆论被压下,这场严冬也悄然要过去。初春之际,南皇派四皇子楚凌风押送荆家人前往曲水镇流放众人。
伶嫣留在沈言的墨竹居中,在荆家人流放这天也未曾离去。
沈言执笔问她:“为何不去送他们?”
伶嫣神色淡漠:“没了荆氏,荆家也只不过是荆家而已。”
她面色平静,之前的青涩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便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冷静。沈言暗暗的摇了摇头,晋北皇宫中有不少如同伶嫣一般的公主,可谁都没有她这样聪明早慧。
“孤同楚凌风做了一笔交易。”
沈言缓缓又开口道,这一次,他的视线落在了伶嫣的身上。
“什么交易?”伶嫣转眸看向他,她已经在送行的队伍中安排上了自己的人,出了曲水镇那些人便会放荆家人走,彼时就会有人接应,在洛阳她安排了一出宅子,不出意外的话荆相等人便能在那里度过余生。
这是伶嫣的主意,荆相操劳一生,晚年能过的上安稳的日子也好。
“孤拿了玉佩,若是荆二愿意,他能入军营。”沈言道。
一石惊起千层浪,伶嫣神色一惊,“荆家人怎能再入战场?!”
沈言嗤笑,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伶嫣像是旋涡想要吸入她一般,红唇淡淡吐出四个字:“为了报仇。”
他步步紧逼,“你怎么不知他不恨?”
伶嫣抿着唇抬眼看着沈言,一双眸子皆是警惕。
“荆川明惨死郊外,荆氏病死于卧榻,荆家被抄,就连你都差一些都要被送往和亲,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沈言靠近她,面容冷静,带着之前从未有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就如伶嫣第一次在金安寺遇到他时那般,让人心生敬畏,喘不过气来。
“你猜……荆川宁他会怎样选?”
半响,见伶嫣不肯多,沈言这才又开口问道。
伶嫣冷哼一声,无力的躺在了软塌之上,神色有些憔悴,双目无神的透过窗户看向天空。
“他会选择和我一样。”
伶嫣淡淡道,一样的……坠入深渊。
曲水镇,楚凌风坐在轿中假寐,初春的天气格外的冷,周围的草木萧瑟,到了曲水镇,楚凌风下了马车。他一身玄衣锦袍,与身着粗布棉衣的荆家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楚凌风虽为荆家名义上的侄子,但是很少同荆家人来往,感情上也算不得多好。也没有过多的瓜葛。如今荆家失势对他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谈不上多么的难过。
只是有些唏嘘,从前那样的盛世荆家就这样没落了……
楚凌风能感觉出来些许的端倪,可是他不愿细想,包括母妃的死,包括荆家的流放。他走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荆家一行人坐落在草坪之上,周围围着官兵。
见到楚凌风下了马车,那群随行的士兵凑了过去,他摆摆手,遣散围了过来的官兵。看着楚凌风的靠近,荆川宁将荆父荆母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的看着向他们走来的楚凌风。
南皇的走狗而已。
见荆川宁面色微沉,楚凌风也不想客套,直接走到荆相面前道:“三公主安排了人,待到出了曲水镇,一路向北,洛阳有处宅子,可保您安度晚年。”
他这话一出,荆相夫妇都感觉到诧异,这四皇子不是在替皇上办事,怎么还替伶嫣传了话出来?
荆相看着他,楚凌风没有骗他的理由,他如今也想清楚了,自己半生在朝廷勾心斗角,如今倒不如归隐山林来的轻松。
荆相谢过楚凌风,荆川宁对他的敌意了些。自从太后走了,伶嫣也受了不少击,能够在其中安排他们已经很不容易,荆川宁心中有些遗憾,再见不知就是多会了。
此刻的荆家人明白,从一开始南皇想要的便是他们家族的没落,无论荆川明救不救伶嫣,荆川明功高盖主南皇都会想尽办法除掉他。
“荆川宁。”
就当离别之际,楚凌风叫住了他,他回头,就见楚凌风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你和晋北太子关系甚好?”
“嗯哼?!”
荆川宁挑眉点头,心想他问这些做什么,还怕他通敌叛国不成?
楚凌风无语,交手中的玉佩交给他,道:“这是他赠予你的玉佩,道洛阳你就明白了。”
罢,他就转过了身。
荆川宁握着玉佩,心中却是震惊,洛阳可是武宣候的底盘……
街道上的人来人往,楚凌风坐在马车之中闭眼假寐。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揭开车帘发现外面聚集着三三两两的难民乞丐。
他们伸着粘着泥巴脏兮兮的手指,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挨着乞讨。
“求求你们给点银子吧,孩子都快饿死了!”
妇人在马车前撒泼呐喊道,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
自从荆家人的死刑被改为流放后,这些难民愈发的猖狂了。楚凌风眼中含着寒意,看着自己的马车下伸出的一双又一双要钱的手。
他们理直气壮,仿佛这些富贵人家就应该给他们似的。不给的就还是骂骂咧咧,给了的就跪在地上,“老爷真是大善人,好人长命百岁…..”
楚凌风冷眼看,饶有兴趣的将怀中的银亮举过,他对着马车下面的人道:“若是有人能回答本宫的问题,这些银子便都是你们的。”
“什么问题?”
“我能回答!”
“四皇子看我!”
下面的人拥挤的凑到了马车的周围,楚凌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
“本宫问你们,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楚凌风缓缓道,此话一出众人茫然,他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色,有迷茫,有不解,更有欣喜若狂。
“是殿下您的生辰?”
呵,可笑。
“是静妃娘娘出殡的日子?”
“拉出去砍了。”楚凌风眸色冷着,看着下面的人七七八八的猜着。
他等了一个时辰,却还是没有人能回答他正确的问题。楚凌风将碎银抛出,下面的人立刻弯下腰去捡这些碎银,他摆摆手,马车扬长而去。
楚凌风面色淡漠,今日是荆家人流放的日子……
不知道这些人被荆家人施粥济源时有没有心怀感恩,就如同他们这样弯下腰捡银子时的这般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