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遇到故人
谢清呈闭了闭眼睛,出接下来这句话的时候,胸膛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又或者,我应该直接叫你,陈黎生?”
段闻闻言,寂静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倏地笑了。
他的笑容先是很浅,像是雪白蚕茧破开,露出一点一点耸动的黑色指爪,而后蓦地扩张,尽数张展在他那不再年轻但仍然非常英俊的脸庞上,犹如蜕变的蛾蝶咬茧而出,挣扎破笼,磷粉骇然的翅膀从凝涸着浆液的残蛹中蜕出,曝露于青天白日之下。
“哈哈”段闻仰起头,笑容中竟有些终于不用再伪饰、甚至像是故人重逢时才有的痛快,“你真是一点也没有令我失望过,谢清呈。”
谢清呈缓缓地垂下了睫帘。
他一点也没有为这赞扬而喜悦,更不为自己命中了段闻的身份而欢欣。
他脸上很漠然,很麻木,亦可以是弥漫着无边无际的冰凉。
谢清呈:“真的是你。”
段闻:“真的是我。”
又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猜着是我吗?”
谢清呈抬起眼,如同注视着陌生人,注视着这个自己曾经祭扫了近二十年的男人,嘴唇启合:“你先告诉我,贺予怎么样了。”
“他么。”段闻道,“没事。他没死。”
谢清呈目光狠戾:“你们究竟打算对他做什么?”
“我觉得你应该都已经猜到了吧。”段闻慢条斯理地,“我在这个节骨眼上抓走他,当然是因为他可以做成抵御破梦者进攻的武器——你放心,他是死不了的,只是经过我们的处理,他就会彻头彻尾地接受我们的思想和观念他还会记得你,也记得你们的过去,不过他会认为那是错误的,我们把这称之为”
段闻顿了顿,道:“观念改造。”
“所以不用觉得难过,谢清呈,他只是观念转变了,只要你愿意投靠我们,你就又和他是一个战线了,我相信他还会想从前一样对你好。”段闻着,浅勾起唇角,“不过当然了,如果你坚持着你现在的阵营,我想他是会对你不屑一顾的。”
“”
“其实人都只是被自己的视野局限着,为自己所认为的正义而战斗。可你眼中的正确未尝不是别人眼里的错误。”段闻在两个保镖的护佑下,十分悠然地对谢清呈道,“你不用急着拒绝我,可以再好好地考虑考虑。现在——”
他偏了下脸,两个保镖立刻上前,一个按住谢清呈,一个则开始在谢清呈身上进行地毯式的搜寻。
段闻淡道:“我们还是先把你的风伯系统给找出来再。”
“段总!找到了一个可疑的!”
不出一会儿,一个保镖从谢清呈的衣服里寻着了环皮绳。
段闻接过了,拿在中,仔细盘看。
“做的可真精致”他慢吞吞地道,“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饰品没有接口,没有电子反应不过”
上力道陡增,皮绳断裂,露出了下面细如牛毛的线缆。
段闻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抬眼看向谢清呈:“我很高兴你只来得及把它摘了藏在口袋里,用不着我让人扒了你的衣服,或者剖开你的血肉去寻找。句实话,我不是很想伤害你。”
谢清呈被那健硕如牛的保镖按着,脸上是极度冰冷的神色。
“你是想你身上还有人性吗,陈黎生。”
段闻把破损了的环丢给身后的另一个保镖,道:“是啊。我放过了陈慢,也希望能放过你。”
“你放过了陈慢?”谢清呈脸上犹沾血污,他盯着在自己面前怡然自得的段闻,嗓音嘶哑低浑,“如果我没有弄错,当初为了除掉黄志龙的势力,是你给陈慢寄了那一卷录像带吧?你为了让他相信,甚至不惜做出自己还没死的样子,结果他为了你不顾一切地要把那案子查下去,差点搭上了性命,你管这个,叫做放过了他,是吗?!”
