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哥哥不哭,吃个馒头就不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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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皎望向那个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身着丁香紫布衣的妇人。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

    那妇人也瞧见了她,一双留下岁月沧桑的眸子恍惚了一瞬,旋即燃起光亮:“皎、皎皎?”

    “阿娘!”皎皎噙着泪,按捺不住经久重逢的欢喜奔向那个自己夜夜都能梦见的人。

    “傻站着做什么?店里活计多,还等着你呢!”一个中年男人拉扯着她,满脸的不耐烦。

    “是皎皎,是咱家皎皎!”于氏挣扎着,一脸高兴地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少女,激动地朝她挥手。

    “阿爹……”皎皎停下步子,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抓着衣袖内侧。

    何广祝愣了愣,抬眼顺着于氏的指尖看去。待看清那名身着绫罗绸缎的少女时没有丝毫兴奋,反而是鄙夷地啐了一口,脸上稀松的肉都跟着颤动两下:“我何家可没有青楼出身的女儿,你别乱攀亲戚坏了我乖女的名声!”

    “爹爹!”不远处,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女童笑得明朗,稚嫩童音脆生生的。

    何广祝看见朝着自己招手的半大女童,瞬间堆起张慈父笑脸宠溺地回道:“诶!乖女,爹爹这就回去!”

    “皎皎……”于氏被何广祝强硬拉走,回头望着皎皎不舍的红了眼。

    皎皎站在那,眼睁睁地看着阿爹阿娘走远,看着阿爹抱起那女童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街边叫卖声吵嚷热闹,她却仿佛觉得周遭好似什么都不存在,自己就是一个孤零零的游灵。

    “你的阿爹阿娘?”身后传来清冷男声,她木然回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六岁时兄长生了场大病,阿爹就把我卖进青楼了。”皎皎转过身,仰头看着他止不住地掉眼泪,“督主大人,您为什么明明是我阿爹亲手将我送入青楼,他却还嫌弃我?”

    “我什么都没做错啊……”

    宋命看向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画面,画面中的宫装妇人抱起身旁的男童焦急道:“儿,你在这等等阿娘,阿娘把殿下安置好就回来。”

    可是,他再没见她回来。原来,他们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督主大人您怎么了?”皎皎隔着泪光,隐约看见他眼底的孤独悲戚,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伤心事。

    软和似奶猫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宋命垂眸凝视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姑娘,腮上还挂着泪,湿漉漉的眼睛满是关切。

    “督主大人,我们回家吧,皎皎不哭了。”她心翼翼地开口,只想让他忘了不快。

    可话虽如此,皎皎的眼泪却始终停不下来。

    宋命默默看着抽噎不停的少女,莫名觉得有些滑稽,又有点可爱。

    “回家。”

    皎皎抹着泪,乖顺地跟在宋命身后。她情不自禁地回头望望:原来阿爹和阿娘生了个妹妹……

    她黯然转头,提着裙子上了马车。世界复又安静下来。

    男人同来时一样,闭眸靠在车壁上。皎皎努力忍着泪,憋得脸通红。她偷偷盯着宋命,不知不觉地依赖他:所幸遇到了督主大人。

    “是因为他不配做你的阿爹。”

    皎皎愣了愣,脸颊泪珠都顿了一下。

    一言不发的男人忽然开口,掀开眸子定定地看着她道:“你没有错处,是他不配。”

    你没有错处……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刹那间击中了皎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再也控制不住,呜的一声哭出来。

    “别哭了。”宋命有些头疼,他从没见过有人会这么能哭,仿若是水做的一般。

    “嗯!”皎皎哽咽应着,抬手捂着唇,却仍有破碎呜咽溢出。

    马车飞驰所过之处,惊起一片尘土,留下几声微弱哭声。

    *

    “督主,到了。”

    皎皎哭得眼睛红肿,鼻尖儿眼尾染了抹醉红,看起来像只可怜巴巴的兔子:“督主大人,对不起。”

    宋命抬眸看她,径直掀了帘子下车。

    她抿抿唇,捧着那盒子舍不得吃的点心也跟着下去。脚踝上的铃铛声清脆作响,虽仍戴着镣铐,皎皎此刻却是轻松了许多。

    从现在起,她便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了。

    “督主,元夫人来了,在里面等您呢。”陈伯迎了出来,躬身行礼道。

    元夫人?

