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行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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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墙角种下的刺莓, 怎么可能枝叶向四周舒展开来?盛子越走过去细细察看,发现刺莓的根部周围多出来一圈黑色泥土。

    以刺莓根部为中心,向外扩展出了一米半径的空间!

    盛子越心头一喜:莫非……新品种的引进, 可以让空间扩展?沿墙种下一棵刺莓就能扩展1.57平方米的空间,那如果种一棵果树呢?

    干就干,盛子越从空间退出来, 问陆桂枝:“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水果?”陆桂枝有点迷糊。对农村孩子而言, 哪有资格喜欢吃什么水果?只要是甜的都喜欢。她想了半天, “都……好。”

    盛子越走出屋子,朝着西头的菜地走去, 她记得空花矮墙根那儿, 春天长出了几棵桔子树,不知道是哪一个随口吐出的籽, 遇到泥土就发芽生根了。

    还真有。即使寒风凛然, 三棵只有巴掌高度、瘦的桔树苗依然挺立着。趁着没人注意,盛子越将这三棵桔树苗收进空间, 贴着边界处种下。如果猜想是准确的,或许明年秋天就能吃到桔子了。

    盛子越豪情万丈地挺直了腰,陆桂枝走来给她裹上一条用旧毛线织成的围巾,棒针织的平针, 细密而温暖:“干嘛在外面吹冷风?赶紧回家吧。”

    回到温暖的屋子, 陆桂枝眉眼弯弯心情极好,在大女儿耳边悄悄:“越越,你妈妈买辆自行车怎么样?”

    自行车, 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

    七十年代初,谁家要是买辆自行车,那就是件极为风光的事情。县城里、马路上叮叮铛铛的车铃铛声音一响, 就会有人羡慕:“哇,真有钱。”

    凤凰、永久、飞鸽,这是自行车的三大品牌。而其中凤凰牌标志高贵美艳、车体扎实质量好,成为湘岳县公家人买车的首选。

    盛子越看着陆桂枝:“咱家有钱吗?”

    因为盛子越的神奇空间,陆桂枝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现在家里不愁吃,是不是可以改善一下生活品质?陡然拥有大量稀缺物资的幸福感,让陆桂枝急欲找到一个宣泄的渠道。

    买辆自行车,每天骑车往返医院和单位,可以节约好多时间。将来盛同裕骑车上班,也不会累着,对休养身体有好处。

    她笑眯眯地看着盛子越,从抽屉里拿出存折,展示着上面的数字:“三百六十五块八毛……看到没?咱家有钱!”

    盛子越像个大人一样点点头:“那就买。”

    陆桂枝在家煮了一锅黑鱼汤,找食堂借了个大保温筒装着,就往医院去。临走前嘱咐盛子越:“你好好带着妹妹,饭菜在桌上你自已先吃。”

    得到大女儿的保证之后,陆桂枝放心地朝医院走去。路过储蓄所,她取了一百八十块钱,贴着胸口放着,四处张望了一下,裹紧围巾继续前行。

    血吸虫病的治疗已经有了相对成熟的手段与方法,有些药物伤肝,医生另外开了药片给他吃。盛同裕得到及时治疗,感觉身体一天好过一天,就是每天胃里空落落的难受。

    医生嘱咐他:“赶紧补充营养,什么都能吃。”

    看到陆桂枝带来的黑鱼汤,盛同裕笑得很开心,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这鱼最补。”陆桂枝将整个保温筒交给他,洗干净筷子和勺子递过去:“趁热吃,不够还有。”

    鱼汤很浓,奶白色的汤面上还浮着层薄薄的油皮子。盛同裕夹起一块鱼放进嘴里,镜片被热气一蒸起了一层白雾,糊了视线。

    陆桂枝看他努力勾着腰,仰着脸眼睛从镜片下方窥物的模样,扑哧一笑:“吹吹再吃吧。”盛同裕笑了笑,抬手用衣袖抹了抹镜片,嘴里咀嚼着鱼肉,含糊不清地道:“好吃!这鱼真鲜美。”

    陆桂枝看他吃得欢乐,想到女儿那里还有很多,很满足地笑了。太好了,如果每天都有荤汤给盛同裕喝,他肯定能够把身体养好。

    盛同裕狼吞虎咽地吃完,连最后一口汤都舍不得,抬起保温筒,筒口朝下倒了半天,用舌头舔了舔筒口流下的汤汁,一个幸福的嗝,长叹一声:“真好吃!”

