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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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玉烟听人在将死的时候,意识会产生一些让人精神愉悦的幻象,从而减轻死亡的痛苦,她想自己应该也到了这个阶段。

    药性还在身体里蔓延,并且逐渐腐蚀了她的视力,她看不见眼前的景象。

    所以她不知道,跌跌撞撞赶来的陆漾正要冲到她身边来,却被那只发疯的狗拦在了外面。

    半个时之前,陆漾还在酒店里坐立不安地等着阮总的消息,不料手机忽然响起来,而且还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来的。

    换作平时,陆漾会直接挂掉,可现在是特殊时期,她对任何电话都抱有能够听见阮总声音的期待。

    所以她接了起来。

    居然是汤圆来的。

    “陆、陆姐姐,你快去救阮姐姐!她……”

    汤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种凶险的危机感已经包围了陆漾。她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握紧了手机:“汤圆,你现在在哪里?”

    “我遇到了一位好心的阿姨,她可以送我去福利院,我现在就是用的阿姨的手机,”汤圆好不容易才在抽噎中出一句完整的话,“阮姐姐救了我,自己却被大坏蛋抓走了,他们要……我也不知道他们要把她怎么样,呜呜呜……”

    陆漾的手心里沁出冷汗:“别怕啊汤圆,有姐姐在呢。那你知不知道你阮姐姐现在在哪里?”

    汤圆哭得直抽抽:“应该是在那个、就是那个地方……”

    她不知道“会所”这个词,也不知道那座建筑叫什么,但她曾经不止一次被带到那里,所以只知道大概的方位。

    她连陆姐姐现在看不见她的动作也忘了,连带比划地一顿描述,好在陆漾还算是听明白了。

    陆漾用肩膀夹住手机,一边听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穿上鞋就出门。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阮总被秦城抓走了?还带到那么荒僻的地方?他要干什么?阮总现在怎么样了?

    最后这个问题,她甚至不敢细想。

    她怕就在自己思考的时间里,阮总已经……

    陆漾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阮总,您总是要我相信您,这次换您来相信我吧。

    就像您平时总是保护着我一样,这次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地保护您。

    陆漾的理智已经被一寸一寸地蚕食了,心中被阮总的未知处境尽然占据,甚至都没有思考那个问题。

    汤圆对秦城他们据点的底细了解得这么清楚,为什么秦城没有把她的出逃当回事?

    但显然陆漾已经顾不上许多了,再谁又会疑心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呢。她疯了一样地冲出酒店,外面的冷空气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下。

    她思忖了不到半秒钟,然后蓦然掏出手机,给厉白月了个电话。

    一听汤圆告诉她的内容,厉白月拍案而起:“这孩子的话可信吗?”

    “可不可信的,总得去看看吧,”陆漾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阮总真的被他们……”

    厉白月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沉声道:“只凭她的这几句话,我没有权力调动厅里的弟兄们,不过我可以以个人的名义跟你一起去。”

    陆漾急得两眼发红:“什么名义都行!求你了……”

    “你千万不要擅自行动,”厉白月一边着,一边往外面跑,“在原地等我,我现在去找你!”

    等待厉白月的过程中,陆漾觉得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

    她的思绪好像完全被一双大手给攥住了,根本由不得自己,而是被那股力量扯到了天南海北,什么都想:一会儿想到以前阮总对自己的温柔,一会儿又回忆起上次和阮总吵架,又或是眼前忽然浮现出阮总遇害的新闻,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她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畏手畏脚,因为一些身外的问题而不敢直面事实。

    直面她真的很喜欢阮总这个事实。

    她明明应该主动一点,勇敢一点,不应该总是让阮总迁就自己的。

    我、我明明应该告诉阮总,我喜欢她的……陆漾濒临崩溃地想着,泪水落在手背上,很凉。

    以前她手冷的时候,阮总一定会握住她的手,问她是不是穿少了。

    可是现在……

    厉白月终于开着车过来的时候,陆漾像是在孤岛困了十年的人忽然看到船只,颤抖着唇语无伦次:“快、快点,就是那个地方,阮总……”

    厉白月明白她的心情,也没有多什么,只是按照她之前的描述飞驰而去。

    虽然汤圆给出的描述很潦草,但她们还是找到了,毕竟那个地方的建筑本就稀疏,这座会所就显得格格不入。

    “是不是那里?”

    厉白月问道,她感觉这个地方的样子和汤圆的描述有点像。

    陆漾也不知道,而且这是座洋楼,面积还不。即使阮总在里面,也不知道是在什么位置。

    厉白月检查了一下门锁和门口地上的车痕,揣摩片刻:“有人开车走了,多半是秦城逃逸时留下的痕迹,只是不知道玉烟她有没有被一起带走。”

    她看了一眼陆漾失魂落魄的样子,后面的话就咽了回去。其实她还想,如果阮玉烟没有被秦城带走,那多半就是已经遇害了。

    即使她不,这也是切实摆在眼前的可能性,但她和陆漾一样,都不愿相信。

    陆漾却想不到这里了,一听她的话,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肯定没有被带走的!这才多大一会儿啊,阮总肯定还在这里!”

