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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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身边头发花白的老妪面容戚戚,心疼地为她擦着眼泪。

    “沈妈妈你瞧见了吗?那姑娘像他,也像我。”大长公主明越嘴唇微微颤抖,一把抓住老妪的手激动道,“她眉心还有红痣,跟我的乖女一模一样!”

    明越找了女儿十四年,为了防止有人蓄意冒认刻意隐去了女儿的特征。这天底下,知晓她丢失幼女眉心有颗红痣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她的亲子景纵都不知。

    “那姑娘确实与驸马爷有几分相似。”沈妈妈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子心疼不已,鼻子尽是酸楚。

    当年,明越幼女景缘还未出生,驸马因军中细作有意误导被敌军伏击以身殉国。她得知驸马死讯悲痛欲绝,顾及着腹中骨肉才勉强撑了下来。

    景缘出生后,明越本想将两个孩子好好教养长大,以慰夫君在天之灵。谁料,景缘周岁那日竟被驸马生前的仇家掳走,整整十四年,至今杳无音讯。她每日吃斋念佛,派出去的死士一批又一批,可除了那些找上门的冒牌货,她一无所获。

    沈妈妈回忆着这十余年来的心酸苦楚,蓄在眼窝的泪水也不禁落下。

    “我要去见见她。”大长公主明越紧张地抚了抚鬓发,面露欣喜,头一次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公主!”沈妈妈及时拦下劝阻,“好歹也要先查查,若只是巧合,岂不是将主子眉心生了红痣的秘密泄了出去?以后再找可就难了。”

    明越兀地停下,擦擦泪笑笑:“瞧我,高兴的忘了形,是我疏忽了。快派人去查查那姑娘的来历。”

    “我总觉得就是她了……”她低声喃喃,面上笑意格外温柔。

    沈妈妈叹了口气,方才明越瞧见那姑娘的面容没注意到旁的,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姑娘,分明是跟着宋命一同来的,由此可见,她应该就是前阵子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皎皎。

    若她不是倒还好,这许多年来公主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徘徊也算是习惯了,顶多消沉一段时日再接着找。若她真的就是,亲生女儿流落青楼还委身于一个臭名昭著的大太监,公主这做母亲的该遭受怎样的剜心之痛啊?

    沈妈妈转头拭泪,想想便觉得心中难受。

    “越姑姑?您怎么哭了?”明珂见皎皎与宋命走远了,转头正要去看明越就蓦然瞥见她站在凉亭中又哭又笑的,满脸担忧地跑了过去。

    “是阿珂啊,姑姑无事,只是想起了你的表妹。”明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忽地隐约想起方才明珂与那姑娘好似是在一起话来着。她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握住明珂的手声音都在发颤,“阿珂,你跟那个眉心有颗红痣的姑娘认识是吗?她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姑娘?今年多大了?”

    明珂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她看着明越眸中的企盼好像明白了什么:越姑姑是认为皎皎是表妹吗?可是皎皎有自己的父亲母亲啊……

    她看了眼一旁同样红着眼睛的沈妈妈,字斟句酌,尽量不刺激到她:“她叫皎皎,现下住在督主府,今年十五岁刚……越姑姑!”

    明珂话还没完,就见面前满脸泪痕的明越眼睛一闭晕死了过去,她慌忙把人抱住。

    “囡囡!”

    沈妈妈情急哭着喊了明越的乳名,忙命人把她扶起送回房间。

    一阵手忙脚乱,明珂怔怔地站在那吓得有些呆傻:我还没皎皎她有父母的事啊……

    “六公主莫怕,不要自责。”沈妈妈正要走,看见像个做错事孩童般的明珂,停下安慰道,“大长公主近来身子就不大好,一听闻自己流落在外的掌上明珠落入青楼蒙尘,自然有些受不住。”

    “可皎皎她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啊!”明珂有些焦急慌张,拉着沈妈妈的手道,“沈妈妈,等姑姑醒了您定要跟她解释清楚,皎皎不是孤女,她方才还跟我讲当年她母亲生她时难产。缘表妹有驸马姑丈保佑,定会吉人天相的。”

    “原来是这样。”沈妈妈松了口气,心中挂念着明越匆匆一福,“六公主您是自家人,若想再玩一会可去找少爷,奴婢先去照顾大长公主了。”

    “好好好,沈妈妈您快去吧。”明珂连声答应,暗骂自己又蠢又迟钝,内疚不已。

    *

    偌大的院子寂静无声,屋内萦绕着一股薄荷的清凉气味,楠木雕花拔步床上眼睛紧闭的女子眼角泪水缓慢滑下。

    “缘!我的缘!”床上女子惊喊了两声,陡然睁开双目,眼泪断线珠子般颗颗掉落,神色惊恐,“沈妈妈?”

