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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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星自记事起,就发觉她娘喜欢对着一块木雕发呆。

    其实也不能是木雕,南星曾背着她母亲偷偷拿在手里瞧过,那是一块雕工极为粗糙的把件,上面雕着一个的青字。

    天长日久了,那个把件也被她娘摸得光滑起来,猛然一看,也就瞧不出那粗糙简单的雕工了。

    南星不知道那是谁送给她娘的,但送东西的那个人,应该是她娘的心上人,她不曾蒙面的爹。

    一日,南星又见她娘对着那块竹子发呆,便开口问道:“娘,那是我爹送你的吗?”

    竹叶青下意识道:“不是。”

    南星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不是她爹送的,那是谁送的?

    可既然不是她爹送的,她娘又为何总是拿着那竹子发呆呢?

    南星想不明白。

    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南星便仍在一边不去想。

    她娘爱看谁送的东西,那就看谁送的东西,她娘开心就好。

    但事实上是,她娘活得并不开心。

    在南星记忆里,她娘一直都是一个不怎么爱笑的人,清清冷冷的,爱穿着一身青衣,再提着一把剑,三丈之外,都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杀气。

    她娘是个杀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一个孤独倨傲的杀手。

    好在这些年她娘杀的人少了,她也就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守着她娘回家了。

    东京城是一个很繁华的地方,可她娘总不喜欢这个地方。

    南星便问:“娘,你喜欢哪个地方?咱们去那个地方也就是了。”

    竹叶青停下了喝酒的动作,眼神有些迷离,道:“昆仑关。”

    “我喜欢昆仑关的大雪封山,人踩在积雪上面,咯吱咯吱地响。”

    南星有些诧异,她娘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娘以前,她喜欢襄阳城,喜欢潺潺的汉水,喜欢倒影在汉水里的满天星辰,喜欢站在襄阳城楼上,那夜风拂面的温柔画意。

    她娘现在不喜欢襄阳了。

    对于竹叶青的转变,南星没有太多的感慨。

    人的喜好总是会变的,就像她,三岁的时候喜欢吃门口的那家豆腐脑,现在的南星,喜欢吃走街串巷的贩卖的糖葫芦。

    于是南星便道:“娘,那我们去昆仑关吧。”

    南星的话刚完,就见竹叶青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竹叶青有些醉了,她握着酒杯,只是在那摇头,:“不成。”

    南星不懂她的不成是什么意思,就像南星从来不懂竹叶青为什么活的那么纠结一样。

    南星觉着,喜欢,那就去呗,纠结来纠结去的,有什么意思?

    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一不心蹬腿西去了,临到死了,也没能去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那多憋屈啊。

    南星一直觉得竹叶青活得太憋屈,事实证明,竹叶青活得也确实憋屈。

    南星下学堂回来,发觉院子里站着一个跟竹叶青气质很像的少年。

    玄色的衣裳,阴沉的表情,一看就让人觉得很讨厌。

    那个让人讨厌的少年叫赵无眠。

    他看着南星,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过了许久,他扭过头对竹叶青道:“青姐,你跟我回去吧。”

    竹叶青对南星招招手,南星走到她的身边,警惕地看着赵无眠。

    南星不想再让竹叶青做杀手,她们刚过两年太平的日子,她不喜欢之前提心吊胆的生活。

    她觉得现在就很好,她不希望平静被破。

    竹叶青淡淡道:“命,你可以拿走,但是让我回去,却是不可能了。”

    赵无眠没有话,他看着竹叶青,也看着南星,目光里有些惋惜,又有些不忍。

    赵无眠放下一个瓷瓶,:“青姐,你好自为之。”

    南星目送赵无眠出门,松了一口气。

    赵无眠的目光在南星身上停留,似乎有些

    竹叶青拿起了瓷瓶,开之后,从里面倒出了一枚褐色的药丸。

    味道香香的。

    南星刚瞧上一眼,竹叶青就握在了手里。

    竹叶青蹲了下来,常年握着兵器的手指略有些薄茧,她抚摸着南星稚嫩的眉眼,道:“南星,你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就及时告诉他,不要像我这样。”