段闻不以为意,淡淡然地听谢清呈把话讲完。
然后他道:“我原本确实没有在乎他的死活,只把他当一个玩具,一枚棋子。”
“不过他让我有些意外。我没想到他把所谓的兄弟感情看得这么深,在看到一线希望之后,很久都走不出我还活着的幻想之中。当所有人都放弃了,他还怀着这一点奢望。我承认我原本是有玩弄他的意思在里面,我好奇于所谓兄弟情深到底有多深。”
他停了几秒后,:“最后他的表现在我这里,拿了高分。”
“所以尽管我依旧没太重视他,不过既然有个会可以放他一条生路,那就放他一次吧。权当是他哥哥给他的奖励了。”
“所以那一卷录像果然是你寄的”谢清呈咬牙道。
“对,废物利用。”段闻冷笑着一摊,“陈慢在我眼里就是个废物。”
“那现在你又想在我身上利用些什么。”
段闻那种堪称是恣意的笑容敛住了。
他盯着谢清呈,过了一会儿,别过头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点上了。他抽着那支烟,始终也没有回答谢清呈的话。
直到烟燃尽了。
段闻将那烟蒂弃了,在未散的青霭浓雾中,他重新开了口——
“我不杀你,并非出于利用的目的。而是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
男人着,眼睫微微地垂下来了一些,这让他本来就很难琢磨的眼神变得更晦暗难明了。他接着把话道了下去:“我答应过他,我会尽量不杀你。”
“我父亲?”
段闻没答。
过了一会儿,他错开话题,微微笑道:“谢教授,我们还是公平点,我都了这么多了,可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先告诉我吧,你是怎么猜到我是陈黎生的。”
“很多。你选择放了陈慢。李芸的忽然出现。贺予的血蛊对李芸无效,还有就是”
“嗯?”
“你那天晚上和我见面时,对我的话。”
段闻微皱黑眉,十指交叠:“我对你了什么?”
“你毕竟警察两个字,不是身上的衣服肩上的衔,不是威势和权力,而是沉重的责任和枷锁。”
段闻的脸色倏地一变,意识到问题了。
谢清呈道:“这是我父亲的原话。他经常和我,也经常和他的徒弟。而他带过的徒弟只有你和李芸。”
“”段闻嘴唇一抖,失笑道,“真是失策了我没想到你竟然把你父亲的话记得这么深。”
谢清呈却道:“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把你师父的话记得这么深。”
段闻:“”
“我听到这句话之后,还提到郑敬风和我父母自实习时就是队友这件事。郑队嘴严,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连我都是上岛前才知晓的,但你听到了却一点意外也没有。我父母和郑队都不会和旁人多任何东西,能得知这些细节的,恐怕也只有他们的徒弟。”
“其实我那天晚上和你谈完之后,更怀疑的人是李芸。”谢清呈,“可是后来李芸出现了,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有你。”
“至于那个李芸,恐怕也不是真的。他应该是个改造人,因为贺予的血蛊通常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毫无效果,一种是对方佩戴了澈心戒,还有一种情况,则是对方是个由芯片控制大脑的活死人。我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给我的感觉不对劲,不像个正常人。”
段闻点了支烟:“是我看你了,谢清呈。既然都到了这份上,你不如再猜一猜,到底是谁求我不要杀了你?我觉得那个答案你也快知道了。”
谢清呈在这沉寂中,慢慢抬起眼来:“不是我父亲的话,是——李芸吗?”
段闻侧眸望他:“谢清呈,你确实非常非常适合当一个警察。”
他完,又淡淡道:“没错,是因为他。”
直觉让谢清呈不要在这个时候任何话,他看得出段闻心里压着很多事,那些事已经压了太多年,从段闻此刻的神情来看,他并非是不想倾诉,而是因为岛上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他可以真正交心的。
他们就想丹炉里的蛊虫,因心狠辣而聚在一起,是一个团伙却不是一个团体,甚至一不留神就会被别的蛊虫给吞吃下腹。
也许在谢清呈面前卸下面具来的这一刻,反而是段闻这二十年来最轻松的时候。
果不其然,在好几分钟之后,段闻慢慢地开口了。
他用的不再是谈论大事的语气,而是很平和的,甚至像是多少年前,他还是陈黎生的时候,来谢清呈家里做客闲聊时的样子。
“我和李芸两个人,最开始都是你父亲的学生”
“师父对我很好。”段闻看着窗外的天空,淡道,“他对我要比对李芸好得多,当他分身乏术,只能带一个徒弟的时候,他选择了我,而建议李芸转去跟着另一个老经侦学习,甚至直言不讳地告诉过李芸,他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在一线工作。”
这并不奇怪,谢平是个有一一的人,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他会和李芸讲这样得罪人的话再正常不过。
“在所有人印象中,他对李芸一直是有意见的,恐怕你也这么认为。”
谢清呈:“不是吗。”
“原本确实如此。”段闻道,“原本师父是真的看不惯他,觉得他阴狠,善于伪装,两面三刀,但后来他的想法转变了。”
谢清呈带着戒备:“他从未和我过。”
“因为这件事发生的很迟,几乎是在他和师母遇难前不久。”段闻道,“其实本来他们之间的误解可以化得更早一些的。然而李芸很不喜欢提及自己的家庭,甚至可以,他有在刻意隐瞒一些自己的过往。”
谢清呈皱起眉,警校招生时是需要政/审的,像无间道里那种父母是青帮大佬,自己却瞒天过海当上警察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
段闻看出了他的想法,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道:“不是不良背景,所以警校不会详细记录档案,师父他自然也就不清楚。句实话,换成其他人,都不一定会隐藏,甚至会巴不得共事的战友们知道。”
“什么背景。”谢清呈问。
“线人。”段闻,“他父亲是缉/毒干警的线人。干了十多年。但他交的所有材料上,填父亲那一栏的时候,填的都是蔬果商。”
“警校没有核实出来?”
