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子弹贯穿了胸部,造成肺部刺穿,失血过多,窒息,死亡。”洁白的床单盖在故人身上,医生摘下口罩,遗憾地宣布。
冷冰冰的长廊里,时韫裕沉沉地躬着身子,坐在等候区。
梁殊靠在墙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询问另一个人的情况:“岑颂呢?”
时韫裕垂眸,回答:“手部粉碎性骨折,低血糖······已经睡着了。”
梁殊又看了看他满身都是血的衣服,顿了顿还是提议:“你不去检查一下?”
时韫裕摇摇头。
梁殊有意无意地提起:“你不检查的话,那丫头肯定要缠着你的。”
时韫裕愣了愣,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却是无言起身。
江锐宏确实到死都没有对他下重手,除了神经状态有些不稳定之外,他的身体数据没有任何问题。
梁殊和警察交接证据,忙活到半夜才从公安局出来。
停尸间,梁殊在存放着江锐宏遗体的隔间找到了时韫裕。
后者已经换下那件染血的衣服,也不抬头看来人,平静地讲述:“他留给我一把钥匙和一个U盘。”
梁殊有所耳闻,反问:“他大半辈子的心血?”
时韫裕自嘲地笑了一下,语气没什么重量:“也许吧。”
这么多年,梁殊以为自己对江锐宏十分了解,如今到一切收官的结尾,他却有些看不懂江锐宏了。
一个绝对自我主义的人居然甘心为自己的学生奉献生命,赌上所有,也要把自己的毕生心血延续下去。
他疯了般着迷于自己创造的艺术品,也绝不容忍任何人玷污毁灭。
梁殊想想江锐宏这些年一直不对时韫裕出手的原因,现在似乎得到了解释。
江锐宏给他的学生绝对自由,但又要将其束缚在囚笼里。
硬生生的,把时韫裕逼疯成下一个他。
如今尘埃落定,梁殊和这些已经没有关系,但此刻目睹眼前人坐在冰冷长椅上、饱受折磨,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他舔舔唇,告诉时韫裕:“江锐宏身前已经是胃癌晚期,他给你挡子弹也是早有预谋,你不用过多自责。”
“我知道。”时韫裕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深深的疲惫化作一片无力,“可他的没错,我其实并不是没有动摇,我只是在努力服自己。”
梁殊气极:“你疯了吗?”
时韫裕对上他的眼神,轻嗤一声:“我早该疯了。”
梁殊见自己无论如何都劝不了他,只能搬出另一个人:“那你想过岑颂那丫头吗?”
时韫裕显而易见地一怔。
梁殊知道岑颂是什么性子,在自己灰暗的这几年,他对这丫头有不上来的感激。此刻他青筋暴起,试图叫醒时韫裕:“你想过她没有!她会怎么想?”
“······”
时韫裕眸如死潭,滚动了一下喉结,一句话也不上来。
一片汪洋之中,他要丢掉好不容易抓住的浮板,重新沉入海底吗?
*
翌日,岑颂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太阳也明晃晃地照射了进来。
她喉咙发干,起身摸床头柜上的水杯,却在病床一侧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脑袋,后者伏在床边睡了一夜,身上连件被褥都没有。
岑颂想要找条毯子给他,时韫裕却很快被这样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问她:“醒来了?”
岑颂嗔道:“怎么都不盖件东西在身上?”
“忘了。”时韫裕轻轻一笑,“我给你刷牙洗脸吧,待会儿给你点饭。”
岑颂点点头,想到昨天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赶紧问道:“江锐宏怎么样?王龙他们呢?抓住没有?”
时韫裕一边抱她下床一边回答她的问题:“都解决好了,昨天晚上已经做好笔录了,不过警察今天还要来医院一趟。”
岑颂吞了吞口水:“要问我吗?”
“嗯,不用怕,能记起什么就什么。”
俩人简易洗漱完,辛蛮也及时提着饭走了进来,看到岑颂着石膏的两只手,故作痛苦状:“岑颂妹妹你怎么弄成这样了,辛蛮哥要心疼死你了。”
岑颂嘿嘿一笑,看着时韫裕:“学长喂我呗。”
时韫裕早有觉悟,吹了一下热粥,递到了她嘴巴。
辛蛮有电灯泡的自觉,饭已送到也准备走人,不过他想到什么,又返身提醒:“时主任,安阿姨好像过来了,就在你办公室门口。”
岑颂一愣,问:“你要不要先去看看阿姨?”
时韫裕动作不减:“先喂你吃完饭。”
岑颂声:“这样不太好吧?”
时韫裕抬眼看她:“有什么不好的?”
