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优伶风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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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季扬那天是这样解释的,“夫人就是苏哥哥最喜欢的姑娘,等她长大了,就嫁给苏哥哥。”

    “央央愿意做苏哥哥的夫人吗?”少年带着一脸轻笑与宠溺,虽然明知她看不见。

    “唔……”央央掰着手指头,思虑片刻道:“嫁给苏哥哥有什么好处吗?”

    “嫁给苏哥哥,你就可以听他唱戏不要票钱,可以让他陪着你整日秉烛夜游,想吃什么都给你买……”苏季扬挠挠头,继续道:“总之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央央心虚地垂了脑袋,此刻她眼前一片漆黑,却觉得没有了刚才的惶恐,他话逗弄着她,总以为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她心里暗自想着,苏哥哥可不知道,她是个极为机灵的孩子,什么嫁人的事情,她可都懂得哩!

    一厢是以为他在逗她开心,生怕她因暂且失明而伤心难过。

    另一厢却是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借此出了些平日不会言的傻话。

    谁都没有当真,谁却都心中暗自泛起淡淡的不可言的情愫,仿若春日一汪荡漾的水波,在二人心中荡啊荡,终究成了这个春日兜兜转转甩不掉的心事。

    *

    央央看不见的第二日,姑娘的心情终究是难过到了极点,她从未感觉到对世界如此无奈,连穿衣吃饭都需要戏班子的月若姐姐帮忙。

    这天上午时分,月若突然慌慌张张跑来,忧虑道:“少爷……央央哭了,我怎么哄也哄不好,你快去瞧瞧吧。”

    苏季扬闻言立即起身,朝着央央的房间走去。

    虽然与她相处的时间还不算太久,但他已发现,这姑娘性子带着一股倔强。

    果不其然,她绷着脸,一边掉着泪珠子,一边双手摸索着屋里的桌椅板凳,摇摇晃晃要朝外面走。

    月若忙要过去扶着她,生怕她摔着。月若也是少爷从绣春阁的嬷嬷手中救回来的,只是可惜那时她不如央央那样年纪,早因不愿接客被嬷嬷得遍体鳞伤,不得已才送来清澜班指望赚几个钱回本。

    有了那样惨痛的经历,月若对央央的遭遇十分同情,因此格外疼爱她。此刻看见央央受苦,也是心中万分焦急。

    央央却是将身子倚在一个凳子边儿上,声音沙哑道:“月若姐姐不必来扶着我,我总要自个儿走的。”

    “姑娘真是好骨气……”闻声赶来的管家六哥轻轻叹了一声。

    六哥除了做着管家的活儿外,平日在清澜班是唱武生的,满嘴的豪侠壮志,此刻他不断感慨,这央央让他仿若得了个知己,不断给少爷唠叨着:“我看央央以后随了我,学个武生倒是不错。”

    苏季扬静静不话,盯着央央瞧了半日,眼见月若着急,便悄声对月若道:“你放心,她既然是想自己学着在黑暗中摸索走路,我们便让她熬过去。也许熬过这一阵子,她学会了这样走路,反而会很开心。你平日还要唱戏,总不能每时每刻都照顾着她。”

    月若只好点头退下,嘟囔道:“少爷好狠的心。”

    “狠心”苏少爷听见了,却是不语,心中万分忧虑。

    那日大夫在人后分明又仔细同他讲过,失明乃是一个玄奇病症,来可以好,也却不一定真的能好,况且有一味方子中没开的药,实在难寻,高价有时候也求不得,因此央央的失明症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还真的不准。

    他眼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阳光,白日温柔的光辉让他惆怅。

    若是她永远也好不了,不如让她从此开始学会如何伴着黑暗生存。无论他在不在她身边,她也总能好好活下去。

    胡思乱想间,央央已经摸索着要出大门,却因看不见门槛而重重跌了一跤。

    她趴着摔在地上,头发被泥土沾染得脏兮兮的,衣衫也沾了尘土,双手触地,滑破了些皮肤,渗出了一点点血丝。

    她咬着牙,忍着呼之欲出的泪水。

    月若和六哥心疼不已,立即就想上去扶着她,却被苏季扬阻拦下来。

    苏季扬挡在二人身前,面色无喜无忧,淡淡道:“别扶,让她自己起来。”

    央央也是争气,自己摸索着爬了起来,胡乱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苏季扬这才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牵起她的手道:“别哭,哥哥带你去擦些药。”

    六哥目瞪口呆看着二人的背影,又惊讶地张大嘴巴,他分明听见一边月若气得咬牙切齿,着少爷狠心。

    可另一边,少爷牵着那姑娘,背对着他,不容置喙吩咐道:“六哥,现在马上去寻几个工匠,把央央房间和我房间、我书房的门槛拆了。”

