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了宝座
由于沪医科的历史学籍档案馆卷帙浩繁,且千禧年之前的全部都是纸,没有电子录入,多次转移后还出现了乱档的情况,谢清呈最后花了近一个月,才终于查到了那份属于卫容的陈旧档案。
卫容曾经是医科大的外科研究生,学习优异,档案上存着她的成绩单,几乎门门专业课都是满分,但是她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体育,美术等选修的课程,全是勉强及格。
看上去,她应该是个对本专业之外的知识毫无兴趣的人。
谢清呈再往下翻,在最后一页里,他还翻着了一张卫容毕业时拍摄的两寸照。
于是在二十年后,谢清呈终于见到了当年燕州会所那个耳环遗失者的真面目——
那是个长相没有任何特殊记忆点的女学生,圆脸,双眼皮,但眼睑略微浮肿,所以目光显得很无神,整张面孔瞧上去像是被橡皮擦涂抹过的铅笔画似的,扁平寡淡。照片里的她披着一头黑发,傲慢地看向镜头外面,看得出来,她虽然不是那种受人追捧的美女,但因为优渥的家境和出色的专业成绩,她仍然保持着相当的从容自信。
谢清呈在看到这张照片时,莫名有些背脊发凉。
类似的感觉,他当初看到金秀荷的照片时也有过,后来案件破谜,谢清呈知道了金秀荷就是江兰佩,所以那种寒意,应当是他的大脑在接收到这个图像后,反馈出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但又和任何人都对不上号。
难道他是在秦慈岩家里看到过她的照片吗?在那些学生合影册子里?
谢清呈想不起来了,秦慈岩的那些遗物都已经处理的处理,随葬的随葬,他是不是曾在秦慈岩那里瞧见过卫容的相片,也不得而知了。
他又来回地仔细将这份老档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有了一个更意外的发现——
卫容在实习时,曾经去过一个药企实验室,她在那里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社会实践单上,该企业的负责人给予了她极高的评价,而那个负责人的名字,赫然写的是:
贺继威!!
这个女孩子竟和他一样,当初都通过秦老的关系,去贺继威的企业工作过!
只是他没有长期在贺继威的实验室待下去,卫容却于毕业后,选择了继续留在那个地方,直到她因车祸离开了人世。
谢清呈有了这个发现后,心绪难平,打算立刻约贺继威见个面,于是拨通了贺继威的号码。
“嘟嘟嘟”
等待期间,他的都在微微地颤抖。
真相真的越来越近了只要贺继威愿意帮忙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贺继威知晓了他和贺予的事,他一连打了四五个电话,对方也没有回应。
到了当天深夜,谢清呈以为贺继威再也不可能回电了,他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焦躁和烦闷中,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
然而就在他几乎都要把自己给埋在烟灰堆里时,他的却忽然响了,谢清呈一个激灵,看向联系人——
贺继威!!
他的瞳孔蓦地一缩,血流上涌,立刻接通了电话。
“贺总。”
“”
那头沉默良久,只能听到微弱的信号嘶啦声。
窗棂外,一轮月色洒进,谢清呈坐在床边,心跳砰砰地,压抑着呼吸里的急促,等着贺继威开口。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许是几分钟,或许几十秒,又或者其实只有短短几秒。扩音器里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却不是属于贺继威的,而是属于另一个他更熟悉的人。
贺予道:“谢清呈”
“”谢清呈愕然,“怎么是你?你爸爸呢?”
“”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谢清呈脖颈后面隐有一根筋在突突跳动,他抬揉了一下脖子,试着抚平自己心里的不安感。这件事太奇怪了为什么贺继威的是由贺予在用?
而且贺予的声音听上去也不太对劲,仿佛因为太过用力镇压了某种情绪,而那种情绪又不甘屈服地想要破喉而出,两相矛盾,他的声线变得非常模糊。
谢清呈的心骤然悬起来:“你现在在哪里?”
