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往事
沈楠再到前厅的时候, 白柔已经不见了踪影,而看江停风那个颓唐的姿态,沈楠不用问, 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
“荞怎么样了?”顾三郎问沈楠,“你没事儿吧?”
方才白柔能想到用苦肉计,必定是和她们起了争执。
“没事。”沈楠瞧了眼江停风,也没将和白柔的冲突出来,而是转移了话题, “娘和大嫂今晚不回来, 我过来问问你们晚饭吃什么?”
她虽然看的是顾三郎,可问的却是薛长青。
“……呃,嫂子随便弄吧, 我不挑食。”
薛长青言毕, 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管皇婶叫嫂子, 生生长了皇上一辈, 这若是被那个心眼儿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他的皮啊!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都怨皇叔,好端端的,咋就成了农家子了。
重点是还娶媳妇儿了, 以前在军营时,他们可都赌, 皇叔要孑然一身一辈子的。
装着一脑子的疑问, 薛长青食不知味地吃了晚饭。江停风今日心情不好,饭罢后,他便由顾三郎带着去了私塾。
“皇叔,这到底咋回事儿, 皇上不是你在云阳府当巡抚吗,咋成了个农家子了?”一出了门,薛长青便再也憋不住了,那问题就跟炮弹似的向顾三郎连环发射。
他正色地看向顾三郎,“重点是,你咋连姓都改了?”
那慕字可是国姓,他贸然改姓,若是被有心之人抓到把柄,怕是又要掀起一场风波了。
“也不算改姓,毕竟……”顾三郎看着薛长青,“我母妃也姓顾。”
“况且,我不叫慕琰,在这儿,我叫顾三郎,在巡抚府,我叫顾琬琰,一个化名而已,能有什么把柄好叫人抓的。”
那你是不知道那些老学究扒人的本事,他们若是想抓,你就是喝口水,他都能你姿势不对,不遵礼法。
况且,朝堂上还有先帝留下来的爪牙。
不过天高皇帝远的,那些死老头就算想找事,也得有力气来这里不是。
薛长青撇了撇嘴,问顾三郎,“那你的身份?”
从巡抚到农家子,总得有个原因。
“你可还记得南蛮之战战败后,我曾过,我亏欠着一个人。”夜色如墨,阵阵寒风让顾琬琰的声音都染上了丝丝悲凉,“我的命便是他给的,这是我欠他的。”
回忆闪回三年前,顾琬琰似乎还能看见那漫天火光箭雨里,那张和他酷似的脸,怒吼着让楚暮带着重伤的他离开。
他:“只有保住将军,大顺子民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他只是一个兵,得将军提拔才能侍奉左右,为他战死,那是他的荣耀。”
他还:“如果可以,请帮他去看看他的亲人,告诉他娘,是他这个做儿子不孝,不能侍奉左右。”
顾琬琰到现在还能想起,他迷迷糊糊中看见的身影。他明明怕的全身发抖,却还是穿着他的战袍,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帐篷。
“所以,你便以顾三郎的身份,安居于此?”
下过雪的地面,走上前咯吱咯吱地响,顾琬琰停下步,看着远处的那幢院子,摇了摇头。
他原本到云阳府后,想的是将顾三郎的死讯告诉顾家二老的,可谁知刚巧碰上顾家老爹快不行了,而且还一直在念叨顾三郎。
他原是想了却顾父的心愿,等顾父去了后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与顾家人清楚的。却不想,那半个多月的相处中,他开始贪恋那种来自家人之间的温情与关怀。
这是从生活在军营中的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然后,他就像一个贼一样,掩饰这自己的身份,然后窃取原本该属于顾三郎的生活。
冬日的靠山屯荒凉异常,寒风萧瑟一如南蛮之战后,薛长青第一次见顾琬琰时一般。
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眼里再也没有曾经的温润,只有仇恨和杀戮,整个人跟陀螺似的,没日没夜的练兵教武。他以为他是恨先帝为除掉他,通敌卖国。结果楚暮告诉他,远不止如此。
这是顾琬琰的心病,楚暮也不好明,直这是他亏欠了一个人。
原来这其中,竟是这般的惨烈吗?
生死面前,就连朝夕相处的兄弟都有可能反目成仇,顾三郎一个负责皇叔起居的人,居然肯为了皇叔去死吗?
南蛮恨死了皇叔,可想而知顾三郎会遭受何种折磨。
“皇叔,那……皇嫂她?”
