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棋大赛，斗的是围棋。凌江月不上精通此道，只是大学时候，陪着温婉去参加了围棋社，“玩”了一年多。

    他曾和玄天昊，国师先后对弈，就个人而言，玄天昊的棋艺恐怕和他的人一样，深藏不露，远看是平静的湖面，孰料水波之下锋芒背刺？而国师，凌江月下意识地瞥了眼高台之上，一脸不明笑容，正与老皇帝交谈的老者……

    那日，国师与他对弈，精心布局，深谋远虑，待他事后细想，才恍然大悟：老者的每一招棋，都暗含深意，宛如笼罩了一层迷雾，迷雾散去之前，没人看得透，待云开雾散的那一刻，却大势已去。

    凌江月不得不承认：高人，确有其精妙之处，是常人难以匹及的。

    “老爷，你猜这斗棋大赛，谁会最后夺魁？”洛半蹲在凌江月身侧，一边捏碎坚果的硬壳，一边兴味十足地看向擂台上最耀眼夺目的两人。

    不可否认，待她再次看到慕江雪的刹那，厌恶和愤怒霎时充盈了她的心头。很久以前，混蛋凌江月曾过：慕江雪，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而那年，那慕江雪才七岁。但她却由衷地希望那人早死早超生。

    作为天魔教的教主，凌江月完全是个甩手掌柜，什么事都让三儿一手操办，以至于在天魔教横行江湖的数十年里，外人也不曾知他才是教主。

    当年，三儿代表天魔教前往玄月与灵祁两国边境签订协议，她和凌江月也暗中跟着，远远地看了眼当年如同娃娃般精致的孩童，并亲眼见识到年仅七岁的慕江雪如何残忍地处置了血盟的一个叛徒。

    即便是她，见了那种情景，亦直觉得后背发凉。那个叛徒，是个年纪十八的妙龄少女，少女模样生得极好，却爱上了一个商人，叛逃之后被抓了回来。慕江雪带着极浅的笑意，将少女的武功废了后，又将她的心上人绑来，交给两人一柄剑……

    “你们两个既然是真心相爱，必然能为对方付出一切吧？”

    “用这把剑，杀了对方，活着的那个便可以平安离去……”

    那孩子一定是缺爱，当时洛曾这么想，凌江月强拽着她的衣袖，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商人想要活命，于是对少女狠下杀手，伤心欲绝的少女想要同心上人同归于尽，最后却失手把商人杀了，临近崩溃边缘的少女最后却未能活着离开，因为她被慕江雪扔给了一群喂下媚药的壮汉，活活地被强暴致死……

    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不足以形容当时洛对慕江雪的厌恶。

    血盟门下皆为妙龄美貌的女子，却甚少有人胆敢背叛，其中主要原因之一便是……慕江雪的手段太狠毒。

    外貌比女子更加艳丽，心肠比嫉妇更加狠毒，作风堪称邪道之首，无人能出其右。

    偏偏世间确有无数不长眼的人，爱上了那人的外貌。其下场，大多可悲至极。

    洛恍然回神，偷偷扫了眼凌江月，不由得暗暗欣慰，幸亏她家老爷对慕江雪不感兴趣。

    “天昊会赢。”凌江月往口中塞了粒坚果，漫不经心地道。

    闻言，洛不觉好笑地挑眉，玄天昊那厮……或许真能跟慕江雪一较高低也不定。

    “老爷。”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畔，凌江月微微一怔，转头看向来者，竟是……那绯空？

    “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凌江月诧异地问道，他明明记得三秒之前，这清秀乖巧的少年还坐在灵祁三公主轩辕语身旁！？

    “我会遁地术。”少年笑吟吟望着凌江月，双手托着下巴，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

    凌江月无语，转头看向洛，见她面色阴沉，一副风雨欲来的可怕表情，不由得一怔，这两人……似乎不对盘？

    “嗨，洛。”绯空偏着头，大大咧咧地朝洛了个招呼，后者磨牙切齿地冷哼哼，没一句话。

    果然是很奇怪啊，凌江月暗暗感慨，却又听少年道——

    “洛，你今天的肚兜是红色的？”

    噗！凌江月差点笑喷，这孩子真是……

    “老爷，你没穿内裤。”

    “……”凌江月默。

    “唉，真是一点也不好玩，老爷咱们出去吧，去御花园钓鱼去……”

    少年话未完，就被洛狞笑着赏了一记爆栗。

    “奶奶个熊，皮痒了是吧？”

    少年傻傻地干瞪着眼睛，一会瞧瞧一脸杀气凶巴巴的洛，一会瞅瞅一脸无奈十分无措的凌江月，随即果决地选择扑到凌江月怀中，委屈地哭诉道：“老爷，洛姐姐好凶好凶，绯空怕怕——”

    怕你个头啊！洛忿忿不平地斜睨着少年，都老大不了还装嫩？

    “老爷，你可别被这子骗了，都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

    六十多岁？凌江月惊讶地看向怀中的少年，这晶莹白皙的肌肤难道是作假的？

    不等他回过神来，又见少年一脸怒意地瞪向洛，扯着嘴皮子低吼道：“你还不是一样，五十来岁的老太婆了，还装嫩，擦你个伪萝莉！”