“我就在你家门口。”
“”
“你开个门吧。”贺予道,“我想见见你。”
这实在太令人意外了,谢清呈甚至忘了他不应该再理会贺予。他迅速地起身下床,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他果然看到贺予就站在弄堂的蔷薇花藤下,一身的黑色,衬得他的皮肤愈发雪白,他拿着仍在通话中的,安静地看着谢清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谢清呈下意识地去看他的环,想知道他此刻的情绪——
贺予已经把环摘了。
他的腕上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戴。
贺予直起身子,挂了,借着月色往前走了几步,明明他什么话也没,什么神情也没流露,气场却好像和一个多月前最后一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了。
“请我进去坐坐吧,谢清呈。”
“”
他微侧过脸,低下眼睑,睫毛上镀着一层银色的月光。
“我只有你这里可以来了。”
因为贺予太反常了,谢清呈没有赶他走,而是让他进了屋内,关上了房门。
“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
见贺予始终不答,却唇色苍白,谢清呈决定先不问了,而是去茶水台前给他倒了一壶热茶。可就在他料理茶具的时候,贺予起身来到他身后,忽然抬起,拥住了他的腰身。
谢清呈:“”
“别动。”贺予在他没有挣开自己之前,就沙哑地开了口,“让我抱一会儿。好吗?我心里很难受,现在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能给我一点平静。”
“贺予你怎么了?”
贺予紧紧抱着他,止住了谢清呈试图转过身来的动作:“你不要回头。”
“我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不好看。我怕你瞧见了,会更不喜欢我。”
谢清呈感受到肩膀上的衣料被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贺予不让他看,贺予在哭。
他就这样被抱了好一会儿,尽管贺予还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然而谢清呈心里已经隐隐地生起了一种预感,他面前好像有一片大雾,雾的深处有一头看不见的怪兽露出模糊的庞大身影。
贺予在别人面前几乎从来不掉泪,在他面前却常常可以哭得肆无忌惮,只是这一次似乎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那么一样。
贺予很脆弱,他好像陷在了一种矛盾的情绪中,这种情绪让他变得非常易碎。
屋内十分安静,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嘭通。
嘭通。
“你知道吗”
巨兽从浓雾中越走越近——
“他死了。”最后,贺予轻轻地开口。
嘭——
一秒,两秒心脏好像静止了似的,亦或者是轻微的耳鸣让人听不见胸腔里那细微的声音?
贺予没有是谁,只是他。
但是谢清呈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是谁。
怪物嘶吼着从浓雾中腾跳出来,青面獠牙,生着牛头马面的脸孔,身背后插着黑白无常的幡。
“他死了。”贺予又一次喃喃,不知是重复给谁听的,“他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呈的才慢慢地把倒了一半的茶水放回了茶台上。他和贺继威算是有些交情的,但他的反应其实比骤闻寻常朋友的死讯更激烈些,他知道那是因为贺予——贺继威毕竟是贺予的父亲。
谢清呈由着贺予更紧地拥抱着自己。
良久他问,遏制着嗓音里的颤抖:“是什么时候的事?”
“其实已经快一个月了,因为分公司在美国的上市风险,没有对外,没有消息走漏出去。我也我也从来没和其他人过我和妈一直都在处理现在终于都准备好了,明天所有人就都会知道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突然?发生了什么?!”
贺予拥着他,低声道:“我爸他状态不对已经很久了,我之前就能感觉到他好像有很长一阵子心事很重,情绪低落,身体也不好但我没想到他会”
谢清呈血色全无:“他难道是——”
“是自杀的他是自杀的。”贺予神情困顿扭曲,嗓音沙哑道,“喝了百草枯被贺鲤发现了,抢救回来但百草枯暂时救回来的人,也活不了多久他的肺部迅速地纤维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越来越困难他坚持了几天,然后就”
