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病房里只剩下俩人。
许婉仪绷起的脸色终于松动,只是眼里含泪,目光呆滞地望向桌子上的花束,是今天早上摆在上面的,外头的包装纸还没拆开。
花很漂亮鲜活,与她截然不同。
岑颂扯出一张纸,擦了擦她的眼泪。
“婉仪姐,你自己过的,很后悔前几年和他吵架,白白浪费了那么久的时间······”岑颂温声劝导,“你现在和他吵架,也是在重蹈覆辙啊。”
许婉仪抽噎:“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岑颂看她眼泪越来越多,一下子多抽出几张纸。
许婉仪接过她手里的纸巾,一边抹泪一边哽咽:“是我太敏感了,不怪他。其实我很清楚自己的状况,我知道自己不能陪他到最后······”
“如果他一开始遇见的不是我就好了。”
岑颂软软地告诉他:“婉仪姐,你不要怀疑他的感情。”
许婉仪自嘲般笑了笑:“我从未怀疑过他,我只是······怀疑我自己。”完,她又抓住岑颂的手,“岑医生,你能不能在帮我一个忙?”
岑颂示意她。
“这段时间,我不想要任何人探望我。”
岑颂推开门,恰好看到男人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还没有离开,眉心跳了跳,下一秒却听见男人问道:“你们了什么。”
岑颂把许婉仪的意思转达给他:“这段时间,你们不要来看她了。”
男人抬头不信:“为什么?”
“您让她独自静养一段时间吧,她现在身体越来越差,等她回心转意的时候,也许就是她身体好转的开始。”岑颂只能这样劝导。
男人愕然。
随后神色复杂地低下头,沉声:“我明白了······”
*
处理完查房的事情,岑颂一抬脚往办公室走,被谢玥叫住:“岑,你的那个叫梁殊的患者要找你。”
岑颂疑惑,有什么事她刚刚检查的时候不,便皱眉问道:“有讲什么事吗?”
谢玥摇头:“他只找你,没什么事。”
岑颂:“好的,我去看看。”
岑颂开门,果不其然,梁殊坐在床上明显就是在等着自己。
岑颂直接问道:“有什么事?”
梁殊这次很快就回答了:“我想出院。”
“哈?”岑颂不知道他这又是要干什么,脑子里全是一系列红色指标,立刻冷下脸来。
刚要回答他“不可以”,梁殊抢先补充道:“是要外出。”
岑颂平静下来,原来不是要出院,是要外出,她回答道:“你跟原医生明一下情况,在他那里请假就可以了。”
梁殊冷笑:“他不准。”
也是,他这样的情况谁会同意,不他出去还会不会回来,就他这个身体素质,外面还这么冷,冻死在大街上都是有可能的。
岑颂无奈道:“那没办法了。”
梁殊听完眯起眼睛,像是一种威胁,但岑颂已经对他的眼神已经免疫了,哪怕他眼里射出刀子她都能纹丝不动。
梁殊终于放弃和她对峙:“你跟我一起。”
“?”岑颂没跟上他的突然转变。
他第一次解释道:“只要你跟我一起就可以出去——我约了人,在医院附近见面,最多一个时。”
岑颂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一番,他有求于岑颂,现在客客气气地让她看,也不瞪眼瞧着她。
岑颂见他吃瘪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彻底炸毛了:“你不答应我也有的是办法出去!”
岑颂:“……”
岑颂最终还是答应他:“我只有中午有空,而且最多一个时。”
他松下眉间的戾气,回答:“嗯。”
岑颂见他没别的事,便出去了。这次梁殊第一次目送她出门,岑颂关门时,刚好撇到他,他赶忙移开眼睛,掩饰着喝了一口水。
回到办公室,岑颂跟原远了梁殊的事,原远问道:“你可以吗?”
岑颂知道自己需要全权负责,脑子里闪过时韫裕的话语,点头道:“他本来就不太配合治疗,如果拒绝他的要求不定更不会配合,况且医生和患者的信任是相互的,我相信他。”
原远听完也没反驳她,嘱咐:“你自己多注意点。”
中午,岑颂找梁殊带他出去,他倒是很自觉地裹成粽子,岑颂便跟在他后面。
他和友人约在医院旁边的餐厅,岑颂将他送到,选了一个比较远又可以时刻注意梁殊状态的位子坐下来解决中餐。
不一会,梁殊约的人就到了,可是这个人一开始围着围巾遮住了脸,坐下来之后就只剩一个背影了,岑颂始终没看到这个人的正面。
不过岑颂也不好奇,低下头吃饭。
两人谈得很快,岑颂刚吃饱饭,梁殊就来到她身边:“可以走了。”
岑颂惊奇道:“这么快?”
