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离心要真有变的,也不过是陛下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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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安二十年辛未科,十一月恩科会试。

    以齐王季景喻为名义主考,礼部尚书萧元岚,翰林学士杜嘉平等人为主考官,取录萧克钦等人为首的五十六名学子,以待来年二月春廷试。

    然数百名学子联名上书,控诉此次科举不公,甚至有学子去礼部、吏部击鼓鸣冤,当街拦轿哭诉,状告此次科考主考官偏私世族。

    随即以御史大夫蔡项为首的数十名官员,弹劾齐王季景喻,礼部尚书萧元岚等人结党营私,霸揽科考。

    朝野巨震,晋安帝恼怒,当朝要求彻查此事,并继续以齐王季景喻为主考,分别以翰林学士杜嘉平,编修李镜言,司直郎杨延等十三名官员成立阅卷组,重新复察审阅此次试卷,增录落榜学子。

    这半个月来,京都学子人人风声鹤唳,但又不甘心离开,往日悠闲热闹的茶馆虽是聚集着人,但也无心再吟诗作画,都在私下议论着这二次阅卷的真意。

    晋安帝本以为,自己给了齐王再一次机会,又暗示过他莫要跟萧家走得太近,在朝堂,他也明示过再增录一部分落榜的寒门学子,他自己也主动要求重新审阅以示公正,这次定是万无一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舆论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呈上来的复查结果,是审阅无误,上报录取的还是原班人员,并且指出落榜学子的试卷多有犯忌犯禁之语,并不合适再进行增录!

    礼部尚书萧元岚等为首的前次阅卷人员更是大肆喊冤,要求皇帝彻查造谣闹事的官员学子,以正科举之风,朝廷威严!

    本来再增补几十名落榜寒门学子就可以摆平舆论,朝廷也不缺这点安置,大家双赢的事情,偏偏齐王协同以萧氏为首的世家半步不肯退让,将矛盾更加激化出来。

    晋安帝的脑门砰砰直跳,血气上涌,差点直接在朝上背过气去,这帮人气焰之盛,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竟公然视皇命如无物。

    这样的结论也让朝中有些大臣颇为不满,特别是这几朝来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若是科举也为世家大族垄断,那他们岂不是在朝中越发艰难?

    晋安帝已经老了,若是不趁机站稳脚跟,大力培植自身势力,将来在新朝可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他们不得不纷纷跳起来抨击。

    对于再次莫名落榜的寒门学子来,他们不仅落榜,还有犯忌犯禁之语,被科举除名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掉脑袋的,这让他们更加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大家纷纷要求换人重新复核试卷,并且要彻查所有涉案官员,本来齐王就是第一次科举主考,复审再由他牵头难以服众,甚至有人直接公开自己的科举试卷以示清白。

    还有人上书质疑齐王一个庶子,竟然代替太子主持科考,有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再和平收场了,晋安帝没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带头站在对面逼迫试探他,挑战他的权威!

    皇帝失望震怒溢于言表!

    当场将复审结果砸向了齐王额头,斥责他“殿前失仪,不事君父”。

    盛宠的齐王被斥,是晋安帝给以蔡项为首的反对派官员吃的定心丸。

    于是弹劾的折子如雪花般飞了出来,有人揭发礼部尚书萧元岚收受巨额贿赂,为世家子弟科举大开方便之门。

    不仅如此,还公然冒名顶替科考,致人落水身亡……

    晋安帝震怒,下令罢黜萧元岚的尚书一职,回家养老,有求情者,一律以同党视之。

    萧元岚是驸马兼宰执萧元崇的族兄,萧元崇又是萧家宗主加齐王岳父,萧元岚被贬齐王被斥,另有数十名阅卷人员被举报关押……

    为了以示科举公正,平息众怒,晋安帝宣布将亲自主考,重新复审阅卷。

    这一次复核比之前次,则要迅速许多,不过五天,结果就出来了。

    之前录取的萧克钦等人试卷文不对题,多有狭义,文风晦涩,且有行贿之嫌,全部取消录用!