“她是我的。”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是只属于他的,是他的命定之人。
“那就好,那就好。”薛长青倏然松了一口气。若是皇婶原本是顾三郎的媳妇儿,那皇叔现在和她这般,可就真的枉为人了。
许是话题过于沉重,两人到了书院后,也只是粗略地看了下书院的环境,认识了另外两位夫子,便再次返回了家。
结果却碰巧遇上外出出诊回来的楚暮。
“三哥!”楚暮远远便看见了顾三郎,咧着一排大白牙招手,走近了才发现顾三郎身边的人居然是薛长青。
“青青,你居然真的来了。”楚暮着就要给薛长青一个熊抱,结果动作太大,人还没过去,身上背的药箱先过去了。
薛长青一个不防,药箱正中肚子,撞得他后退了了几步。
“我去。”薛长青捂着肚子,抬头瞪楚暮,“你这是搞谋杀吗!”
薛长青觉得他肠子都被撞得黏在一起了。
“哎呀,我这不是不心吗?”楚暮哥俩好地上前圈住他的脖子,“不过我,这一年多没见,你是越发的娇弱了啊!跟个姑娘似的。”
“你才是姑娘,我是书生又不是武生,要那么好的体格干啥。”薛长青反驳,“况且,就你那大药箱,别我了,就是皇叔被你撞一下也得出点儿事吧!”
“不过……”
此时天已放晴,月光倾泻而下,倒是比方才亮堂了些。薛长青盯着楚暮瞧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一年不见,你好像圆润了不少啊!”
他着,还上手揪了揪楚暮圆嘟嘟的脸蛋。
软软的,滑滑的,手感不错。
“滚一边去。”楚暮掉他的手,凶巴巴道:“我这叫富态,况且嫂子了,夏养骨,冬养膘,我不吃圆润点,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寒冬。
这话是阿楠给忍冬养画眉的话吧!
顾三郎看着这段时间确实胖了不少的楚暮,扯了扯嘴角,也不拆穿他。
许是心里藏着事,看着他们嬉闹,他径直回了家。
乡村的冬日总是格外的宁静,顾三郎踩着雪,脑海里全是那战场上的血腥,杀戮,凄惨,荒凉,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眼前的黑,都抵不过心里的暗。
他是天煞孤星,出生时便克死了母妃,父皇怕他,所以将他送去了军营,一晃就是十五载,直到他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竟是皇家之人。
后来他长大了,也终于有了一番作为,可身为皇帝的皇兄见他羽翼渐丰,容不得他,在于南蛮的大战中通敌,想致他于死地。
然后,一个只因长得和他相似,便被他提拔到近前侍候,与他相识不过一个月的人,为了救他,毅然顶着他的名号前去赴死,尸骨无存。
他养精蓄锐,借着太子的势东山再起,大军倾轧南蛮,手刃仇人,逼宫上京,狗皇帝自刎。
随即太子上位,封他为战王,他请命于云阳府,做了个巡抚。
这桩桩件件,如今想来还犹如昨日。他只觉得压抑,连心口都是疼的。
他自认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老天,却待他极为不公。
父皇嫌弃,兄长憎恶,他似乎,真的如算命所言,是天煞孤星。
浑浑噩噩地进了门,他迎面就撞上了正在院子里,借着月光和孩子们雪仗的沈楠。
“相公,你回来啦,快,快帮我,忍冬他欺负我。”
女子一袭藕色长裙,赤色的斗篷嵌了白色兔绒,衬得她一张脸越发娇媚。
此时她一双桃花眼弯着,明眸善睐,澄澈如水,如一抹暖阳照进黑暗,在他心里荡起丝丝涟漪。
“啊!”一个雪球飞来,她侧着身子一挡,然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忍冬你个坏蛋,相公,你快点啊,我要被这几个崽子欺负死了。”
女子着,如同灵巧地猫儿似的躲到他身后,瞧着雪球砸到了他的胳膊,她伸出半颗脑袋,得意得看着方才砸人的顾丰收,“哈哈,丰收你居然敢砸你三叔,你死定了,相公,快帮我报仇。”
青葱似的手指环着他的腰,顾三郎感受的背后的温度,忽然就笑了。
他现在有阿楠了不是吗!
或许过去的苦难,就只是为了让他遇见这样一个人……眼波流转,只为他,顾盼生辉。
“好,我帮你报仇。”顾三郎摸了摸沈楠的脑袋,柔声道。
等楚暮和薛长青到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群崽子被他皇叔的雪球攻势弄得抱头鼠窜,嘴里嚷嚷着不玩了,还时不时地偷偷搓个雪球丢一下沈楠,而沈楠在一旁兴奋得脸都红了,人得志地让皇叔帮她报仇。
他没看错吧,皇叔一把年纪了,居然帮着皇嫂欺负孩儿?
薛长青揉了揉眼睛,确实如他所见。
“这……”他艰难地开口。
“你没看错,也没怀疑错,这就是我三哥,你的皇叔。”楚暮无奈的。
谁能想到此时这个幼稚地不行的人,曾经是战场上人人畏惧的煞神呢?