    陆桂枝收拾好东西,拎着保温筒就往门诊楼走去。

    聂菊上班的地方在一楼走廊的五官科,是个相对冷清的科室,平时也就偶尔有几个看近视、配眼镜的人到这边来。农村娃娃鼻涕拖得老长,也就是吸溜一下,袖子一抹的事儿,不会有人想到鼻炎二字上,更不会有人去医院看病。

    五官科诊室位于医院门诊的西北面,终日不见阳光。聂菊穿着白大褂正无聊呢,看到陆桂枝进来眼睛一亮,起身招呼着:“桂枝!”

    陆桂枝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问诊台。台面很干净,一簿空白处方摆在正中央,右手边摆着一个消毒铝盒,里面放着棉签、压舌板、体温计。

    聂菊问:“盛老师现在怎么样?好多了吧?”

    陆桂枝笑了笑:“好多了。血吸虫病复发,幸好这次抢救及时,没有大碍。就是得平时多注意营养、好好休息。”

    聂菊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桂枝,我上次批评你没有照顾好丈夫,是我的错。我不知道盛老师得了血吸虫病,这个……不怪你。”

    陆桂枝摆摆手,半点没有放在心上:“没事没事,你是为我好,我知道。”

    两位事业女性相视一笑。

    陆桂枝问:“菊,你家老周有门路,可不可以帮我买辆自行车?花多少钱你只管。”

    聂菊的丈夫周兵是军转干部,在物资局当副科长,手里有点权利。

    聂菊愣了一下,忽然就笑了,笑得喘不上气来:“唉哟,桂枝你终于想通了,知道找我买自行车了?没问题,我有办法我有办法,保管给你买到!”

    陆桂枝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前批评过聂菊贪图享受,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别人有的聂菊都要有。

    聂菊站起身,走到陆桂枝身边,扶着她的肩膀道:“桂枝,你以前过得太苦了,有钱都送到陆家坪,我劝你你也不肯听,还我不理解你一颗孝心。要我,你们两口子双职工,现在连辆自行车都没有,真的是太丢脸了。”

    陆桂枝以前觉得她这话刺耳,但经历过良华结婚这事之后,她想过很多。孝顺父母没有错,但无止境地贴补、忽视了家却是错的。她除了是女儿、姐姐,还是母亲、妻子,对不对?

    陆桂枝抬起左手盖在聂菊压在她右肩的手上,身体向后靠了靠:“菊,你讲得对。”

    难得听陆桂枝认可自已的话,聂菊有点受宠若惊,哈哈一笑:“你放心,我今天下班回去就给老周下命令,一个星期之内就把新车给你送过去。”

    陆桂枝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放进聂菊的白大褂的大口袋里:“这里是我刚取的一百八十块钱,如果不够你就帮我先垫着。”

    聂菊是个爽快人,手在口袋外拍了拍,听到那沉闷的声响,笑眯眯地:“我办事,你放心。”

    拜托菊帮忙买车之后,陆桂枝安心回家。这一次她快步如飞,感觉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劲儿,寒冷的北风从后背刮来,似乎也成了推力,推着她不断向前。

    一进门,屋子的暖意就扑面而来。

    陆桂枝出门之前烧好了煤炉,通风孔只露出一条缝。煤炉外面笼一个方形的木头架子,架子上嵌一块格栅板,面上盖床的棉被——这是湘省人冬天烤火的物件儿,名为“火桶”。

    木头架子与格板扣在一起像个罩在煤炉上的“桶”,围坐在炉子旁边,手和脚都可以搁在架子上,再盖上一床棉被,全身都烤得暖烘烘的。故名火桶。

    盛子楚乖乖地坐在火桶棉被上,嘴里砸巴回味着盛子越给她榨的西红柿汁。楚楚现在对姐姐很依赖,因为她能变出很多好吃的东西。

    看到母亲推门而入,盛子楚冲着妈妈伸出手:“妈——妈”陆桂枝取下墨绿毛线围巾抖了抖,走到火桶边将双手塞进棉被里暖了暖,感觉一身的寒气散了,这才抱起等得不耐烦的盛子楚喂.奶。