    竹叶青完话,就把那枚褐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鲜血自她的嘴角溢出,她抱着南星,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一边对南星道:“我不恨你爹,你也不用恨他,我的命是他给的,如今还给他,也就两不相欠了。”

    南星哭到嗓音沙哑。

    竹叶青死了,死的很安详,一向不怎么爱笑的她,嘴角有着淡淡的笑。

    她不像是赴死,更像是一种解脱。

    竹叶青,我的罪孽,终于偿清了。

    那时的南星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只把赵爵恨了个彻底。

    她自出生就没有见过赵爵,她也只当自己是没有爹的孩子,她有竹叶青就够了,不稀罕那个劳什子的爹。

    可赵爵却把竹叶青弄死了。

    弄死的原因颇为扯淡,竹叶青背叛了他。

    背叛不背叛,南星不知道,南星只知道,竹叶青为赵爵杀了无数的人。

    韶华正好的年龄,没有红妆,没有温存,整日里在刀尖上起舞,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这一过,便是一辈子。

    临到倦了,累了,想要金盆洗手了,赵爵却让人给她送来了一枚断肠。

    南星恨透了赵爵。

    连带着,也恨死了姓赵的人。

    南星不喜欢八贤王赵德芳,也不喜欢郡主赵宁。

    在她看来,八贤王太过纨绔,赵宁太过软弱可欺,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竟是这个人,把她从赵爵手里救出来。

    赵爵来京朝贺,她自以为剑术无双,持剑便想刺杀他。

    没几个回合,就被他身边的侍卫拿下。

    赵爵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你比你娘差远了。”

    南星瞳孔骤然收缩,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了侍卫,刚冲到赵爵身边,赵无眠的长剑就把她拦下了。

    剑刃闪着寒光,瞬间便染了血。

    赵爵低头喝茶,赵宁的声音传了过来:“南星?”

    然后南星就看到,那个永远胆的,懦弱的郡主,白着脸,走到她身边,道:“平日里你在府上怎么练剑都行,但是,你怎么能跑到王叔身边练剑呢?”

    赵宁又对赵爵道:“王叔,南星刚来府里,不懂规矩,冲撞到你的地方,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跟她一般见识,饶了她这一次吧。”

    月色倾泻在赵宁身上,她脸惨白,秀眉微蹙,瘦瘦弱弱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也就这个身体,会在南星练剑的时候,壮着胆子,过来递给南星一颗糖。

    回到屋里,赵宁一边笨手笨脚地给南星上药,一边柔声地,这要多疼啊。

    赵宁给她上好药,侍女端过来了汤药,南星接过一口喝下。

    赵宁揉着帕子,观察着南星的表情,心翼翼道:“南星。”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

    “那就不要。”

    赵宁被她噎了一下,表情委屈巴巴的,手帕被她揉成团,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道:“我还是要。”

    赵宁道:“我没有立场去劝你放弃仇恨,只是你应该明白,死亡对于你娘来,是一种解脱。”

    “自此她不再欠王叔任何东西,她走的很安详,也很开心。”

    “王叔误了她一生,不应该再误你一生。”

    “这世间的美好,总要都经历一遍,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南星闭上眼,,好。

    许多年之后,南星终于能够坦然面对赵爵。

    她的内心毫无波动,赵爵是生是死,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赵爵于她来讲,只是一个名字,再不是午夜梦回,咬破唇瓣的森森恨意。

    赵宁的世间的美好,她想去看一看。

    遇到白玉堂,是个意外。

    风流写意,倜傥不羁。

    南星忽然就想起了她娘临死前过的话。

    南星喜欢白玉堂,喜欢得不得了。

    可白玉堂总是不喜欢她,这点让南星很郁闷。

    她问白玉堂喜欢哪一种类型的女子,她照着那样改也就是了。

    白玉堂听完她这句话,气急败坏:“总之不是你这样的。”

    南星觉得她的心都要碎了,一怒之下,她决定去刺杀赵爵给赵宁拿解药。

    南星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

    南星觉着,睡不到她喜欢的男人,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去刺杀赵爵的路上,南星恍惚间明白了她娘欣然赴死的原因。

    人生苦短,若是连自己喜欢的男人都睡不到,那这样的人生,是有多失败?