    六哥愣了片刻,才忙附和道:“是,是……我这就去找人。”

    *

    一伙工匠浩浩荡荡来了,风卷残云般将三个屋子的门槛拆得干干净净,众人皆啧啧坏笑,只道少爷十五岁的年纪,终究是少年心性,有了心上人。

    戏班子众人素来善良,乐得看见种种好事,苏老爷听闻了此事,却是一腔怒火无处可发,立即唤人叫来了苏季扬。

    大厅的门一开,清澜班的众人都在外围观,苏季扬跪在前厅,震怒的老爷一把将茶杯扔在他身上,泼了一衫茶污。

    破碎的瓷器从地上飞溅起来,划伤了他的手腕。

    “你可知错?”

    “孩儿何错之有?”少年不愠不怒,抬头看着父亲,一脸淡然,丝毫不在意手腕的伤痕。

    “我告诉你……你是……你与他们不一样,你往后要飞黄腾达,要青云直上。我请人教你读书,这么多年悉心栽培你,再过二年考了科举,你是要做大官贵胄人家的乘龙快婿的。”苏老爷冷笑着,“那个从绣春阁买来的丫头,处处勾着你的心,我要将她送回绣春阁去。”

    “我不会让你送她走的。”苏季扬抬头,露出一个微笑,“爹爹,请你放心。我会认真读书,用功做功课,以后一定做个贵胄家的乘龙快婿。”

    “我不会对丫头动心,我心里,一心只想飞黄腾达。”他继续着,面色平静如斯,诚挚到让人无法怀疑。

    “丫头是个贵人家的女儿,爹爹如果看了本朝政史,大约能猜到她父亲是谁罢?”苏季扬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位是冤枉的,如果有一日……”

    “有一日,她父亲平了反,她的身份可不一样了。”苏季扬站起身来,用手轻轻捏住受伤的手腕,继续平静道:“到那时,清澜班收养她许多年,悉心照料,岂是没有好处的?少则多些封赏,多则……”

    “父亲从前进宫唱过戏,该是知道的,这世上有许多,比银钱更有魅力的东西。”他上前一步,低语道:“父亲还要送走她吗?我是您的儿子,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清澜班考虑。”

    苏老爷有些动摇,沉思片刻才道:“五年前,似乎是有庄大案……你是,她是……”

    苏季扬断了父亲的话,“是,我敢肯定她是。”

    苏老爷长叹一口气,沉吟道:“既然你如此懂事,那就留着她罢。”

    苏季扬点点头,捏着手腕转身朝外走去,一步一步如履薄冰,沉重地抬不起膝盖来。

    天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

    可甫一走出门,却见那个的身影呆呆站在不远处,失明的双目无神地瞧着他,瞧得他肝胆震颤。

    她的听觉变得尤其敏锐,听闻他的脚步声,突然一大滴眼泪从漆黑无神的双目中滚落,划过了脸颊,亦划破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空气。

    他看着她一提袖子,用脏兮兮的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转身跌跌撞撞跑去,路上被花园的石路拌得摔倒在地,又爬起来再跑。

    月若跟在后面喊着央央,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少爷道:“少爷也太过分。姑娘听你被老爷训斥,心中难过担心,专程跑来想请罪,可你却出这么些话……”

    “虽然我劝姑娘,是少爷的权宜之计,是为了应付老爷……”月若摇摇头,“可你的的话,终究是太伤人了。我如今都觉得你收养姑娘是怀着那么多的龌龊心思了……”

    月若朝着央央跑去,想陪伴她一程。这个姑娘在不久前还一脸焦急,一直嚷着要自己去请罪,免得苏哥哥因她而受什么责罚。

    可转眼,便全部听见了她最最信任、最最依赖的苏哥哥,出了让她难以置信的话。原来留着她,是为了利用她,是为了她爹爹的身份地位,从此以后有什么用处。

    更何况……

    他,他要做达官贵胄的乘龙快婿。

    她不是不懂,他过的“夫人”,原来就是糊弄她的。

    苏季扬的手腕隐隐作痛个,他垂下眼眸,心中万千波澜一起涌上。

    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要怎样,才能向你证明?

    要到哪一日,我们才能心意相通,才能永远互相信任,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没有去追寻央央他,他的手开始颤抖。

    垂下头来,看着自己长长的影子,苏季扬终究是苦笑一声,她还是个尚且年幼的孩子,他如何能央求她立即懂得他的心。

    到底,是伤了她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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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众人:央央看不见了可怎么办?

    苏少爷:快找人把门槛拆了

    恩……以后会成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