    着,甚至搬起了一块她以前肯定搬不动的石头,想要把门锁砸开。

    厉白月正想拦住她,劝她不要轻举妄动,却听见洋楼后面传来一阵狗的低啸。

    听起来是那种很凶猛的大型犬。

    “我先过去看……陆漾!”

    没等厉白月完,陆漾已经朝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了,她也只好跟过去。

    只见陆漾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厉白月疑惑道:“怎么了……”

    着,她也来到了陆漾的位置,就看见用铁栅栏围住的后院里有个狗棚,一只体型和狮子差不多的藏獒正把铁链子扽得哗啦乱响。

    而阮玉烟双手被反绑在狗棚的支架上,口中勒着粗布,低垂着脑袋没有任何反应。

    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阮总肯定还活着!阮总,您能听到我话吗?阮总!”

    陆漾紧贴着栅栏哭叫道。

    真不是厉白月夸张,她觉得陆漾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比那条狗还疯,好像马上就能把铁栅栏给咬开。

    “你先冷静!”厉白月把陆漾从栅栏前面扒下来,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看来秦城把玉烟留在这里,自己跑了。”

    着,先向厅里面那边通知了一下,让他们按照方案行事,然后就飞身上了栅栏,回头对陆漾道:“待会儿我去把狗的铁链挂起来几圈,收短一些,它就咬不到玉烟了,然后你就过去把玉烟解开。怎么样,可以做到吗?”

    “我可以!”

    陆漾使劲点点头,实话,要是把她喂狗来换阮总平安她都可以。

    这姑娘果然为了玉烟什么都肯做,怪不得玉烟那么动心……这个念头在厉白月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滑了过去,厉白月的思绪回转过来:“那我先进去,等我给你信号,你再翻过来。”

    陆漾哪还顾得上什么,只顾着点头了。

    厉白月翻身上了栅栏,仗着位置比较高,全面地俯瞰了一下后院。

    房屋后墙上有一个挂东西的铁钩子,要是能把拴狗的铁链在那里绕一下,狗链子的距离肯定缩短了,这狗也就够不到玉烟了。即使这狗发疯挣断了铁链,距离也算是拉开了,还有缓冲的余地。

    想好了方案,厉白月仗着平时训练有素,顺着栅栏往那边爬。

    一嗅到生人的味道,这只獒犬就算是发了疯,斗牛一般往这边撞。眼看着就要往厉白月的腰上咬过来,陆漾惊呼一声,只见厉白月在狗头上踹了一脚,趁机抓住狗脖子上的铁链,往铁钩子上一扔——“挂住了!”厉白月喊道,“陆漾,快!”

    话音未落,陆漾已经爬上了栅栏。她哪有厉白月的身体素质,平时连爬楼梯都要喘,此刻连动作也笨笨的,但为了阮总,她咬牙逼自己翻过去,甚至还被铁栅栏的尖头钩破了大腿,鲜血顺着裤脚湿了鞋袜。

    看着陆漾,厉白月不知道该什么。

    她是警察,这种为救人而受伤的事情当然干过不少,但怎么这也是她职责之内的事情,义不容辞。

    但陆漾不一样啊,厉白月忍不住感慨。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和玉烟也没什么血缘关系,却愿意为玉烟拼到这种地步。

    就这么一错神的功夫,陆漾已经翻了过来,朝阮玉烟的方向一路飞奔。

    她能听见獒犬震耳欲聋的狂吠。一不留神,双腿软了一下,跪倒在地,马上就站起来。

    她是怕狗的。时候被狗咬到过昏迷,上次在游乐场里,她连看见一只宠物狗都要往阮总身后躲,何况是这种发了狂的藏獒。

    可这次她不能躲。

    阮总需要她,就这么五个字,陆漾哪怕是死在这里也要保护阮总。

    终于来到阮总身边,她啜泣着喊了几声阮总,却没有得到回答。

    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摸到了捆住阮总双手的绳扣。可这是麻绳系的死结,用手根本解不开。

    身后厉白月问了一句,语气有点焦急:“怎么样,解开了吗?”