贺予没有再下去。
吕芝书和贺继威虽然待他并不那么好,可终归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尤其是贺继威,他对贺予的态度确实不如贺鲤,甚至可以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爸爸,他几乎没有给过贺予太多的关爱,然而贺继威只要还活着,贺予至少有个可以称为父亲的人。
现在这个人突然没了。
而且还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褫夺了自己的生命。
谢清呈再是铁石心,也无法驱赶这样的贺予离开自己。他努力抚平自己心脏上的觳纹,让自己镇定下来,他颤声道:“贺予”
“我没事”贺予喃喃道,青白的嘴唇却不停地在抖动,“我什么事也没有”
“没事的我没事的”
谢清呈抱住他。
“我没事的”
贺予闭上眼睛,像是在尽量地给自己催眠。
谢清呈不知道该什么,他虽仍能维持镇定,但他的耳膜内都在嗡嗡作响了,他勉强甩掉那种嗡鸣的模糊音,:“你先去书桌前坐着,好不好?我给你热一杯水。”
热姜茶端上来了,加了很多的冰糖,他走到桌前,把茶递给了贺予。
明明是这样酷热的天气,贺予却仿佛畏冷似的,牙齿微打颤,连指尖都是冷冰冰的。
他一点一点地喝着热姜茶,谢清呈看着他秀丽的脸,觉得他的心事重有千钧——或许正是因为他这阵子一直承受着父亲忽然自杀离世的消息,直到今天才终于能和人。
“我爸一直以来都没怎么管过我。”贺予捧着茶杯,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琥珀色的姜茶里倒映出了他的面容,他自言自语道,“他总是很忙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能见到他十五天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照理,他死了,我应该什么感觉都没有才是,横竖就是一个只能在通讯录里见到的人。”
姜茶平静的水面忽然荡开了一圈涟漪。
贺予额发低垂,谢清呈瞧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哑得像砂纸打磨过的声音:“但是昨天我打开,我去他的消息里找那些他发给我,我还没有处理完的文件。我点到了一条他早就发过来,但我一直没有去读的语音那是他给我发的最后一条语音消息,是问我臂上的旧伤,有没有好一些。”
“我那天其实觉得挺奇怪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无头无脑地问我这样一句话。后来我知道,那是他自杀前一天,给我发的信息。”
“他一辈子都没怎么爱过我,谢清呈。”贺予握着茶杯的指泛成了玉白色,“也许除了临死之前。”
谢清呈:“”
以他一个私人医生的角度来看,贺继威与贺予之间的关系的确是很微妙的。
贺继威对贺予很不关心,态度上也十分不亲近,听他年轻时非常爱自己的妻子,而妻子却不爱长子,母亲仿佛因为某种缘由在迁怒这个儿子,丈夫便也顺着历经了苦楚的妻子,尽量地不去触及妻子的伤疤。
后来,夫妻俩的关系渐渐地淡了,贺予也长大了,父子之间习惯了这种不咸不淡的相处模式,谁也没有想着要改。
可如果贺继威完全不关心长子,又是不公平的。首先谢清呈就是受了贺继威几次请求才来到贺家的私人医生,再者,谢清呈给贺予看病这些年,贺继威虽然没给过贺予什么陪伴,却也不会忘记问谢清呈他长子的状况。
虽然这种关爱不多,甚至可以算作是少得可怜,但毕竟藕断了还有丝连,这对父子之间,到底是残有了一丝温情的。
贺予把那杯姜茶都喝完了,茶盏空了,他将杯子放下,又轻声道了一句:“你知道吗他把上所有能自行处理的资产都留给了我。”
贺予很麻木,好像贺继威的这个举动让他更不知所谓了:“全部。”
“”
“贺鲤以为是假的,他让燕州的人来做鉴定父亲走了几天,他就闹了几天,他不相信这是他最后的决定。”贺予道。
“但鉴定的结果,那份遗嘱就是真的。是公证过的。”
贺予低头笑了一下,那笑容里一点笑意也没有,显得很讽刺,很荒谬。
“贺鲤他不会出席他的葬礼他贺继威最后肯定是精神失常了,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一分钱也没有拿到他本来以为一分钱也拿不到的人是我。”贺予,“我原本也做了那样的准备,我成年之后几乎没有用过我父母的钱,都是我自己赚来的,我无所谓他给不给我任何东西。贺鲤不一样。”
谢清呈:“也许他是觉得把家业交到你里,你能经营得比贺鲤好得多。”
顿了一下,又问:“吕总怎么?”