    盛子越看着妹妹的嘴一拱一拱,像只猪一样在妈妈怀里撒娇,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笑意很轻很浅,却被陆桂枝捕捉到了。

    她左手肘托着女儿,右手轻轻拍着她的屁股,看着盛子楚:“越越已经长大,不能要再吃.奶了。”

    盛子越一听,霍地站了起来,差点把靠背椅子带翻,她面色涨得通红:“我……我没要吃.奶!”太羞愧了,想她一个成年人的灵魂,竟然被母亲哄着不要吃奶。

    陆桂枝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你舅舅吃奶吃到三岁,看你在我怀里吃奶还缠着要奶吃呢。”

    盛子越“啊”了一声,舅舅三岁的时候,外婆差不多四十五岁。生完孩子三年多竟然还有乳汁,这不是什么好事吧?

    书中所言外婆得了癌症,不到六十就早早离开人世。心中一恸、呼吸一滞,盛子越有些紧张。这次父亲晕倒出乎她的意料,书中并没有提到这事。虽有惊无险,却让她感到人生无常。

    必须得做些什么。

    可是,怎么提醒?如何处理?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传来,断了盛子越的思路。

    盛子越走过去开门。

    门开了,卷起一阵寒风,风里带着大院里的泥沙,迷了盛子越的眼。她还没睁开眼,就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温暖的、软绵绵的怀抱。

    “越越——”是外婆的声音。

    曹操,曹操到。

    听到女婿晕倒的消息,徐云英顶着北风一路疾行。上一次来县城是盛同裕做结扎,这一次听女婿走在路上都能晕倒,被人渲染得吓人至极,徐云英哪里还坐得住。

    星华他代母亲跑一趟,徐云英不同意,收拾了两件衣裳,从大衣柜里拿出往日别人送来的罐头、鸡蛋,用网兜装着就出发了。

    桃庄在旁边酸话:“到底是亲母女,就是不一样,听到点风吹草动,儿子媳妇孙女都不要了。姐夫生病了,让星华去看看不就行了?”

    徐云英大怒,平日里面和心慈的她发了脾气:“桃庄你也是当娘的,难道不知道当娘的心吗?”这个时候女儿肯定心慌害怕,只有母亲在身边才能安心。若是需要帮忙,她还可以在家带带孩子搭把手。星华一个没结婚的子,能够派什么用场。

    一路紧赶慢赶,徐云英进屋一看,室内一片温馨详和。

    女儿坐在火桶边喂奶,脸上表情轻松而愉悦,看不到半分愁苦。五屉柜上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悠扬的音乐,空气里浮动着浓浓的鱼汤鲜香味。

    手上抱着的盛子越像个火炉一样暖烘烘的。徐云英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看到匆忙赶来的外婆,盛子越改了主意,穿书的秘密还得先守着。空间的秘密母亲接受良好,是因为可以直接受惠。而且神话故事、民间故事里“宝葫芦”之类的设定也让她能够理解。

    可是……穿书?这对任何一个七十年代的人而言,都匪夷所思吧?谁愿意知道自已原本生活在一本书里,是里的悲剧式人物?

    盛子越抱着徐云英,眼睛里闪着不服输的光芒。书中所写,并非不能改变。那我们怕什么?努力向前走吧。

    徐云英一来,陆桂枝压力减弱了许多。她陪着母亲一起吃过午饭,收拾了碗筷,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医院。

    正躺在床上磕睡的盛同裕听到有人过来,摸着眼镜戴上一看,慌得连忙侧身想要坐起来,被徐云一把按住:“同裕,一家人别客气,你躺着,安心躺着。”

    盛同裕一向敬重岳母,不好意思地:“妈,又麻烦你跑来看我。”徐云英假意沉下脸:“瞎!你既然喊我一声妈,家又住得近,你住院了肯定得过来看看才能安心哪。”