    因为厉白月看着那条狗和铁钩,这狗的力气实在是太大,莽撞地扯着链子往前使劲,那钩子看起来居然摇摇欲坠,好像连固定用的钉子都在晃动。

    她怕时间一长,这狗真能脱缰冲过去,那可就不好办了。

    陆漾解不开,眼看着狗越来越暴躁,厉白月咬了咬牙:“陆漾,实在不行就先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她是人民警察,陆漾只是个被卷进事件的路人,她的职业道德不允许陆漾在自己面前受伤。

    厉白月跳下栅栏,用手死死抓住拴狗的铁链,竭力往回拉。

    可是阮玉烟手臂上的伤口,以及陆漾腿上的伤都在渗血。这狗闻到血的味道,简直亢奋到了极点,铁链都快嵌入脖子里了也不肯罢休。

    陆漾解不开绳扣,只好去找工具。

    这里堆放了一些杂物,那些用不着的铁丝、钉子和玻璃板什么的都放在这里。她徒手在这堆东西里面扒拉着,双手都被扎烂了也感觉不到疼。

    双手满是鲜血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一块勉强能割开绳子的碎玻璃,赶紧拿过来,放在麻绳上来回磨砺。

    那边厉白月的手被铁链勒出两道痕,声嘶力竭地叫道:“陆漾,这狗……我快不行了……”

    陆漾哪里肯放弃,她要是现在停下来了,这狗不就冲过来把阮总给咬了吗?她死死咬着牙,竭力克制着内心对狗的恐惧,双手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就在这时,她无意间看见阮总背靠的木头架子上面刻满了字。

    而她这个位置,正好能对着一行看起来很稚嫩的字:这里有狗,我害怕,我想回家。——酥酥酥……酥酥?那不就是……

    陆漾蓦然间一身冷汗:那不就是那个被抢走的孩子!

    她时候,有个带着女儿的单身父亲差点就和她妈妈结了婚,最后因为她和那个女儿在楼下玩耍的时候,女儿被一伙人抓走,她也被注射了什么东西晕了过去,这段婚姻就作罢了,那个单身父亲也因为过度伤心而离开了这座城市。

    所以,酥酥也是被抓到了这里,她也是实验品……

    陆漾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手中的碎玻璃却被她默默攥紧。

    阮总得对,那些她只会伤害到身边人的法只是诅咒,她得靠自己的双手破除这个诅咒。

    酥酥是在她面前被抓走的,但是这次,她一定会保护好阮总,不让阮总再受到伤害。

    麻绳越磨越细,还剩一股就要断了。

    陆漾奋力地磨着,忽然听身后的厉白月高声警告道:“陆漾快跑!”

    紧接着就是一阵狗的狂吠。没等陆漾反应过来,那狗已经把铁钩子给拽了下来,厉白月来不及松手,也被它拖行了几步远。即使如此,这只獒犬还是狠厉地啸叫一声,猛然朝陆漾这边扑过来。

    绳子断了!陆漾却来不及欣喜,一把将阮总护在身下,然后就感觉到后背撕心裂肺地疼。

    狗爪子撕碎了她后背的衣裳,连皮带肉勾下来一大片。

    她疼得浑身都没了气力,双手却还死死地抱着阮总,甚至还有点高兴:幸好我护住阮总了,要不然这一爪可就伤到阮总身上了。

    一眨眼的功夫,獒犬又是往前一扑,这次直接压住了她的后背,张开血盆大口,阴森的獠牙朝她的后颈咬来……

    陆漾知道自己来不及躲开了,獒犬口中的热气和涎水已经落到了她后颈的皮肉上。

    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事到如今,临死的关头,她居然什么其他的都没有想,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松开阮总。这样哪怕是我死了,我的身体也会僵硬地挡住阮总,那条狗就伤不到阮总了。

    她抱定了主意,更加用力地将阮总护在怀里。

    獒犬的牙尖已经碰到了她的皮肤,她听见厉白月在喊她的名字,骂她是个疯子。

    此时,一声枪响。

    架在她后颈的杀气和血气立刻就消失了,那条狗惨叫一声后退几步,好像是腿上中了子弹。

    是厉白月的同事们来了。陆漾意识到这一点,却还是不能松手。

    獒犬在腿上挨了一枪,却还是疯狂地拖着一条瘸腿猛扑而来。陆漾不敢看,只是抱着阮总,把头也缩在阮总的怀里,反正绝对不和阮总分开就是了,自己的死活不重要。

    接下来又是几枪,这次在了獒犬的头上。

    腥臭的狗血飞溅开来,沾到了陆漾的脸颊,滚烫作痛。

    獒犬暴怒地吼叫了几声,倒在地上后还气势汹汹地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不动了。

    陆漾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忽然被抽干,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阮总身上,一点都动不了,连笑一下的气力也都没有了。

    她没有力气回头,警察安排工作、收拾现场的纷乱声响仿佛隔着水传来,浮浮沉沉,听不真切。

    眼前的一切都虚幻异常,她只知道被自己抱住的阮总是真实的。

    “阮总,我们可以回家了。”

    她幸福地将脑袋放在阮总的肩上,望着阮总昏迷的侧颜,自己也挡不住逐渐昏沉的意识,慢慢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估计明天就能大结局了哇!

    我们鹿护起老攻来也是超萌的,这不得奖励鹿一个永久阮总使用权?[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