“三婶儿你耍赖。”
“就是,你们两个大人欺负孩子,羞羞。”
几个子嚷嚷着,一屁股做到雪地上喘着气。
不行了,实在跑不动了。
“那是你们太菜。”沈楠此时单方面碾压,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罢休,“快起来,快起来,还没分出胜负呢!”
“不起,你们欺负孩子。”
“我看你们就是玩不起。”
“好了。”见沈楠用上激将法了,顾三郎上前,将她手里的雪拍掉,拿帕子擦了擦。
原本白嫩的手冻得通红,顾三郎想也没想地攥在手心里,对顾忍冬嘱咐道:“忍冬,夜深了,和妹妹送丰收他们回去。”
“知道了三叔。”顾忍冬今日也玩得尽兴,虽然后面三叔加入后他们被单方面吊,但却远比她们自己玩儿要刺激得多。
“你干嘛,我还没玩够。”沈楠嘟着嘴嚷嚷。
“手都冰成这样了,鞋子也湿了,不许再玩了。”
“嘿嘿。”沈楠讪笑着,“这不是还有你吗?”
顾三郎还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送温暖,沈楠瞧着他俊俏且认真的脸,偏了偏头道:“其实我脸也冷。”
“嗯?”
“你要给我捂捂吗?”沈楠着,又偏了偏头,露出自己白皙光滑的右脸。
然后他就看见男人微微低了低头,拿左脸贴上了她的脸颊。
“我去……皇嫂厉害啊!”薛长青看着这一幕,低声道。
他皇叔这二十多载,身边何曾有过女子,就连马,他都只骑公的。却不想皇嫂三言两语,连肌肤之亲都有了,他直呼好家伙。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这算啥,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据他多日吃狗粮的经验来看,这,只是个开胃菜。
“啥意思?”薛长青看向楚暮。
“你且看着就是。”
两人猫在大门外,跟做贼似的瞧着里头的人,寒风瑟瑟,冻得人直达哆嗦。
薛长青本就穿的不多,可为了看更厉害的,只得往楚暮怀里钻。
“喂,你干啥。”
“嘘,别话。”薛长青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就取个暖,你别嚷嚷。”
“你取暖就取暖,屁股别动来动去的。”
薛长青:“……”感觉哪里怪怪的。
约莫过了好一会,顾三郎才开口问,“好了吗?”
“嗯。”沈楠点头,离他的脸稍稍远了些,然后将右脸也凑了过去,“还有这边。”
顾三郎如她所愿。
温热的脸再次贴了过来。
沈楠扬起嘴角,最后直接双手环住他的腰,钻进去,脑袋在他的夕戏息胸口蹭了蹭,“我整个人也冷,借你的怀抱取取暖哦!”
女子的馨香盈满鼻尖,让顾三郎只觉得平静温馨感,大掌间的腰肢不盈一握,似乎他稍稍用力便能断了。
顾三郎用力将她拥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头发,唤了声他的名字,“阿楠。”
“嗯。”沈楠应着,将顾三郎拥得更紧了。
其实从顾三郎进门,她就发现不对了。他虽然性子冷,可也仅限于不爱话罢了,可他今日进门,那周身的低沉与落寞以及眼里的孤寂与失落,看得她着实心疼。
带着他雪仗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只能以自己的方式,给他一个爱的抱抱。
很显然,奏效了。
“阿楠,有你真好。”顾三郎吻着他的发顶,喃喃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惊讶吧!”门外,楚暮看着薛长青大张的嘴,开口道。
“嗯。”薛长青点头。
要不是他方才刚和皇叔过话,他都以为他被下降头了。
他一向狠厉的皇叔,居然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没事,你多看几遍就习惯了。”楚暮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
薛长青:“……”
他可以选择不看吗?
“不过话回来,她们到底啥时候去睡觉啊,爷我都要冻僵了。”
猫在这墙角本就够猥琐了,可偏偏江楚暮还在他耳边喘.息。
若是楚暮知道他此时的想法,必然是要炸毛了。
你他娘的猫到老子怀里,还怪老子喘气,脸呢?
就在两人觉得今晚要被冻成死狗的时候,里头的人终于话了。
“好了,回去睡吧,仔细着凉了。”顾三郎松开沈楠,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虽然他很舍不得,但是……
“不想去,屋里冷。”沈楠嘟囔着贪恋他的怀抱。
“那我去再给你加个地龙,然后将炕烧热一点好不好?”
温柔的语气跟哄孩儿似的,可很明显,她怀里的孩儿并不吃他这一套。
“不好。”沈楠抬头,目光灼灼地看他,“我要你抱着我睡。”
她揪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好不好?”
女儿家的媚态让顾三郎只觉得口干舌燥,思绪混沌,鬼使神差下,他点了点头,“好。”
死狗一号薛长青:“……”
死狗二号楚暮:“……”
所以他们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碗绝世狗粮?
嗝,真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