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苍梧相忆(5)
苏季扬走出营帐,松了一口气。
蒋将军虽然气势很足,自然是多年在军中保有威望而生出的自然之态。若不树立威望,在军中如此年轻也很难立足。
但是苏季扬却毫无畏惧。从前在南国,他的地位更甚于蒋氏,如今见这气势,不仅没有畏惧,反倒像是回到了从前鲜衣怒马的时光般。
令人眷恋。
大抵,从见过的权力的最顶峰,如今也并不感到上位者有多么光明伟岸了。
他快步走至南央所在的营帐,却皱了皱眉,眼见南央身前站着个彪形大汉,二人似乎剑拔弩张,发生了什么口角。
心下一紧,他更加快了脚步上前去。
“你胡!我哥哥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不许你诋毁他!”的身量垫起脚来,气势倒不输,如此也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维护他。
苏季扬又急又气,却也又有半分感动。
脚步仍是不带犹豫地上前,快步挡在南央身前,面色漠然道:“怎么回事?”
南央先发制人地告状:“这个家伙!进了伤员营帐之后便莽莽撞撞地撞上我,还一把将我推在地上,我便他两句,哪知他来劲了,骂骂咧咧,欺负我没有人撑腰。因此我告诉他,我有哥哥也在军营哩,此刻正在接蒋将军的召见呢!我哥哥顶顶有本事,让他不要随意惹我!”
大汉满脸不忿道:“照我看,是你个头太矮走路撞上了我!你两句便开始不休不饶地夸耀你的哥!我倒要看看你们兄弟俩是个什么货色,都是大头兵,谁比谁高贵了!”
苏季扬微微皱眉,听起来似是南央有些不饶人,身处弱势便应该示弱的,刚来便如此高调行事,实在不像是平日的风格。
但他并未回头询问,仍挡在她面前,对面前的兵道:“如有得罪,还望你海涵。我幼弟年纪尚,不大懂事,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那人穿着明显与其他普通士兵不同,想来可能也是个不大不的头领,因此并不息事宁人,军中沿袭了蒋将军一派的易怒之风,瞬间伸出一双磨砺地粗糙的大手,揪住了苏季扬的衣领。
“怎么,惹了大爷你们三言两句便过去了?放任如此,岂不是谁都敢在爷爷头上作威作福了?”
眼见对方并没有放过此事的意思,苏季扬淡漠地问:“那敢问兄台意欲何为?苏某可以奉陪。”
“好!”大汉见苏季扬并无畏惧之心,反倒态度不再轻蔑,“我看你不屈不挠的,倒是像条汉子。那便这样,你与我比武切磋切磋手脚,若是你赢了,此事便揭过去,我钟炽离到做到,从此以后也绝不会给你这不长眼的兄弟穿鞋。”
“钟队长……这个苏兄弟重伤,今儿才能勉强站起来。你若失手死了他,可怎么办呐?”
伤员营的其他人过来看热闹,有人不忍,出口劝道。
钟炽离听了,倒也没有强行欺负伤员的意思,反倒:“行,我没有那欺负人的习惯,再给你几日,等你伤好了,咱们再行切磋,如何?”
苏季扬仍淡漠地摇头,“不必,就今日,现在。”
钟炽离骂了句粗话,骂骂咧咧道:“得,瞧不起我是吧,走,训练场后有块空地,现在就去!”
南央跟在后面,微微有些担心,轻轻扯了扯苏季扬的衣角。
“你受伤了的……”
但破天荒的,苏季扬用力一甩,甩开了她轻轻扯着他衣角的手,也并未回头看一眼她,更没有理她的话语。
他生气了。
南央心虚,悻悻地跟在他后面,也不再言语。
这桩麻烦事,是她故意惹出来的,他自然看得出来。
只是,他真的生气了……
到了训练场旁,钟炽离直接脱去了上衣,光着膀子便上了。
这人浑身都是古铜色的皮肤,肌肉线条分明,瞧着十分精壮,自然是个练家子。
反观苏季扬,瘦得像麻秆一样,站在钟炽离的面前,让人觉得不由得心疼这个少年。南央望着他消瘦的下巴,紧张地攥紧了手心。
身后有人在南央身边悄悄劝:“兄弟,你们刚来不知道。钟队长是个暴脾气,而且他若是人,下起手来根本没有轻重,你哥这样瘦弱,恐是连一拳都遭不住啊。”
“是啊……”其他人附和道:“快劝劝你哥,不要意气用事……”
南央只是担心地望着苏季扬,但是并未再上前。
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切磋开始,钟炽离直接冲过来举起拳头便,一拳出来,众人接惊呼,几乎是全力,在这么多人面前,钟炽离有意竖威。
苏季扬在离那拳头十分近的时候,突然快速躲过。
钟炽离一击不中,又蓄势出拳,然而仍是被苏季扬一躲。
南央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瞧着出招的套路,这钟炽离也不过是空有一身莽力,速度和敏捷却差了一些。
因此苏季扬取了巧,受着伤无法真正和他对,但好在闪避还是绰绰有余,倒也可以磨磨这莽汉的性子。
眨眼间几十个回合下来,众人皆呼精彩,但这精彩却是为苏季扬而呼。
钟炽离终于停了手,浑身都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是苏季扬却仍面不改色,只是胸口因大量的运动微微渗出了些鲜血。
钟炽离虽然输了,算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折了面子,但是并未再生气,也并未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反倒对着苏季扬作揖道:“兄弟!是我输了,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以后我再也不会寻你兄弟的麻烦了。”
苏季扬点点头,也只是冷冷道:“好。”
罢,也不理会南央,也不会理会惊呼喝彩的众人,只是转头便走。
身后的钟炽离一脸懵,还未出口的话只能硬生生憋回去:“……你身手这么好,咱们不不相识,能不能当个兄弟啊?”