    “找死！”洛冷笑一声，正要抽出软鞭抽人，却被凌江月及时制住。

    “你们两个，要闹也回府去再，这可是王宫！”凌江月被两人吵得头昏脑胀，再者，突然曝光的“真相”实在是太击人了……

    洛居然有五十来岁？绯空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敢情这些武林高手都驻颜有术，青春不老？

    闻言，洛尴尬地摸摸鼻子，最后瞪了眼嚣张奸笑的绯空。

    “老爷，这家伙目前还是灵祁使节中的一员，突然跑过来被人瞧见了，别人可是会乱想的。您还是赶紧把他赶回去吧！”

    “老爷，您才是当家的，怎么可以被一个丫头摆布呢？老爷，您瞧我，多水灵多可爱啊，您就忍心把人家赶走吗？”少年恬不知耻地搂着凌江月一个劲地撒娇，对一道道犀利嫉恨的目光毫无顾忌，且有愈加过分的趋势。

    凌江月却如坐针毡，自从绯空扑进他怀中的刹那，他便明显察觉到玄天烬那方向传来的炙热目光，甚至夹杂着一丝哀怨和不满的情愫。他不经意一偏头，扫了眼擂台之上，却又瞥着玄天昊一脸委屈得盯着他瞧，这感觉，如同冰火两重天，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居然会有种莫名的心虚感？真是见鬼了……

    “绯空，你先站起来。”凌江月踌躇着道。

    少年闻言，微微一怔，抬头间，见洛一脸鄙夷地望着自己，又见凌江月颇为为难地皱着眉头，顿时泫然欲泣，心翼翼地拽着凌江月的衣袖，哽咽道：“老爷，您也讨厌绯空了吗？”

    一想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一脸可怜巴巴地拽着自己的衣袖委屈撒娇的情形，即便是淡定如凌江月，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奶奶个熊，别得寸进尺。”洛不悦地哼道，直接将人拽了出来，再一甩，竟将少年甩回了灵祁使节的特定席位。那厢骚二得意地朝洛抛了个媚眼，顺手一接，提着少年，强按着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过眨眼三秒间。

    凌江月有幸作为其中之一的旁观者，不禁暗暗称奇。

    另一边，玄天烬和玄天昊见洛将人扔了出来，凌江月亦是一脸平静的模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而其他“不幸”看到这一幕的旁观者，皆十分明智地选择了瞬间遗忘。玄月王朝的侍女，将灵祁使节的贵宾像扔皮球一样甩来甩去，出去可是会引起两国纷争的！

    “终于平静了。”洛长嘘一口气，得意地甩甩手，继续单手捏坚果。

    凌江月微微一笑，温声道：“辛苦了。”

    洛目光低垂，有些意外地瞥了眼她家老爷，很快明了：任谁忽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又危险的地方，总会难免忐忑不安，事事心谨慎，总得需要一段时间作为缓冲期，她家老爷大抵已经度过了缓冲期，慢慢适应了现在的生活。这样便最好不过，向来那混蛋选择的人，也不会是个懦弱无能的软柿子。

    斗棋大赛不知不觉地到了最后的决赛时刻，正如大多数人预料的那般，最终决赛的两人，正是玄月的五皇子和灵祁的洛水城城主慕江雪。

    慕江雪作为灵祁境内势力最大的邪教头领，血盟的盟主，即便名声再大，也不可能成为灵祁使节的一员前来参加欢庆大典，他这次用的便是他明面上的身份——洛水城城主。

    这一点，慕江雪和玄天昊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在灵祁，人人皆知血盟的盟主便是洛水城的城主，慕江雪从未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相对地，反而有些招摇，每回出门，必有四个或八个貌美如花的白衣侍女陪同。洛称之为骚包，确实没有冤枉他。

    而玄天昊，虽是“弑”的门主，威名盛行江湖，然而世人却不知他竟是五皇子玄天昊。

    这，便是差别。

    但与凌江月而言，真正的差别在于：他认识玄天昊，且彼此有些好感，甚至称得上喜欢，所以他会关注玄天昊。然而慕江雪，固然是美得摄人心魄，男子精美绝伦的五官，不似女子的柔媚，反而透着一丝英气的邪魅，至少一眼看去，没有人会误会他是女子。

    再美的皮囊，历经数十载后，还不是要化作一堆白骨。凌江月微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洛，莞尔。

    “洛，刚才绯空所言，都是事实？”

    “嗯。”洛神色怪异地点点头，虽然不愿承认，可她毕竟年过半百了。当初那混蛋老爷扔给他们一本驻颜术，她和绯空却不幸修炼过头，返老还童至少年时期，且多年过去了，依然不见一丝变化，估计这辈子都要这般模样了。

    “时过境迁，凡事还是要向前看。”凌江月并不挑明，但他看得出，洛其实后悔了，容颜不老的神话，并非每个人都喜欢。

    洛回头，笑容狡黠地点点头，道：“老爷，你可真神了。”

    凌江月但笑不语，转头看向擂台，玄天昊依然笑得云淡风轻，不紧不慢的落子，但——

    “天昊似乎遇上强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