    盛同裕心口一阵暖意涌上来,他是苦孩子出身,家中孩子多母亲难免忽视,结婚后岳母的关爱让他如沐春风,一直感恩在怀。

    “妈,谢谢。”

    听到盛同裕这一声感谢,徐云英笑了,拿起一个网兜放在床头柜上。网兜里装着两瓶糖水桔子罐头,七、八个鸡蛋:“同裕啊,妈这回来得急,只带了这点东西,你莫嫌弃啊。”

    陆桂枝原本不让母亲拿东西,但徐云英坚持拎着,还一路教育女儿:“看病人哪有空着手的道理?我都从家里拎到水利局了,未必还差最后一点路。”

    看到这一网兜的东西,盛同裕连声:“妈,都是一家人了,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客气?”

    徐云英悄悄甩了甩手,手掌被网兜绳勒出了深深的红色印记,血淤处有些麻。看到女婿气色还不错,她叹了一口气,面带忧愁。

    “同裕啊,身体要紧。你住湖区得了血吸虫病也是没得办法,但以后一定要记得体检,莫大意了。这一回听老乡你是后仰摔倒的,我只要一想就心里害怕啊,如果脑壳摔坏了你让桂枝和两个孩子怎么办呢?”

    盛同裕连连点头:“妈,我知道了。”

    盛子越心中一动,站在一旁插了一句话:“外婆要带头体检。”

    徐云英根本没把外孙女的话放在心上,继续教育盛同裕:“工作是忙不完的,身体才会跟你一辈子,毛.主.席都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对不对?”

    盛同裕深有感触,躺在床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盛子越见无人重视她的话,皱着眉毛提高了声音:“外婆也要体检。”

    徐云英笑了笑,安抚地摸着盛子越的脑袋:“乖,外婆身体好得很,不用浪费那个钱。”

    盛子越执着地拉着外婆的手,对母亲大声:“让外婆做体检。”

    徐云英估摸着盛子越这是被吓坏了,有点过分紧张。她放柔了声音:“你外婆身体好着呢,保证活到一百岁。”

    盛子越摇头如拨浪鼓:“一定要体检!”她看向母亲,眼神坚定而执着。

    面对如此执拗的女儿,陆桂枝心中一突。都孩子眼睛灵,她又有神通在手,莫不是母亲身体有什么问题不成?想到这里,陆桂枝冲母亲笑了笑:“妈,正好你也来了医院,今天就顺路做个检查吧?你生了我们姊妹七个,从来没有进大医院做过体检吧?”

    徐云英连连摆手:“不搞这、不搞这,我们农村人没大病从来不进医院。”

    聂菊恰好在这个时候走进病房,她向来和陆桂枝一条心,听徐云英这一不由得哈哈一笑:“徐姨,医院体检很正常的,我带你去吧。”徐云英还要推辞,却被陆桂枝和聂菊强行拖着去了内科。

    三个时之后,从妇科出来的陆桂枝脸色很不好,抱着盛子楚呆坐在走廊长椅之上,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检查的过程——

    “您五十岁了,还有月经?”

    “不规则出血,量大不大?”

    “躺上去,我帮你检查一下。放松,放松,别紧张,一下就好。”

    女医生把她拖到一边:“宫颈处有大块糜烂,轻轻碰触会出血,这不是好现象,你要有心理准备。”

    陆桂枝茫然地“啊”了一声。

    “有宫颈癌的可能,需要做进一步的病理检查才能确诊。”

    癌?