南央感到心中酸涩,心口又如压了块大石头般。
但此刻没法再理会生气的事情,她已经瞧见了他胸口微微渗出的鲜红,一时心急,忙跟着上去焦急道:“你的伤口裂开了,咱们快过去看看伤口……”
苏季扬并未回头,言语冷淡道:“你不必管我,且自做你的事去。”
南央忍不住眼泪盈眶,委屈道:“好!你不用管我要做什么,但你受伤了……我怎能不管?”
此时已走近伤员营,方才一场热闹,这边几近无人,十分安静。
苏季扬转过头来,眼神蕴含着隐隐的怒气,伸手便抽出南央腰间的短刀,冷不丁便将刀架在了南央的脖子上。
南央愣在原地,她的夫君从对她百般呵护,从未如此发怒过。
竟举剑对着她。
她不动,只是望着他的眼睛。
何至于此。
良久,苏季扬才放下短刀,放入了刀鞘,长叹后,问道:“怕吗?”
南央摇摇头,话却已经倔强地带了哭腔:“不怕。你不会伤害我。”
“可是我怕。”
苏季扬走上前来,伸手紧紧捏住南央的肩膀,手指骨节分明,甚至青筋暴起。
“我怕,我很怕。”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这些地方有多危险,那些人看待你,都只是一个弱的普通人。甚至是可以欺凌的人。在这里没有人会敬你重你护你,他们都可以伸出拳头伤害你。”
我怎么能不怕啊?我千幸万苦思虑万千,只想将你紧紧地藏起来,让你免受世俗众人的污蔑,让你免受任何来自他人的伤害。
“我过了无数次,不要出头,不要招惹是非,不要随意与人冲突。方才那人,出手招招狠戾,若是他的拳头砸在你身上,我不在身边,你如何躲得过去?即便一次两次躲了过去,他若是记仇呢?隔几天将我调离你身边,便来找你寻仇,你又该如何是好?”
苏季扬得越发激动,胸口的渗血也越发鲜红,如一朵凋谢的红花。
南央低头抿嘴,本来心中有一大堆道理,此刻也不能再出口了。
原不是夫君在伤害她,是她在伤害夫君。
于是她没有执意辩解,只是低头软软牵住他的衣角扯一扯,服软道:“既然如此,我以后再不犯了,可好?”
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想,但此刻被她一求饶,再是生气,也软了声音,继续嘱托道:“你知道就好。今日你惹了钟炽离,我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万望你以后不要再惹他了。他的功夫算是厉害,你再遇见他一定要躲得远远的,知道了吗?”
追过来偷听的钟炽离脸上一会红一会白的,听见“他的功夫算是厉害的”,心中竟然隐隐窃喜,自己甘拜下风的兄弟竟然这样夸他,实在是很值得高兴的。
但听见“躲得远远的”,他又一阵怒气和委屈,难道老子是什么凶兽吗?哼!
南央连连附和道:“明白了明白了,往后我一定躲着他走。你的没错,他的确十分的凶,长得也十分吓人,那只手粗壮的呀,恐是一只手便能如拎鸡一样把我拎起来扔出去。我方才,也实在很是害怕呀!”
“咳咳……”钟炽离感觉胸前被人锤了一拳一样憋闷,忍不住站出来大声嚷嚷道:“喂!臭子!老子都过了,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何必躲着我!君子坦荡荡,怎会有你们的那些人作风!”
瞧着钟炽离走了出来,南央机灵地躲在了苏季扬身后,探出头来,故意怯生生道:“啊,那你现下跟过来做什么?不是来找我们麻烦吗?”
钟炽离挠挠头道:“我真不是来找你们麻烦。啊呸,老子一生难寻知己,之前在这几队的兵里,还没有人是我的对手。这位苏兄弟能胜了我,我心中实在是佩服。咱们之间是有些误会,但是这都是事,什么事都不该抹掉了这难得的兄弟情谊呀!”
“我特此追过来,就是为了和苏兄弟解释一句,我钟炽离这个人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有啥就啥了,我十分想和苏兄弟结拜成兄弟情谊!如果可以,还希望你能经常同我切磋切磋!”
之前盛气凌人的钟炽离,却也是个端端正正的汉子,此时比武输了,便一脸的尊敬,话也似实诚。
南央声道:“咱们快走得远远的,躲开他!”
苏季扬却转身,冲着钟炽离轻轻笑了笑,回复道:“好,既然钟兄如此诚恳,亲自相言,苏某也十分欣赏你的品性。既然如此,我的弟弟往后便也是你的弟弟,还望你在四处能多多照拂他一些。”
钟炽离感觉自己想结拜兄弟,但是好像多了个需照拂的弟弟……
但他仍满脸痛快道:“好!没问题!今日起咱们就是兄弟了,往后咱们的弟我自然好好照拂他,让他不受一点委屈!”
随后,苏季扬微微一笑,却再也没有了力气。
伤口已经崩裂开来,他吐了一口鲜血,沉沉跌倒下去。
南央死死撑着苏季的身体,望着前边一脸震惊的钟炽离,立马就安排他:“你不是我们的大哥吗?怎么还愣着?还不快扶着他进去看伤!”
钟炽离连忙点头,内疚道:“啊,是我愚笨,赶紧带我兄弟去治伤!”
于是他吭哧吭哧扛起了自己新结拜的兄弟,急急忙忙去伤员营治伤。
南央轻松地走在他的身后,面色虽担忧,但也长舒了一口气。
往后,扛着夫君走路的苦力终于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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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钟炽离:怎么隐约觉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