“岑医生。”刚喝完最后一口粥,几名护士就走了进来,“您现在方便吗?我们需要对您进行全面的检查,麻烦您配合一下。”
昨天晚上被送到医院已经是半夜了,再加上她低血糖晕倒了,医生只对皮外伤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其余的都没有顾及上。
时韫裕收拾好碗筷,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待会儿就回来。”
岑颂乖巧地点头。
虽然时韫裕在市一医院暂时被停职,但只是名义上的停职,就比如心血管主任办公室的支配权还在他这里,医院并没有要求他将钥匙上交。
安淑兰站在门口,像是有感应一般转头,看到时韫裕的身影,她一脸担忧地上前,关切询问:“韫裕,你没出什么事吧?妈妈都听了······岑颂现在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时韫裕不和她拐弯抹角:“时晋和你联系了?”
安淑兰点头。
时韫裕这才回答她刚刚的问题:“我没什么大碍,岑颂还需要住一段时间的院。”
安淑兰考虑到儿子的处境,为难地询问:“那你告诉她家人了吗?”
时韫裕目光一沉:“通知了。”
安淑兰叹了一口气,柔声安慰:“那你可得好好和人家父母认个错,多解释一下,岑颂这孩子善解人意,她父母肯定也是通情达理的。”
时韫裕“嗯”了一声,难得不反驳安淑兰的意见。
沉默一秒,安淑兰歉意道:“韫裕,这些事是妈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岑颂,要是妈妈当时肯听你的话,余泽也不会——”
“你不用道歉。”时韫裕断她,语气并不轻松。
早在昨晚,江锐宏就道出了一个事实。
这件事,他并不无辜。
安淑兰一下子愣住了,随后时韫裕慢半拍地解释:“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她克制地收回:“好,妈妈不提了。”
时韫裕抿唇:“好了,我先走了。”
“韫裕,妈妈会尽力弥补你的。”安淑兰看着儿子渐去的背影,鼻子一酸,叫住他,“法庭上,妈妈会给你一个交代。”
时韫裕脚步一顿,足底犹如灌了铅一般,不可察觉地笑了声。
有什么用呢?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
不知是不是受伤住院的缘故,岑颂变得有点嗜睡。
一个午觉持续到傍晚,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时韫裕坐在她的病床前,静静地削着苹果皮。
岑颂的心蓦地柔软,笑嘻嘻地问:“时主任不去坐诊,怎么跑来给我切水果了?”
时韫裕看她醒了,问:“饿了吗?想吃什么?”
岑颂:“你又叫辛蛮哥去买吗?”
时韫裕:“那我去?”
岑颂摇摇头:“那还是辛蛮哥去吧。”
时韫裕低笑一声,把苹果块喂到她嘴里。
岑颂腮帮子鼓起,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家里的猫你喂东西了吗?”
时韫裕自然安排妥当:“送去宠物店了,过段时间就拿回来。”
岑颂点点头,问别的:“阿姨和你什么了?”
时韫裕低头:“她问了一下你的情况。”
“那你让她别担心。”
“好。”
“那梁殊呢?他走了吗?”岑颂知道梁殊的脾性,事情落幕,想必他也不会想要过多牵扯这些事情。
“他转院回锦桉了,今天早上走的。”
岑颂松了一口气:“这样啊。”
“岑颂姐。”门口被几个穿着警装的男人敲了敲,岑颂听及立马抬头。
警察尝试用安抚的语气:“我们只是简单地问你几个问题,你不用过多紧张,尽量配合我们好吗?”
岑颂深呼吸一口:“你们问吧。”
······
警察收拾好东西,对岑颂表示完感谢便离开了。
下一秒,门被轻轻推开,岑颂看到时韫裕走了进来,神色如常一般询问:“问好了吗?”
岑颂耸搭着脑袋:“好了。”
这一刻,那些刻意被她忽略的,猝不及防被地揭开。
其实她并不想再去逼问时韫裕什么,可这样的做法并没有带来意料之中的效果。
他很难过,哪怕隔着一张门,岑颂也能清晰地感知到。
并不是她不去提,就能真正抹去的难过。
“学长,”她动了动嘴唇,心翼翼道:“你想哭吗?”
时韫裕却好笑一般抬起头,反问:“好端端的我哭什么?”
岑颂定定地看着他通红的眼圈,笃定道:“你骗人哦。”
时韫裕笑容瞬间敛了下来,他扯了扯嘴角,仍然辩解:“那是红血丝。”
岑颂摇头:“我不信。”
时韫裕喂了一颗葡萄到她嘴里,淡声:“那你想信什么?”
岑颂凑到他面前,和他对视,认真道:“看到没?我的眼睛也是红的,我也哭了哦。”
时韫裕一怔。
“学长,你有很多事情都瞒不过我的,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过的一句话吗?”岑颂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眉眼都舒展开来,“相信我,然后我会陪着你的。”
她给出的承诺掷地无声,却永远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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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不会be的!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