    下午四点半,医院来往的人少了许多,走廊上变得安静起来。陆桂枝看着墙上那个大大的“静”字,茫然不知所措,内心一阵阵抽痛。

    母亲这一生,太苦了。

    年少遇战乱、痛失双亲,结婚生子时遇三年饥荒,送走两位老人之后带了大的带的……好不容易盼得孩子陆续长大,她竟然生了大病。

    宫颈癌……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陆桂枝的手就会哆嗦,那可是癌,这个时代的绝症!不行,不能让母亲才五十岁就面对风险,必须手术。如果母亲生病,越越一定会难过。对了,是越越,是越越坚持检查的。

    医生,宫颈癌早期症状极不明显,没有痛感,患者很容易将这类不规则出血与更年期月经不调混淆,这次来医院检查真的是非常幸运。而且,早期手术效果好,只要切除后期存活率很高。

    是越越要徐云英检查的,她真的是有神通的人。老天有眼,给她送来盛子越这个女儿,这个难关一定能够渡过。想到这里,陆桂枝忽然有了无穷的勇气。

    陆桂枝深吸了一口气,宛如穿上铠甲的勇士,迎上走出诊室的徐云英。

    徐云英远比陆桂枝想像中更坚强,她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先回家做饭去,莫饿坏了同裕和孩子。”

    到了晚上,陆桂枝伏在母亲膝上轻声啜泣。

    徐云英摸着她的头顶,长叹一声:“人生一世谁无死?你哭什么。”

    陆桂枝抬头一抹眼泪,咬着牙道:“妈你不能死!我受不得这个。”

    徐云英无奈笑笑:“好好好,不死。”

    “妈你就住在这儿,等病理检查结出来,如果确诊了就住院,早点手术安心。反正你也生了七个,宫颈也好、子宫也罢,切就切了吧。”

    “瞎!人从娘胎里就带来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拿掉?”

    “妈,保命要紧。”

    “医生不是,还没确诊吗?也不一定就是那个什么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妈,求你了,抓紧时间准备手术吧。”

    “不行啊,桂枝。成华、建华还,家里一摊子事……”

    陆桂枝断母亲的话:“妈,你真是一辈子操心受累的命。良华已经结婚生子,成华、建华正在放寒假,你先让良华两口子把家撑着,趁这个时候做完手术,过完年差不多就能恢复好,什么事都不耽误。”

    徐云英的心有一丝动摇。

    陆桂枝紧紧抓着母亲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从她身上汲取到力量:“妈,这个家不能没有你。你得先顾着自已的身体啊,家里乱一点没关系、过年安排不周到也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得活着。”

    徐云英的手被女儿紧紧抓着,感觉她一直在哆嗦,心里又酸又涩又痛。这个女儿……是她第一个孩子,却也是亏欠最多的孩子。

    生陆桂枝的时候,自已不过才十八岁,正是年青年少……想到往事,徐云英有一刹那的晃神。

    “妈!妈——”

    陆桂枝的呼唤将徐云英拉回现实,她定神看着女儿,苦笑道:“手术得花不少钱吧?”

    陆桂枝听母亲这口气,明显是被自已动了,忙道:“不多不多,我问过医生了,手术大概要两百多块,没事,我有!我来出。”

    “两百多!”徐云英唬了一跳,“这么多钱,算了算了,我不做手术了。再等等,啊,再等等。”

    陆桂枝懊恼自已口快了实话,应该少一点免得母亲担忧。她试图补救,慌忙从身上拿出存折展示给母亲看:“妈,我真有钱,你看!”

    徐云英识字,她凝神一看,叹了一声:“一百八十二块六毛,桂枝啊……你根本就没有两百多块钱。”

    陆桂枝急死了,恨自已为什么非要取钱买自行车。她提高了音量:“妈,我真有钱,前几天取了钱准备买自行车。我马上把那钱拿回来,够了、够了,真的够了,你信我啊。”

    徐云英微微一笑:“你们结婚六、七年了,现在想买辆自行车是好事,妈支持。别把钱浪费在我身上,我没事的,听话啊,桂枝。”

    陆桂枝急得团团转,不知道应该怎么母亲才肯同意手术。

    徐云英拿定了主意,再也不肯更改,她的笑容慈祥柔和:“桂枝,妈这辈子经历了好多,活到现在也值了。我一辈子都没有麻烦过别人,哪能为了手术掏空你的家底呢?没这个道理……”

    女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孩子?这就是徐云英心中的“道理”。

    第二天,陆桂枝找到聂菊:“菊,自行车我不买了,你把钱给我吧,我得给我妈治病。”刚一开口,陆桂枝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聂菊慌忙安慰她:“你别哭,徐姨不会有事。早期宫颈癌只要手术了就不会有事,你怕什么。至于自行车……”

    她想了想,提议道:“你现在两头跑,没车恐怕不行。这次老周已经找到路子,明天就可以拿车,不买可惜了。这样,我先借你一百块钱,够不够?”