    南星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赵爵了。

    南星被赵爵扣下来之后,白玉堂过来了。

    白玉堂挑帘入账,南星瞬间又觉得自己不想死了。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有睡到白玉堂,这样死了她太不甘心了。

    好在她早死的娘保佑,赵爵没有杀她。

    赵爵身边有一个跟她娘很像的女子,叫杜宇。

    杜宇送她离开,还给了她解药。

    看到杜宇,南星仿佛看到了她娘。

    杜宇和她娘很像,但又不像。

    她娘临到死了,才终于想通,而杜宇,是一直看得很透,活得也很明白。

    杜宇知道南星喜欢白玉堂,所以一手促成了她和白玉堂的婚事。

    南星很感激杜宇。

    洞房花烛夜,南星看着白玉堂,道:“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我这一款,但现在成婚也只是权宜之计。”

    南星起身吹灭了蜡烛,去解白玉堂身上的穴道,安慰道:“你放心,婚结完就散,我绝不纠缠你。”

    “明日之后,你爱去哪去哪,我再也不扰你了。”

    黑暗中,南星感觉到一双手抚摸着她的眉眼。

    白玉堂的声音依旧是不情不愿的:“白某不喜欢你这一款,但白某喜欢你。”

    恍惚间,南星便明白了,赵宁那年所的,这时间所有的美好。

    白玉堂原来也喜欢她,这种感觉,真好。

    次日清,梳洗穿衣,白玉堂发觉了她一直佩戴着的竹块,问她这是什么东西。

    南星道:“这是我娘的东西。”

    白玉堂看了一会儿竹块,停了半晌,道:“白某曾在一个人身上,也见过一个相似的。”

    南星一怔,问道:“谁?”

    白玉堂看着竹块上雕着的青字,道:“大将军。”

    “狄青。”

    南星闭上眼,想起了她娘临死时的话。

    南星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更确切地来,她要为她早死的娘做些什么。

    南星气喘吁吁去追狄青,终于在一个大雪天,追上了狄青。

    狄青一身盔甲,骑在马上,气势慑人。

    雪花落在他的盔甲上,转瞬即溶。

    南星将竹块递了过去,道:“我娘,她欠你一句喜欢。”

    漫天雪花中,盔甲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狄青接过了竹块,闭上眼,声音沙哑:“阿竹还什么了?”

    “没有了。”

    南星有些难过:“我娘死的太突然了,她一直都想去找你,但一直都没有勇气。”

    “我娘最喜欢的地方,是昆仑关。”

    “她她最喜欢昆仑关的雪天,人踩在雪地上,吱呀吱呀地响。”

    想起她娘死去的情景,南星垂下了头。

    风越来越大,白玉堂握住了她的手。

    风雪中,狄青一声叹息:“这就足够了。”

    南星与白玉堂并肩而立,目送狄青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白玉堂拂去落在南星发上的雪花,道:“你最喜欢什么地方?”

    南星道:“太昊陵,初次见你的地方。”

    “你呢?”

    白玉堂轻笑:“东京城,太师府。你与庞昱对饮,喝醉了之后,,怎么办呢,我真的好喜欢白玉堂。”

    白玉堂一直都以为,他要娶一个温柔娴淑的,倾国倾城的,聪慧过人的女子,很不凑巧,南星全部完美闪避了。

    白玉堂道:“娶了你,白某也算是为江湖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