“她也没想到这个结果。”贺予不知为什么,眼神里的光影似乎微微变了一下。
“她这些年和我爸的感情虽然淡了许多,但她还是很喜欢他。知道是我爸的安排后,她没有再什么她病了好几天了,我爸不行了之后,她也茶饭不思,昨天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岁,那些雷厉风行的样子,都随我爸一起去了。”
“”
“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叫住我,我不知道她要和我什么。我站在玄关看着她。”贺予道,“她就一直那么愣愣地望着我,然后忽然地,就和我了一声对不起。”
叙述着这些事情时,贺予显得十分麻木。
他的心脏上犹如裹了一层厚厚的茧,没人能看到这脏器此刻真实的面目。
前一阵子他们还在因为谢雪婚宴上的事件而焦头烂额,而死亡一至,很多之前看来非常严重的事情,忽然都变得那么的无关痛痒。
模糊得就像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贺予仰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谢清呈:“哥,我之后就要接我爸的位置了,我之前听过,有的椅子是会吃人的,你一旦坐上去了,人就会变,那是不由自主的。”
“别人,贺继威在没有坐上这样高的位置之前,他对我妈真的很好,千依百顺的。后来他们慢慢地就走远了,各自管着各自的事业,甚至很多时候还谈不到一起去。我其实曾经听我爸问过一句话,他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是什么样。”
贺予垂了睫毛:“她半天都没有回答他。”
夏日天气多变,贺予来得时候天空就阴沉沉的,这会儿外头忽然亮了闪电,刺眼的白光轻易将穹庐一剖为二,几秒后雷鸣如鼓,轰隆破天,雷阵雨哗啦啦地泼落下来,转眼把尘世的颜色变成一片茫然无措的白。
谢清呈:“我再去给你倒一杯茶。”
腕却被贺予啪地握住了。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把谢清呈拉了回来,他又一次拥住他,就像一个不愿意与赤忱童年分别的孩子,抱住了自己破旧的玩具熊。
他把脸埋在谢清呈的腰腹,在暗风吹雨的书桌窗前,抱着他的布娃娃。
明明是那么疯狂那么偏执那么强大的一个年轻人,在这一刻却显得那么地无助和悲伤。
谢清呈听到他的声音哽咽了:“谢哥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有些他留下来的东西,需要我去完成,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接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他怎么会不明白呢?这种感触他比任何人都深。
他抬,想摸一摸贺予的头发,指尖未触及贺予的发顶,就听到了他伤心到嘶哑的嗓音:“对不起,哥,我这一个月我这一个月一直在孤独地忍耐着,承受着我快被这现实折磨疯了我受不了了你由着我再这么任性一次吧你再宠我这么一天吧因为今天之后我也许就”
“我也许就再也不能是贺予了。”
有的位置确实是会吃人的。
贺予走到黄金屋里,看到那个华贵无极的宝座,铸金的高座,镶嵌着翡翠玛瑙,宝石流霞,宝座上面端坐着一具枯骨,枯骨冠冕加深,锦衣委地,骷髅的仍旧握着沉重的权杖。这上面坐着的就是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人。
二十年前,在骷髅还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也曾是有血有肉的。
“你抱抱我好吗谢清呈”贺予把他拉下来,杏目涣散迷离地看着他,又是伤心又是不舍。而那伤心和不舍的深处,是另一种更不为人知的情绪,那情绪藏在深瞳的最低下,不给任何人瞧。
“贺予”
“我受不了了你抱抱我”
骷髅散作了青烟,新的生命来到了这个座位上,开始为之献祭。
而在那之前,他把他得不到的爱人抱到了椅子上,让他坐在他怀里,他勾住他的后颈,像在汲取着最后一些活人的热气。
他用鼻尖轻轻磨蹭着,试探般触碰着谢清呈的下颏,脸颊,鼻梁,眉弓,额头最后又缱绻地移下来——他注视着谢清呈的眸子,在那么近的距离,无声地与之换着情绪。
然后他仰起头,冰凉的嘴唇颤抖着,吻上了谢清呈的唇间。
谢清呈想安慰他,也想从这噩梦般的消息里找回些真实的感受,他感受着贺予一下一下的轻吻,那些吻像是贺予向他发出的求助。
“我心里好乱谢清呈”接吻的间隙,他在他嘴唇前呢喃,“我很难受你知道吗我真的好难受”
贺予的情绪传递到谢清呈胸腔内。
那不仅仅是失去父亲的痛苦,而仿佛还隐藏着另一个太过沉重的秘密。
贺予的轻轻拂过谢清呈的耳鬓,额头与额头相抵:“就这一晚好吗?别再赶我走陪陪我”
谢清呈近距离地看着贺予的眼睛,其实因为太近了,反而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能听见贺予的心跳,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贺予微微颤抖的指尖。
“谢清呈,求求你”
“”谢清呈最终没有再让贺予把那破碎不堪的哀求完,他抬起,扣住了贺予的后颈,贴上去,紧紧地拥住了他。
他们就像互相安抚的药。
其实不仅仅是贺予需要谢清呈,如今深陷在困顿和迷茫中的谢清呈也同样需要他。
如果贺予即将成为贺氏集团的当家人,如果从此之后少年贺予真的将慢慢消失,最终直至不复存在,那么
“好”
一声近乎于叹息的应允,沙哑沉炽,近乎微不可闻。
可贺予还是听到了。
贺予愣了一下,随即一阵热意涌上了他的眼眶,他喃喃地不断呼唤谢清呈的名字,像要把余生的爱语都在这一晚都深埋入谢清呈的心底。然后他像是在发泄情绪似的再次重重吻住谢清呈,没有了半点犹疑。
“谢清呈谢清呈”
呼吸渐急促,他炙热地吻他,像飞蛾最后拥抱火焰。
谢清呈,谢清呈。我也许再也不能是贺予了。
你再让我抱着娃娃最后一天,好吗?