    陆桂枝哽咽着点头:“够了,我现在手上有一百八十几块钱,谢谢你。”她此刻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雪中送炭的情谊让人暖心。

    聂菊欲言又止,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桂枝,你别怪我多嘴,作为你的朋友,我觉得有必要对你几句可能让你听着不舒服的话。”

    陆桂枝看着她,眼神里带出丝脆弱与忐忑。

    “你妈不只你一个孩子,她生病需要手术没错,但只要是手术,就会有风险。你一个人,能够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与风险吗?你拿钱出来,这是好事。但你是女儿,农村里女儿根本没有发言权,最终还得你兄弟发话,这个手术才能做,你明白吗?”

    陆桂枝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她一听母亲生病需要手术,第一时间就是筹钱、劝母亲住院,从头到晚就没有想过,自已是外嫁女,在陆家根本没有决策权!

    一想到毫无主张的父亲、耳根子软的陆良华、自私霸道的杨桃庄,陆桂枝头痛无比。她惶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聂菊。她舍得出钱,但是她不敢独自承担风险啊……

    聂菊长叹一声:“桂枝,你先和徐姨商量一下,如果徐姨能够拿定主意,这个事儿就好办多了。但如果徐姨不同意,恐怕就难了。”

    拿着聂菊借的一百块钱,陆桂枝茫然地走出医院。突然悲从心起,蹲在人民医院的花坛边号啕大哭起来。

    她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憎恨自已是个女儿。如果有一天母亲昏迷,她在医院签字做决策,未来有任何风险都会被弟弟们唾弃、咒骂、埋怨。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女儿却是外姓人。女儿即使出钱出力,最后都会落埋怨。

    做得好了,轻飘飘一句:“显摆你有钱是吧?”

    做得错了,腥风血雨无情地砸而来:“你哪来的脸,敢做这样的决定?你这个刽子手!”

    看到有人在医院门口痛哭失声,几个路人充满同情地过来安慰:“想开点,别难过,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生、老、病、死……谁又能够避免呢?

    陆桂枝被人扶起,她木然地接过一条不知道是谁递过来的手帕,抹干眼泪,看着围在身边的路人。

    这个世道还是好心人多,素不相识却能毫不犹豫伸出温暖的手——

    盛同裕昏迷摔倒,是老乡卸下家中门板抬着他跑了七里路,到了医院之后默默离开。

    自已路边哭泣,这么多人围过来安慰问候,手中的帕子散发着香味,沾了眼泪鼻涕脏污了,对方也毫不介意收回口袋。

    这个世道有坏也有好,再难也要走下去。

    陆桂枝将存折里的钱都取了出来,厚厚一沓用牛皮纸信封装着,一路跑回到水利局。把信封放进正在厨房忙碌的徐云英怀里,陆桂枝苦苦哀求着。

    “妈,这里有两百八十块钱,住院、手术、治疗足够了。我求您了,去做手术,好不好?您不看我的面子,也看越越的面子行不行?你总不想让越越为你哭吧?”

    徐云英拿起信封,几十张钞票拿在手里感觉心里沉甸甸的。这可是一大笔钱呐,可以买两辆自行车,足够一大家子过两年,就这样全丢进医院……值得吗?

    徐云英将信封放在一旁,面色沉静如水:“你别逼我,先让我想想,等确诊了再吧。”

    陆桂枝的嘴唇抖了抖,没有再话,一切都等病理检查结果出来再吧。

    第二天傍晚,聂菊推着一辆锃亮的凤凰牌自行车走进水利局。

    一群人围上来,上上下下地量着。

    有认得聂菊的便问:“聂医生,你这又换车了?有钱人呐……”

    聂菊摇摇头:“这不是我的,是陆桂枝的新车。”

    “哇~”所有人都沸腾了,“陆工买车了?恭喜恭喜。”

    几个人跑到陆桂枝门前嚷嚷:“陆工快出来,接新车了!”

