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苍梧相忆(12)
船靠岸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江河一渡,便真的是离故国万里之遥,连脚下的土地,也不是同一块了。
三人刚刚起来,谢檀之的头发睡的有些凌乱,尚未来得及整理之时,听见了此间房外吵吵嚷嚷的声音。
仔细一听,甚至有刀剑之声。
“叮”,一支羽箭透过船舱,穿过薄薄的门板而来,狠狠钉在了桌角屏风之上。
苏季扬连忙将南央护在拐角处,此处背后靠着船舱正中,外面起来也不会深入到船上这么近,因此较为安全。
苏季扬满脸防备,抽出防身的刀具,挡在身前,随时准备开战。
谢檀之临危不乱,走至那支羽箭旁边,将它拔下,这才皱眉道:“宋氏军□□有三处武器坊制造武器供给军中。三处坊中制式各不相同。此箭制式专供于大王手下出生入死的年将军麾下……”
“他们反了。”苏季扬冷冷道。
世事无常,战乱年代,即便是从到大称兄道弟一同喝酒的过命兄弟,在巨大的权力诱惑之下,反目成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外头的呼喊声越发激昂,不仅有砸之声,还混杂着叫骂声、哭喊声。船上和在江边等候的士兵之中,相熟的人也有不少,如今自相残杀,自然是一片哭天喊地。
很快,门被破开,外面有人一脚踹破了门,却见里头是养尊处优的军师谢檀之,一时间抱拳道:“谢军师,得罪了,你如此柔弱,今日我给你一个自尽的机会,就不过兄弟我的手了。”
谢檀之只是冷静地问:“你们反了,这是为何呢?跟着年将军,和跟着大王,又有何区别的呢?”
来人呸了一口,骂道:“大王?他就不是个东西,我们辛苦在外头仗,他总是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玩着女人,喝酒吃肉,兄弟们却在外头死的死伤的伤,谁心里痛快呢?”
谢檀之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焉知年将军坐上了大王的位置,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呢?”
那人举刀划过地面,目色极为阴沉,“我看你手无缚鸡之力,不肯对你动手,但是你这宋氏走狗,怎敢侮辱年将军!年将军同兄弟们出生入死,荣辱与共,他还承诺我们,待一统天下后,战事结束,让我们卸甲归田,一人分得良田数亩!”
谢檀之怜悯地看看他,摇头道:“你年纪轻轻,新入麾下,自然不知道,当年大王起义的时候,对他手下的兵,也是这样的辞。”
来人彻底愤怒,似乎摧毁了他心中唯一的信仰,红着眼睛举起屠刀。
下一瞬,一柄长刀贯穿了他的腰间,瞬时血流如注。
士兵瞪大了眼睛,目色中充满了无限的震惊、失落。
那幻想中未来美好的生活,妻儿在侧,良田几亩,风调雨顺,年年都能吃饱饭的日子,似乎那么近,可却又那么远。
苏季扬叹了口气,拔出长刀,迅速找桌子屏风等将门口堵上。
南央看着面前直直到底死去的士兵,喟叹道:“不是他们太天真,只是因为那种希望太强烈了,也是因为乱世之中的绝望太多了。若不是彻底绝望,又何须搏上一条命来,为了别人口中欺骗的言语所描述的盛世呢?”
苏季扬补充道:“况且……他想要的也不算什么盛世,只不过是能吃饱饭而已。”
即便是这么简单的愿望,也在日复一日的战争之中,看起来遥不可及。
“现在怎么办?”苏季扬问谢檀之。
三人在这狭的空间,船上不必陆地,被人围住之后,连船都下不了,逃走更是异想天开。
谢檀之顿了顿道:“我们得先找到大王,船上兵力并不弱,这次带去的都是大王培养的一支精锐,只听命于大王。他们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必须由大王来指挥。”
在肆虐杀戮之中闯出去寻找大王,实在难以登天。
苏季扬望向地上已经惨死的士兵,心中有了主意。
虽然十分不适,但是此刻能够伪装起来,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很快,他从门外附近拖进来另外两句尸体。
三人明白,这是要扒下尸体上的甲胄船上,两支军队虽然都属于宋氏军,但是服装和兵器的制式不同,非常容易辨认。只有换上敌方的甲胄来伪装,才有可能骗得过外面的人。
“动手吧。还愣着干嘛,不要那么纠结,如今谁都不再是贵公子了。”
见面前的两人龃龉行动,南央率先开始动手,很快将身量最的那具尸体上的甲胄穿在了自己身上,甲胄上沾染着鲜红的血。
苏季扬捏紧了拳头,默默低头开始穿上。
谢檀之扭扭捏捏的,也终于开始行动。
苏季扬率先探出门去,三人将脸抹得血呼拉碴,实在看不出原本的相貌,因此很快便混入了外面正在大船上挨门寻找大王的士兵们。
三人对视,互相点点头,看来大王还没有被找到,而且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甲板上的房间都已经被找遍了。
死去的士兵尸体摆的七零八落。他们虽然是一队精锐,可是昨夜在江的对岸已经经历了一场苦战,精疲力竭。此时本来怀着满满都疲惫和思乡之心回来,谁知道睡眼朦胧之中,迎接他们的是平日称兄道弟之人的屠杀。
许多人根本没来得及拿起武器,他们本以为这些精神抖擞的兵上船是,来接替他们,庆祝他们活着从大江对岸活着回来的!