    反而晋安帝重新取录了以孟亭为首的六十名学子,并称开春即开展廷试!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后面录取的这批学子,大多出自寒门,偶有家境不错者,也不过是普通富户,晋安帝这是故意要人脸。

    不过也是这些人之前太过分,本来就是可以各让一步的局面,结果仗着齐王跟萧家,抵死不肯退半步,竟公然脸帝王。

    晋安帝本来以为可以利用齐王跟世家暂时和解,没想到换来的反而是对方的变本加厉,甚至他寄予重望的儿子,竟然为了一己私利跟萧家沆瀣一气,他忍无可忍,不得已以雷霆手段处置。

    这次科举彻底翻盘,晋安帝怒斥齐王失察,将他革职并勒令其闭门思过。

    其他人则没有那么好运了,皇帝下令将所有官员交由大理寺彻查,但有罪责,一律从严从重处罚。

    最后审出萧元岚竟威逼利诱复审人员不得取录除首次录取的其他人,他认罪并自焚于府邸,其余复审人员被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

    事情就这样以萧元岚伏诛而得以平息,所有罪责都由他一人承担了。

    朝堂风云几多变幻,刚还炙手可热的齐王跟萧家就这样消停了下来,风声传到后宫,章皇后心急不已。

    皇帝私下让她暗示提醒齐王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见齐王志得意满她就放宽了心,没想到终究还是出了事。

    一听齐王被关禁闭,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奉天殿过来。

    “娘娘,陛下了,这会儿谁都不见。”内侍李运隆有些为难,皇帝确实吩咐过,谁来都不得见,特别是皇后,可是他总不能直接跟皇后这样吧!

    这样的事情很少见,章皇后更是心焦,但她了解皇帝,这会儿不能硬来。

    她示意玉竹开食盒,亲自端出了一个白玉盅,“这天寒风凉的,本宫担心陛下肺痈发作,特意熬了这四仁汤,既然陛下不想见本宫,你便代本宫把这汤送进去吧。”

    皇帝是交代过不见皇后,可确实没过不接东西呀,而且谁不知道帝后情深,不得什么时候人家两口子就和好了,到时候他这个曾经碍事的太监还能有活路?

    能在御前伺候的,没有傻瓜,他笑眯眯地接下了白玉盅,“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带到。”

    见李运隆的身影迈进了奉天殿,章皇后松了口气,晋安帝在掖庭长大,便身有肺疾,这四仁汤便宜,年轻时她就为他做了数年。

    后来做了皇帝,条件好了,药材也越来越高档,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调理他也不见好,每到冬日肺痈更是严重。

    章皇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带了这四仁汤来,希望能唤起他的心软,愿意见她,这样她才能为齐王话。

    要不是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这次晋安帝被齐王母子气得够呛,老毛病都犯了,不过这一盅汤送过来,他还是有些心软。

    章皇后见李运隆双手空空跑出来,便知道有戏了,她紧了紧狐毛大氅,上前问道:“如何?陛下可用了?”

    李运隆气喘吁吁的,“正在用,娘娘高明,皇上肯见您了,您赶紧进去吧。”

    只要肯见她,一切都好!

    奉天殿侧殿是晋安帝平时处理政务的地方,自齐王被斥责禁闭,皇帝再没有踏足过翊坤宫,一直待在侧殿。

    殿门被“吱吖”一声开,冷风混着飞雪吹了进来,晋安帝咳嗽一声,望着风尘仆仆而来的章皇后。

    章若华听见了这声音,赶紧让宫人闭了殿门,她脱了大氅便进了内室。

    见皇帝面色苍白,半躺着等她,她立马坐在了龙榻边上,关切地拉住了皇帝的手,挤出了几滴眼泪,“陛下……”

    “咳咳……若华,你来了……咳咳……莫哭……莫哭……”晋安帝一手回握住章皇后的手,一手轻轻拍着。

    章若华瞟了一眼旁边搁着喝了一半的四仁汤,她抽出手,端了过来,舀了一汤匙递上,“怎么好端端的就犯病了?这汤陛下可得趁热喝,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晋安帝心道,她也不只是为了齐王来的,到底还是关心他的身体多一些。

    想到这,他心情好了不少,接着递过来的汤药顺口就喝下了,完事儿了压了压嘴,惊讶道:“多年没喝,这味道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了?”