梁殊不回答她,岑颂也不介意,直接付了钱,带着梁殊回到了医院。
谢玥刚好从办公室里出来,见她穿着常服从外面回来,立刻阻止她进入办公室的脚步:“你们方副主任来了,你这样进去指定被骂,先去换上白大褂。”
岑颂的心提了一下,着急道:“我大褂在办公室里。”
谢玥也难为:“我这里只有护士服……”
岑颂垂下头:“算了,我跟原主任过我陪梁殊出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谢玥:“可是原主任现在不在办公室。”
“……”
岑颂突然想到,时韫裕办公室里有白大褂,虽然大很多,但是自己身高也不算矮,应该不会太突兀。
正当岑颂欲转身去心血管科时,办公室突然从里面开,一个人停在门口,冷冷问道:“堵在门口干什么?”
岑颂正好背对着门,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着实吓了一跳。
转身一看,来人十分高大,她离得近,那人的阴影把她完全覆盖住,面上看着和原远差不多年龄,只是眉头的皱纹很深,给人却不是仇大苦深的感觉,而像是高高在上的审视和不满。
看来他们描述的并非夸张。
谢玥首先反应过来,道:“方副主任,这位就是前段时间新来的实习生——岑颂。”
岑颂也反应过来,后腿一步,微鞠一躬:“方副主任中午好,我是岑颂。”
方黎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让岑颂心里有些发怵,岑颂腹谤,自己在梁殊那里练就的心态居然在这里毫无作用。
庆幸方黎没有和别人干瞪眼的毛病,下一秒便道:“嗯,你进来,我有事跟你。”
岑颂本能寻找唯一可以帮她的谢玥,可是谢玥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便走了。
岑颂乖乖跟着方黎进来,这间办公室和原远挨得十分近,但很多时候门几乎没有开过,除了一两个扫卫生的阿姨,基本没人进进出出。
她量了一下四周,心态慢慢稳定下来。
方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道:“我看过你的资料了,本来以为原远是随口胡诌,没想到你挺出人意料的。”
岑颂没想到他一上来居然是夸自己,不禁心里涌出一丝喜悦。
方黎坐下,直继续道:“你自己也看出来原主任有心培养你,他跟我过,想让我尽早带你进手术室。但是我还是觉得你还需要在科室里适应几个月,你觉得呢?”
岑颂认真思考一番,回答道:“科室里还有很多工作我还没有熟悉,的确该……”
“不。”方黎断她,“我的是心态,从你入职以来,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死亡,甚至一点事都放在心上——你还没有一颗强大的内心,而手术台上瞬息万变,你更无法适应。”
岑颂深呼吸一口气,果然是方副主任,一针见血。
她确实还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之前因为许婉仪的突发事件,她都心神不宁很久,产生了强大的自我怀疑。
更何况是手术台上,随时会直观地感受生命的消失,那时她该如何面对?
虽然她受到了原远的青睐,但就像是时韫裕的那样,归根结底,她自身的家庭条件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她仍然太天真太稚嫩。
方黎的没错,她确实不能胜任。
岑颂敛敛心神,道:“我会好好考虑您的意见。”
方黎一贯击人为多,这下也不给她留面子,直言:“你还差得远,需要好好锻炼自己。”
她颔首:“是。”
岑颂前脚刚出办公室,紧接着第二个羔羊在她后脚进去。
等挨个谈完话,办公室里立马活跃起来,只有岑颂趴在办公桌上出神。
张钦着哈欠走进来,垂头丧气道:“果然躲不过方副主任的一顿骂。岑颂,你他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监控,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岑颂那边没有声响。
张钦狐疑地凑过去,道:“你刚刚见了方副主任,也被骂了?”
岑颂顿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们方副主任好威力,居然直接把我们岑医生骂自闭!”
岑颂突然抬头很认真地问张钦:“张医生,直面病人死亡是什么感受?”
张钦不答反问:“你觉得会是什么感受?”
岑颂想了想,回答:“很难受,很无奈,觉得自己很无能。”
“差不多。”
“那——”
张钦抢先一步,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齿贝:“但是如果把它想象成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好多了——医生不是神,干不过阎王爷那种级别的大doss。而且,治病本就是违反自然现象,我们逆天改命已经很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