年将军麾下的人不知受了年将军的什么蛊惑,各个士气昂扬,意志坚定,挥刀便砍,毫不留情。
这一战,在船上被稀里糊涂杀死的人,甚至比昨夜对抗江南蒋氏军死的人还要多。
谢檀之将二人拉至角落商量,环顾四周后拉低声音道:“我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甲板之下的船舱,是开船的地方,只有船工和一些守兵。这条大船是大王专门造的,构造与其他大船都有所不同,非亲近之人难以找到下舱之路。这些士兵一定找不到那里,不如我们过去看看?我猜大王现今正躲在下面。”
苏季扬皱眉道:“你既然如此,那船下之舱必定危险重重,若是被上面的人找到了,那便是瓮中捉鳖,再无力逃脱。”
“苏兄,你看看现下,除了这唯一的办法,我们还有法子逃脱吗?即便跟着他们混出去,我这张脸一出去便会被其他人认出来,到时候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谢檀之无奈,如今只有这个法子,若是大王埋着什么机关武器,或许还能有的一战。
南央冷不丁道:“走,去船舱下。咱们不管大王在不在,你不是那里是开船的地方吗?我们把船开走,离开这个渡口。”
谢檀之目瞪口呆,没好气地笑道:“你真是人鬼大,这船岂是轻易能开的?若是船工不愿意,或者船工都死了,咱们怎么开?”
南央只是催促道:“快走,快下去,再晚就来不及了。你不用管船工,我可以开。”
谢檀之迟疑之际,苏季扬已经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这个话毫不靠谱的弟弟,面对着谢檀之也急匆匆催促道:“那快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谢檀之:……不是你先提出质疑的吗?简直莫名其妙这两兄弟!
谢檀之灰溜溜地猫着腰在前面带路,饶过了来回四下找人的士兵,终于来到一处已经被卸掉了门板的一间不起眼的房间。
一进门苏季扬便将屏风挪至门口,挡住外面的视线。
谢檀之转动了房间内部的一处机关,很快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最里处出现了一个一人行的大洞,里面是木制的台阶。
谢檀之率先拾级而下,二人跟在他的后面。
这条的道路并不长,下面还有昏黄的灯光照射着。
“大王?大王你在下面吗?”
谢檀之率先出口问道,他很聪明,害怕若是大王在下面有所防备,可能会误伤他们。
果然传来了大王的声音,骂骂咧咧的:“我在,受伤了,你子也反了我吗?”
谢檀之忙道:“怎么可能,我带人来救大王了。”
三人下来之后,大吃一惊,四下横七竖八躺着船工的尸体,大王也受了伤,似乎伤得很重,站不起身来,正瘫坐在一处毯子上,就着昏暗的火光,暗无天日地在这里等待着。
见跟随谢檀之下来的,正是昨夜那两个南国人,大王心中一愣。
自然有不好的猜疑,莫非这三个南国人因昨夜自己的言语羞辱,此时趁机来寻仇?
但谢檀之只是焦急地走过来蹲下身,问道:“大王,今早事变突然,你那里发生了什么?”
“妈的,老年上来找我喝酒,是庆功,没想到直接给我来了一刀。还好老子睡觉都穿着甲胄,他的刀乱砍之中伤到了我的腿。外头的兵便进来了,我忍着痛拼命逃走,这间屋子里头的机会其他人不知道,进来之后也会自动关上,因此他没有找到我。”
望着一地的船工尸体,谢檀之心中起了寒意,“大王是把他们都杀了吗?”
大王冷哼一声道:“谁知他们之中有没有老年这个王八蛋的奸细,老子受了这样重的伤,再无力招架,不趁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趁乱杀了,难道等着他们杀死老子吗?”
如今失去了光鲜的包裹,苏季扬才看穿,原来褪去大王的光环,此人是如此的粗鄙,视人命为草芥。
“船工都死了,如何我们若要开船逃离,可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