    章皇后顺口接道:“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味道当然是不变的,要真有变的,也不过是陛下的口味罢了……”

    晋安帝不料向来温柔意的皇后会出这样一语双关的话,他蹙了蹙眉,意有所指,“也有可能是做这汤的人变了,加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章若华闻言,心头是有气的,“砰”地搁下了白玉盅。

    但是一想到她是来替齐王求情的,她又忍了,拐着弯儿道:“是呀,咱们都变了。自生了阿喻,他爱吃甜食,臣妾便每每做吃食的时候爱加点糖,从前家贫,只能加点饴糖,后来便换成了蜂蜜,蔗糖,到现在,这细砂糖也还是他的最爱呢……”

    着,章皇后忍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

    晋安帝伸手,替她擦了擦,有些失望:“你只是来替齐王求情的?”

    章若华忧心儿子,哪里还去管皇帝的话中话,只着急道:“陛下,阿喻自就懂事听话,这次也是一时糊涂才会……”

    晋安帝冷冷断了她,“一时糊涂?咳咳……你可知他干了什么?”

    “不管他做了什么,臣妾知道他总有自己的道理的,他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

    “朕你才是糊涂!咳咳……”晋安帝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不出来的失望。

    “亏朕还让你提点他,朕都明明白白的给他机会,只要他肯再增录几十名落榜学子,这事儿大家面上都过得去,他非要跟萧元岚沆瀣一气,竟然来试探朕的底线,挑战朕的权威,你,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朕可还没把这江山交给他呢?!”

    章皇后闻言,也不忍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只嘴上要交给他,可你只把他拿来当靶子,什么时候给过他真正的好处?他走哪一步不是靠着自己的争取?”

    晋安帝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当靶子?”

    章皇后冷笑一声,“可不是?!你朝里朝外表现得亲近他,夸奖他,可是结果呢?你还是立别人做太子,你对他好,年纪为他封王,让他成为沈家跟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封地却大部分仍旧握在你手上,我们母子,束手束脚,找人办事都要看你的脸色,靠你的赏赐,这就是你所谓的好?”

    见晋安帝张口想什么,章若华冷笑一声,就知道他要什么,这些话这些年她都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什么时候兑现过。

    她不解气的质问道:“你的话又有几分可靠?你曾经要娶的人是我,我大着肚子结果你转头就娶了沈昙,你要为我们的孩子争一个未来,结果你又立了沈昙的儿子做太子,你总是太子念舅,你到底是想掉太子还是只是想掉沈家?还有好多好多这样的事情,这些年难道你心里没个数?你我们母子还敢相信你吗?”

    这些话她已经憋了很久了,其实还有更想问的,只是现在她仍有求于他,她还留有余地,她的目的,不过是想激起皇帝的愧疚,普通的不行,她只能来剂猛药。

    “咳咳……原来这么些年你们是如此想的?朕对你们好,咳咳……只是为了平衡太子跟沈家?”

    章若华内心冷哧:呵呵,难道不是吗?

    不过面上她仍旧挤了几滴清泪,似恼似悔道:“臣妾跟阿喻也不想这样想,您就是我们的天,我们母子无权无势全靠您护着,可是臣妾就算了,再多闲言碎语,不听也就过去了,可是阿喻不一样,他年轻气盛,难免受到奸人挑拨,一时想不开走岔了也难,您是他的君父,他就崇敬依赖您,他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他怎么会又怎么敢挑衅您?”

    齐王是他一手带大的,他自认对他也算了解,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机会,犯下这样的错也不会仅仅是关禁闭那样简单。

    可是就这样,皇后还是不理解他,嫌他罚重了,不惜重提旧事跟他争吵来让他愧疚,要知道,有些往事多年来两人都是尽量闭口不提的……

    晋安帝不出是失望多一些还是被揭穿的恼怒多一些,冷冷道:“皇后今日有些失态了,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朕会考虑的。”

    章若华知道今日是谈不下去了,不过他话没死,就还有磨的机会,她擦了擦眼角,毫不犹豫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