    皎皎抬头,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团黑雾:督主大人好像不是很愿意见到元夫人。

    “把她送回去。”宋命淡声。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穿着华贵绸缎的美夫人急急走了出来,但却停在了宋命几步之外,满脸的心翼翼:“回来了?”

    “嗯。”宋命垂下眼睑,抬步迈了进去。

    元氏正欲追上去,忽然瞥见了门边凄楚动人的少女。如玉肌肤染着桃红,晶亮眸子泪光点点,媚态极妍,身姿风流,好一个惹眼的美人儿。

    她心下了然,没做声径直去找宋命。

    皎皎跟在陈伯身边,静静回头看了看那个白玉般干净的人,想起了一些大胤朝人尽皆知的事情。

    宋命是当今圣上乳母元氏的儿子,亦是圣上的奶哥哥。两人从一起长大,是亲兄弟也不为过。十年前发生过一起宫变,圣上当年还只是太子,元氏为了护圣上周全,将自己的亲生子与圣上掉包,带着信物与圣上出逃。

    后来,“太子”被叛军所俘,内奸宫人指认他不是真正的太子。叛军头领多年谋划毁于一旦,便将满腔怒气发泄在了宋命身上。

    听,他就是那个时候被废的……

    皎皎皱着眉,她难以想象一个年仅十余岁的少年在被母舍弃、备受叛军折磨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着,她心里就只有心疼。

    她低着头,心沉甸甸地坠着:我经历的那些较之督主大人的过往,其中伤痛不值一提。督主大人已经成为了为民为国的好官,而我却还在哭鼻子……

    以后可不能再哭了!

    *

    “阿鲤,阿娘给你带了许多爱吃的,阿娘还给你做了几身……”

    “我已长大,母亲唤我乳名不合适。”宋命面上没什么表情,潋滟凤目冷然无波。

    “无论你多大,在阿娘面前永远都是孩子。”元氏笑着走到他跟前,抬手想抚一抚他的面颊。

    宋命垂眸后退一步躲开,踱步至椅子边坐下,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

    元氏苦涩笑笑,收回顿在空中的手也缓缓坐下。

    室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元氏想到了方才在门口看见的女子笑着找话题:“阿鲤,你想找的人找到了?可真是个美人儿。”

    “不是她。”宋命放下青玉茶杯,语气十分疏离,“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母亲逛逛园子稍等片刻。”

    元氏闻言连忙起身:“那你忙,阿娘有空了再来看你,日头毒,不用送阿娘了。”

    完转身就走,生怕宋命再费力折腾一趟。

    “初二送送夫人。”正欲起身要送的宋命缓缓张口,将初一唤了进来。

    “督主。”

    “可有什么发现?”

    “属下趁着皎皎姑娘在房内时大致探了一圈,一切如常,仅有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封着,有些古怪。属下问过皎皎姑娘,是五年前有个花娘伺候过一位贵人后就精神失常,疯了。”

    “五年前……”宋命眸子微眯,五年前正是闻笙初到他身边之时,“派人盯着花想楼。”

    “是。”

    初一退了出去,偌大书房只余他一人。

    “你想找的人找到了?”

    元氏的话在耳边响起,宋命敛眸,缓慢将桌下最底层抽屉拉开。

    缕缕墨香飘散,一幅酷似皎皎的丹青美人图映上了斑驳光线。

    宋命看着,不禁想起了那年冬天的宫变。

    他遍体鳞伤倒在雪中,就在他以为自己生命将尽之时,一缕光刺开他的双眼。有个姑娘出现在他面前拉了拉他的手,笑呵呵地塞给他一个滚烫的白馒头:

    “哥哥不哭,吃个馒头就不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