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争艳
谢晚芳有些佩服自己竟然可以表现得这么冷静,事实上当她听完顾如芝的话之后,她脑海中只浮现出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她只是稍微意外了那么一下,然后就从心里觉得这确实是冯婉妍做得出来的事。
顾如芝大概是发现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于是还颇为心翼翼地了句:“她如今得了圣上宠幸,恐怕是还要生事的。”
谢晚芳看了她一眼,觉得挺有意思,便笑着点了下头:“你能告诉我这些看来也是深思熟虑过的,谢了。”
顾如芝当时便顿了那么一顿。
后来她见到云澄的时候就把这事跟他了,末了不免感叹道:“人啊,真是经一事长一智,她现在也知道用这种手段了。”
白氏的示弱,还有顾如芝特意前来告知的当年真相,都来得太过突然了,与其让谢晚芳相信这是良心发现,倒不如是另有缘由。她觉得她们应该是不想谢家再把安宁侯府视为仇人,不能友好相处,但也至少不能让顾家再挡在前头招仇恨,尤其冯婉妍当初还是靠借刀杀人坑了白氏,现在又被圣上所宠幸,听顾如芝言语间所表露出来冯婉妍的那股不平意,可能也是担心顾家腹背受敌,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时候她们当然是来与她修好才是上策。
谢晚芳觉得这些心思倒也是人之常情,换作是她肯定也不忿要替冯婉妍背这个锅,更何况白氏那么看重丈夫儿子。而对她来,顾如芝出于什么原因告诉自己真相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真相本身。
所以她才会道了声谢,意思就是你这个情我领了。
云澄静静听她完了才问道:“那你如何算?”
“这个仇肯定是要报的,早晚罢了。”谢晚芳回答得也很平静干脆,“安宁侯夫人有丈夫儿子帮她赎罪,她冯婉妍可没有,而且,此人其心可诛。”
云澄就很简单地“嗯”了一声,然后似有所思地道:“你李三夫人道此事顾世子早已知晓?”
李三夫人就是顾如芝。
谢晚芳点头,道:“我想他之所以没有告诉我,就是不想我报复冯婉妍吧,他那个人的性格也不是会跑来跟我这个的。”
顾照之要面子,而且非常大男人,冯婉妍做出这些事毕竟是源起于当初三个人的感情问题,他不可能这个时候巴巴地跑来跟她都怪冯婉妍挑唆了他母亲,大约他一是不想她觉得他在为家人开脱狡辩,二就是觉得他自己责任最大,既然已经扛了,就该继续扛下去,也免了再生事端。
云澄笑了一下,道:“可惜婉嫔不懂得领情。”又转而安慰她道,“这些事总会有个了结,不急在一时半刻。”
“嗯,我晓得的。”谢晚芳觉得自己在他影响下已经挺能沉得住气的了,这会儿她不仅不气躁,反而还颇有些兴致地问道,“你算带我去哪里玩儿?”
他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很是期待着。
等到马车在九曲江岸边停下的时候,谢晚芳才惊讶地发现目及处除了烟波浩渺之外还有一片姹紫嫣红,随随便便一个从眼前走过的女子头上都戴着鲜花,一朵两朵不算什么,三朵四朵也有许多,还有些花贩子提篮在游人中穿梭,脑袋上更是各种花乱簪一气。
当然在这里游玩的不仅有女子,男子也不少,而且有些在头上和腰上也戴着花,不过大多都是相貌好的才戴。
谢晚芳就猜可能这些花是别人掷给他们的,大意就是郎君你长得真不错,来,吃我娘子一花。
而这种处处见花的阵仗她虽然头回见到,但这种模式却并不陌生,这其实就是春日里一种好玩中又带着几分缱绻的游戏——斗花,当然主要也是女儿家玩的,别看这些人好像
没有凑在一起,其实都是兴之所至的“斗”,想抓谁斗就抓谁,赢了的可以拿走对方的花,有些摊贩也会以此吸引买主,斗赢他们的就可以把东西拿走,输了的当然就要付钱。
花贩子的生意虽然今天大概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但其实他们手里卖的花一般只能拿来应个景,斗花归根究底斗的是个新鲜和别致,寻常花贩卖的花新鲜可能有,但别致就很难了,所以真正有心玩的大多都是从自家种的花树上现摘下来的,又或者是去山里寻的,简单来就是哪怕同样是茶花,一朵普通红色花瓣稀疏的茶花可能就比不上人家那朵粉中带白重瓣似缓缓晕染开来的茶花。
斗花这游戏贵族女眷也玩儿,不过谢晚芳以前没什么机会接触过,后来在其他地方见到的也没有这么大场面,而且她哪有能的花啊,一没物资二没心思,最多也就是应个景。
所以今天她一见到眼前的景象就忍不住“哇”地叹出了声,这一叹就叹得云澄顿了一下,道:“你想先逛一逛么?”