    一片笑声中,陆桂枝被人簇拥着摸上了这辆全新的自行车。这是眼下最流行的样式,28寸男式双杠自行车,车身大气、轮胎厚实,车把手中间直,两端略弯,不锈钢亮得闪瞎眼。

    车屁股后一个红、黄两色的标志,远望去宛如一只凤凰展翅欲飞,神态间颇有一副俾睨天下的骄傲,一看就是大品牌。

    雪白的铃铛中央也有一个凤凰暗纹,轻轻一拨,“叮铃铃……”声音清脆悦耳。

    陆桂枝有点激动地伸手摸了半天,就是不敢接车。

    聂菊推着龙头往她手上一放:“给!这车现在是你的了。”陆桂枝慌忙一手托车把手,一手托着皮制座位,唬得连连道:“你心点、心点。”

    徐云英走出屋,抱着盛子楚站在走廊远远地看着,眼里闪着喜悦的光。女儿买车了,明她的日子越过越好。听到旁边人羡慕的话语,看到陆桂枝心翼翼地试骑,徐云英笑得合不拢嘴。

    陆桂枝会骑自行车,但以前那是用别人的旧车练习,摔了碰了不会太心疼。现在这车是自已的,而且还是崭新的,她有点放不开手脚。

    她左脚蹬在脚踏板上,右脚在地上轻点慢慢滑行了几步,怎么也不敢抬脚跨坐到座位上。旁边人看到,都笑弯了腰,大声指挥着:“陆工,骑啊,你倒是骑上去啊。”

    一堆人在旁边围着,陆桂枝更紧张。车龙头一歪,差点摔倒。卢会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笑容灿烂无比:“没得事,刚开始都是这样儿的。”

    盛子楚是个人来疯,她一见这么多人围着母亲,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啊——啊”地叫了起来,似乎在:“加油!加油!”

    热闹过后,聂菊退了陆桂枝二十块钱,一辆国营商店标价157块的自行车,需得凭票购买,一到货就一抢而空。

    陆桂枝托聂菊买竟然只花了160块钱,明显是占了人家的便宜,这让她有点不好意思。赶紧从厨房装了一大海碗带汤鸡肉,用网兜套住交给聂菊:“老家带来的老母鸡,你带回家给老周尝尝吧。”

    天气冷了,鸡汤面上浮了一层厚厚的奶黄色凝固物,但依然能够闻到那浓浓的鲜香味。聂菊眉开眼笑地接过:“我家老周就馋你做的菜,那我不客气了啊。”

    徐云英在一旁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桂枝在县城多亏有你们这些好朋友,菊有空到乡下来,我给你炕红薯粑粑吃。”

    聂菊抱着徐云英的胳膊,亲密地:“徐姨,我对我真好。”她是北方人,刚分来县城的时候举目无亲,是陆桂枝带着她适应环境,一起回老家过节,吃徐云英做的农家美食。

    徐云英笑了笑:“那是你懂事儿。”

    送走聂菊,陆桂枝蹲下来,抱着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盛子越,轻声道:“越越,谢谢你。”谢谢你在同裕晕倒时及时呼救,谢谢你在医院提醒母亲检查,谢谢你让家里不必担忧食物。

    母亲真心实意的感谢落在耳朵里,仿佛一缕春风吹开了花蕾,又似乎是一抹阳光照进阴暗的角落,盛子越心里曾经的寒冰“呲凌——呲凌”地开始化冻。

    冰封的河流被暖风吹开,河水开始奔腾,不断地向前流淌,流过草滩,草发芽,淌过泥地,野花绽放。

    生机勃勃、永不停止。

    一个浅浅的、淡淡的笑容浮现在脸上,盛子越轻声道:“爸爸、外婆、妹妹……妈妈还有我,我们都会很好的。”

    得到了盛子越的保证,陆桂枝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她腰间一使劲,将盛子越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两个圈圈:“哦~我们家买新车喽!”

    徐云英嗔怪了句:“像个孩一样!”完,她自已扑哧一声也笑了。你别,看到这么金贵的自行车放在自家屋子里,心里真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