    “奴婢在、奴婢在。”沈妈妈听见声音慌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快步走了过去。

    “阿珂方才的……”明越哭得不能自已,胸口绞痛不止,“妈妈,我的缘她……”

    “您莫慌,快别哭了。”沈妈妈边哭边为她擦泪,将明珂后来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

    明越听了之后,抓着沈妈妈仍不收手:“不,她就是我的缘,就是我的女儿,妈妈您也看见了,她跟景峙长得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公主……”沈妈妈偷偷抹泪,一时间不知该什么好。

    “沈妈妈,派人去查,去查!”明越锤着胸口痛哭出声,内疚自责几欲将她吞没。

    若不是她当年没有保护好女儿,她也不会流落到那种地方。

    “好好好,去查,奴婢这就派人去查。”沈妈妈见她一副神经兮兮的凄惶模样,忙哄她喝了安神药。

    明越逐渐平静下来,睡前最后一刻还念着“缘”。

    *

    马车一路疾驰,皎皎瞥了眼身旁端坐着的宋命,不知为何能从他脸上察觉到几分不快。

    她低垂下眼,有些不解:方才在公主府时还是笑着的。

    “你觉着景纵如何?”

    一直沉默着的男人陡然开口,皎皎一惊:“啊?”

    “我,你觉得景纵如何?”宋命放缓声音,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

    皎皎茫然地看着他,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抚了抚那条帕子,想起那张十分亲切的脸:“景少爷身份贵重却平易近人,应当是个极好的人。”

    她着忽觉得车内气氛有些不大对劲,抬头看向宋命黑如锅底的脸心尖骤然一抖:“大、大人您……”

    “主子,到了。”

    马车缓慢停下,宋命坐得四平八稳:“我还要去牢里审人,你先回去。”

    皎皎张了张唇想些什么,就见宋命闭上眼养神。她收了话,只得起身下车。皎皎站在车边抬头望了望,跟尤妈妈与却儿进了府。

    她满腹心思,满脸皆是茫然:大人好像生气了,可为什么生气啊?

    宋命缓缓掀开眼皮,指尖撩起车帘看着那个背影出神,眸底不悦渐渐加深。

    竟一声不吭地走了?

    *

    “却儿,帮我盆水吧。”皎皎回了濯月轩,拿出那当染了殷红血迹的手帕。边角绣了青竹,挺拔的样子跟景纵有些相像。

    她拿着帕子,坐在那发呆,心中有涌起阵阵亲切暖意。

    奇怪,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姑娘,好水了。”却儿将水盆放在架子上。

    “谢谢却儿。”皎皎朝她笑笑,起身走了过去挽起袖子将手帕放入水中亲手清洗。

    “姑娘,这种事情交给奴婢就好,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却儿见状,忙去抢着干。

    “无妨,别人帮了我,我应当亲力亲为才是。”皎皎撒上点皂角粉仔细搓洗,再入水时一阵浅红扩散开来。

    “呀,这竹叶有些脱线了。”却儿伸手指了指。

    “等干了补好就行了。”

    皎皎清洗干净后晾在院中,抬眼望了望天:今日天热日头也毒,估摸着一会儿就干了。

    她摸了摸上面绣着的青竹,思绪渐渐飘远:不知大人喜欢什么,若能绣个什么东西放在他身上就好了。这样他就能日日想起我来了……

    *

    东厂牢狱,血气森森,惨叫哀嚎阵阵。明明是盛夏,此地却处处灌着阴冷的风,许是亡灵遍地,人瞧上一眼便会不自觉的毛骨悚然。

    “都吐干净了。”初一扔了手上血淋淋的鞭子,转身朝宋命躬身道。

    “西鞑,黎国……”宋命低声念了一遍,继而嗤笑出声,“黎国想必是不知道为虎作伥的下场。”

    “黎国人素来目光短浅,祖上便是如此。”初一轻蔑笑道。

    “那就让他们长长见识。”宋命起身歪头活动了一下脖颈,兀地嗅到一股香甜气息,“什么味道?”

    初一动了动鼻子,笑笑道:“那个啊!那是北顺楼这两天研究出来的新花样,名为奶油樱桃糕。大家伙都买来哄娘子开心。”

    “女子喜欢这个?”宋命挑眉。

    “是啊!”

    “闻着便一股子甜腻。”宋命嫌弃地皱皱眉,转身走了出去。

    马车晃晃悠悠,奶甜气味夹杂着水果的酸味充斥四周。

    宋命端坐,盯着面前矮几上的油纸包愣神。现在回想起刻意绕到北顺楼让人去买点心的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仿若被人下了蛊。

    “主子,到了。”

    车夫在外提醒,宋命回神,犹豫了一番拎着油纸包下车。

    他径直去了濯月轩,直至到了门口,那坐在桌边的人都未发现他来了。

    以往,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她都是立刻笑眯眯跑过来的。

    宋命皱眉走了进去,恍然发现她手中的青灰色眸光一戾: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