这之后,你要记住我拥抱你的力度,就像我会记得你给我的所有温暖那样。
窗外的暴雨下得天地一片模糊凄凉。
在谢清呈看不到的地方,在贺予的眼瞳最深处,那里已萌生了某种决心,某个目的,某件秘密——谁也不知道,谁也瞧不到。
他抱他,用力把那秘密压入心底。今夜他什么都不愿再想,他只想全心感受着谢清呈略带叹息的纵容为了掩盖住自己的心伤,他把他往后或许再也无法触及的爱人抱起来,放到了床上,俯身压了下去。
谢清呈怔了一下,他原本只是想在这一夜拥抱着贺予,给他一些安慰。他没有往其他地方去想,但贺予的这个举动让他明白了,其实贺予想要的更多,也更疯。
一个月了,他活在封锁消息的贺家,活在黑暗,炼狱,死亡与迷惘之中。
此时此刻,一切终于尘埃抵定,贺予像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人,他想要体会到活着的感觉,体会到鲜活的血与肉,他想要谢清呈。彻彻底底的。
这种情绪是会感染人的,在这样浓烈的感情前,谢清呈退无可退。
贺予吻他,由浅至深,几至灵魂深处,好像他从谢清呈身上索求的已不是热吻,而是一种只有谢清呈能给予他的救赎。
他看出谢清呈的迟疑,他的攥住了谢清呈的指,贺予沙哑道:“不要让我回地狱去就这一晚”
“救救我谢清呈”
他的额头抵着谢清呈的前额,十指紧扣,轻声呢喃。
“你救救我”
谢清呈原本微微紧绷的身子,在他这样复杂痛苦混乱疯狂的眼神中,慢慢地,重新尽力放松下来。
尽管他自己也已承受了太多,尽管他也因为贺继威的死而心情很乱并不想做,尽管他知道,所有的线索又中断了他又要重头再来,但是眼前的贺予实在太过狼狈不堪,太过凄惨可怜。他明白贺予想要的是一些可以让他暂时忘记现实的东西。
只有他能给的东西。
“你救救我”贺予在他耳边,轻轻地低喃,比**更深的,是他此刻的绝望。
谢清呈终于不动了,他看着他,几秒后,与他扣着的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一种默许,于是贺予再一次疯了一般地激吻上他。
也许贺予这个疯子才是对的。
当吻至最深情,蔽物蜕落,屋里的空气不断地升温。
谢清呈似乎也终于能感觉到了,这温度只有这温度,才能够驱散两人心中的困顿与痛苦。
死亡与离别的寒意暂时消退了,这一刻世界好像就只剩下这一座屋,他们眼里也只剩下了彼此。
贺予看着躺在自己身下的谢清呈,眼神有些恍惚,他轻声喃语:“哥对不起也许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这句话的完全是无意识的,贺予现在的精神状况其实很混乱。
他以为这只是自己心底的声音,却没有注意到谢清呈已经听见了。
谢清呈和贺予之间,有过很多回“最后一次”,只是从前的每一次,这句话都是谢清呈的,可这次却是由贺予讲出来。
谢清呈不是很懂商务,也不懂门阀世家生意场,他不知道贺予为什么会对未来有这样深的忧虑感,不过贺予这么了,他也明白这一次贺予是真的打算放下了。
也是,一个龙头药企的老总,总不可能一辈子和一个男人纠缠。
确实就是最后一次了。
谢清呈闭上了眼睛,在贺予又一次靠近自己的时候,抬环住了他的后颈。
那么,不再想了确实不要再思考了。
今晚他和他,都不必想那么多了。
现实如追击而来的洪水猛兽,堵在了屋的门外,他们知道推门而出之后就会面临鲜血淋漓,只有这一晚,在未出门之前,两个人还能这样相拥。
也许谢清呈的“最后一次”永远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谢清呈对贺予永远心软。
而贺予的“最后一次”,便是真的最后一次了,因为连贺予都已选择了放弃。
他们俩之间的主动权,看似在谢清呈里,其实断与不断,最后做决定的人,都是那个少年。
少年若停下了脚步,他们之间,也就真的结束了。
“谢清呈”他吻他,呼吸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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