“你不是带我来玩斗花的?”谢晚芳意外地看着他。
云澄还真没想过让她去玩这个,主要是花朝节除了是赏花玩景的好日子之外,也是年轻男女们郊游相看的时机,这种场面的斗花玩乐,其实更多的是有吸引倾慕之人的意义,在他心里这件事完全没什么必要,这些花花绿绿姹紫嫣红不过是他们遥望岸上时看到的风景罢了。
不过既然她想要凑热闹,他自然是要依的。
谢晚芳自觉已把他的性子了解了个□□分,他这轻轻一顿立刻就让她有了点福至心灵的了然,便又笑道:“我正好与你‘招摇过市’一番。”
云澄失笑,道:“原本是想带你游船的,那就先去逛逛吧。”完让人拿了事先备好的披风来,亲手给她披在了身上,“江边风大,春日里还是要捂着。”
谢晚芳笑眯眯地随他摆弄着,心里甜丝丝的,恰好远处忽然飘来了阵琴音,她听着就来了兴趣:“怎么还有人在弹琴?我们去瞧瞧。”
结果去了才发现原来那里是有人在比艺夺花。
“这主意挺好,”谢晚芳站在围观人群里望着花台上那位刚刚赢下对手的娘子,低声对云澄道,“搞出这般风雅的味道,吸引了这么多人来关注,不仅招人气,而且还容易撮合姻缘。”
云澄正要附和地应一声,就听她忽然道:“这盆白牡丹好漂亮!”
他顺着她目光看去,果然见到台上的人正引着那娘子往中间走,而一盆莹白如玉的牡丹花就被摆在那里,旁边有人端着个红绸垫底的托盘,上面放着把剪子。
云澄回眸看了眼双目炯炯有神的谢晚芳,唇角轻弯,转头便道:“且慢。”
不仅台上的人,台下的人也纷纷朝他看来。
云澄就在谢晚芳愕然的目光中越众而出,款款两步上了台阶,站定微笑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一步,不知可还能向这位娘子讨教一二?”
那娘子也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身旁还跟着两个侍女,她乍见云澄时先是一怔,待被他正眼望去的时候倏地就红了脸,但又很快掩饰般地撇开了目光,笑意端淑地道:“看来郎君也是惜花之人,既如此,这盆花我便让给你吧。”
云澄淡笑道:“那倒不必,既有规则,那还是按规则行事为好。”完客气地伸手一引,“请先。”
两人比试,也就是一人一琴,比的是琴艺,也是心境。
谢晚芳是知道云澄四艺俱佳的,但她发现这个娘子的心境却是实在差,先前她和别人比的时候从神情到音律就透着股“就你也能与我相争”的浮傲之气,但因她琴艺好,所以才能胜过对手,可现在她遇到的对手是云澄,都还谈不上曲中意境,她明显心境就已经崩了,起先是紧张,后来是慌张
,才弹了不到半曲,指下已是错漏连连,然后她就更慌,越慌越错。
最后云澄赢得不费吹灰之力,台下众人喝彩连连。
那娘子站起身时脸上尴尬的神色已是不能再看,不晓得是气的还是羞的,居然眼圈都有点发红,谢晚芳正担心她会不会真的哭出来,就见她冲着云澄盈盈一拜,道:“郎君琴艺过人,是我拖了后腿。”
云澄平平含笑道:“客气了。”完也没再去看对方倏然僵住的脸,径自转身走过去拿起剪子“咔擦”一声就利落地将那朵牡丹带着两片嫩绿叶子剪了下来。
他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人群中自然而然地让开了一条路,谢晚芳就看他拿着花朝自己走来,突然没来由地有些激动。
云澄走到她面前,迎着她灼灼的目光莞尔一笑,然后抬手将花簪入了她发间。
他牵着她从人群中离去。
谢晚芳也没有回头,只嘻嘻地笑,道:“我觉得你真的很会气人。”人家那个样子摆明了就是希望得两句安慰的,最好是能连花一起推让给她,不定一来二去还能结个缘分,然而云丞相却和颜悦色地顺着话茬用那短短三字表示:你确实弹得不怎么样。
云澄微微笑道:“那是冯家的人。”
“……啥?”谢晚芳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咋知道?”
“她腰上那枚玉佩是以前皇后娘娘在东宫时赏给婉嫔的。”云澄道,“我记得她家里还有个妹妹,难得你也喜欢这花。”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撞上了,恰好你又喜欢这花,便不必谦让。
再他也不是个能吃那套的人。
谢晚芳拜服之余不免要“逼问”两句:“这么久的东西你竟然还记得?你不是与她不熟么?”
“是不熟。”云澄似想起什么,笑了笑道,“但她很是若无其事地显摆了一阵,难免有些印象。所谓京都双姝的名号多少都是需要些身份加成的,她那时将这玉佩捧着无非为了声名。”
她恍然道:“难怪我觉得她的行事作风有些眼熟。”原来是有传承的。
“等等,”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冯婉妍现在让她妹子出来这样高调显摆,还挂着娘娘那枚玉佩,难不成是想捧个接班人出来?”
云澄淡淡一笑:“这对她的声名也有好处,一门两名姝,做姐姐的如今又得宠于后宫,妹妹也差不多该订人家了。”
谢晚芳觉得冯家怕是有点飘了。
两人一路闲逛着话往渡头方向走,走着走着,云澄忽然了句:“我们的婚期可能要等到明年了。”
谢晚芳听出他这是酝酿了半天才出来的话,一怔之下倒不是觉得失望,而是先担忧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云澄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温笑道:“没有,只是圣上有意让我借出使西陵的机会去晋王那里转一圈,现在旨意还没下来,只是我大概算了下这样的话可能最近的好日子也要明年初了。”
又是出使西陵又是去晋王那里转一圈,谢晚芳光是听着都放不下心,但她现在是禁军统领,也不可能跟着他走,只好再三叮嘱道:“那你十日给我写封信,我也好放心。”
他笑着应下了。
让云澄出使西陵的旨意是半个月后下的。
让谢晚芳没想到的是,圣上居然下令让她亲自护送,后来云澄才告诉她,这是他跟圣上提的,可能圣上想着他们一时半会儿成不了亲,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吧。
长宁殿里,也有人对这个消息表示出了意外。
“圣上让谢统领亲自护送左丞相?”冯婉妍坐在萧弘对面,原本手里捏了支笔正在计划着下个月生辰的时候在殿里摆个宴,还对他想请谢统领也来坐坐,然后萧弘就告诉她到时候谢统领已经随云
相离京了。
其实这个消息她已经知道了,但在圣上面前她自然要装得不知道,否则又如何能出下面的话?
于是她不无惋惜地道:“真可惜,臣妾本来还想着趁此机会为阿妹和谢统领解除些误会的。”
萧弘正在看书,闻言翻页的手一停,好似来了些兴趣地问道:“谢统领和你阿妹有什么误会?”
冯婉妍就把花朝节那天的事了一下,然后叹道:“我阿妹回来没能认出那是云相和谢统领已经后悔得很,又若早知云相是要拿花送给谢统领她肯定先把花奉上了,现在这样得罪了人她很是忐忑。”
萧弘听了便是一笑:“朕还当什么事,放心吧,他们两个都不是肚鸡肠之人。”
“话虽如此,可,可若是因为臣妾的缘故让阿妹被云相和谢统领误解,那……”冯婉妍欲言又止,“想来云相也是不放心吧,所以临走也要带上谢统领,只是臣妾就更担心了。”
“担心什么?”萧弘的语气明显沉了一些。
冯婉妍从容演道:“担心云相思虑太多,会影响到圣上,毕竟禁军统领乃是关系到京都安危的要紧人物。”又叹道,“其实臣妾也明白,一时之间难以让他们接受……”
萧弘道:“你是他们会因为皇后而刻意排斥你们冯家?”
冯婉妍立刻放下笔,起身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娘娘仁厚,对谢统领一直是很好的,云相又是太子之师,臣妾也没想过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臣妾对圣上的心意。”
“好了,”萧弘伸手拉了她起来坐下,淡淡道,“他们是朕的肱股之臣,无论是皇后还是你,待他们好都是理所应当。”
冯婉妍没有再多言,有些话点到即可。
倒是萧弘多量了她片刻,蹙眉道:“怎么吃了这些日子的药膳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来在行宫里你真是把自己折腾地够呛。”
他这么着,她听了却是忍不住从心里笑到了脸上,圣上她自己折腾自己,其实还是在□□后不给面子。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是知道的,除了身上寒湿重些,每个月月事来时有些难受别的都没什么,大约是在行宫里跪的那一场又染了些寒气,所以她现在气血有亏,月事时疼得比较厉害罢了,这御医院的药膳方子想来也是效果比较慢才没怎么见效,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她可以忍。
萧弘这边正着,御膳房那里就送来了每日定时的药膳,还是罗嘉亲手端了放在她面前的。
冯婉妍就笑着谢恩道:“臣妾能得圣上关怀,已是铭感五内。”
萧弘冲她笑了笑,气氛瞬间又和软了许多,但片刻后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对罗嘉道:“跟太常寺那边选个合适的日子让左相和谢统领举行婚仪,再去左相府和大将军府一声,婚事不必着急,等朕这边好好给他们挑个日子再,不可慢待。”
冯婉妍指间一紧,掩饰着内心激动抬眸朝圣上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沉默含笑地喝起了药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