“他没有撒谎。”段闻掸了掸烟灰,呼出一口烟霭,“他父亲是蔬果商——他从学起就跟着这个卖蔬菜水果的继父生活了,他母亲离了婚,他被判给了母亲。亲生父亲看起来就和个无业游民一样,没谁受得了,可他其实是个线人。”
烟灰簌簌落下,犹如过去的幽灵飘落在黑暗里。
“李芸是高中的时候才知道他亲生父亲的真实身份的,那时候他生父死了。是在和警察接头的时候被毒贩发现,发生了枪战。那个警察为了救战友,只能两者选其一,等再想回头救线人的时候他爸爸已经没有气息了。”
谢清呈听得脚微微地泛凉。
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看到的那一幕,李芸在还没有取得警官证之前,以非正常的审讯段逼供贩毒分子,段狠辣,眼神森冷。
原来
“他爸之所以妻离子散也要做这线人,是因为他爸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作为金三角本地人,他爸爸看过了太多被毒品毁掉的家庭和人生,他曾经是想当警察的,可惜身体素质不那么好,体检被筛了下来,但他一直也没有放弃,当不了警察他就当线人,李芸和他母亲是在警方移交给他们的遗物中,看到了一本日记,才知道了这些真相。”
段闻顿了顿,继续道:“你可以想象李芸读那本日记时的心情有多复杂。”
段闻一边着,一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抽着烟。
他的语气很淡然,血雨腥风在他嘴里,就像以前他给谢清呈讲故事一样平静。
但谢清呈始终看不透他眼里的色彩。
“李芸对生父无比怨恨,为了一个理想,他父亲把他和他母亲都抛下了,在家和义之间,他父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他感到极度的愤怒,不甘,痛苦。然而”
又抽了一口烟,段闻:“那一年的高考,李芸却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艺校考试,转而填报了警校。”
谢清呈:“”
“我和他大学四年同寝室,他性格比较孤傲,我算是和他最合得来的那一个,但是四年之中,他从来没有和我提及过这些往事。所以后来我们进了公安系统,你父亲作为我们俩的第一位师父,也对他的这种家庭背景毫无了解,认为他未免急功近利,可谓不择段。我想你父亲知道了真相之后一定很后悔,他和李芸私下里谈过一次,我认为他们之间的那次对话,及的就是这件事。”
“为什么这样猜测。”
“因为不久后师父就被曼德拉组织设计谋杀了。而当时坚持调查师父死因的人,有两个,一个闹得锣鼓喧嚣,好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我。另一个很谨慎,他觉察到局内似乎有内鬼存在,他认为自己和谢平关系不好反而是最佳的掩护——那个人就是李芸。”
“!!”
“是的,谢清呈,李芸不是为了查我的案子而出事的,他早在查我的案子之前,就已经踏入了这个死亡领域之中。”段闻道,“其实他才是那个坚持着为了你父母的清白,付出了生命的警官。”
谢清呈原本认为继贺予的事情后,不会再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心绪受到巨大的刺激了,而这一刻,他知道自己预判失误,不得不尽量地让自己呼吸平缓下来。
整件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任何的一步棋都不能错了。
“他当时装的很像那么回事,没人知道他已经和谢平冰释前嫌,甚至成为了忘年挚友。他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当时的我。”
一支烟又快燃尽了。
段闻没有再抽,将烟夹在里,看着那滤纸在星火中慢慢地蜷缩,化作黑色的灰:“谢平是个很优秀的警察,但他生平做了两件最错的事,一是误会了李芸,李芸纵然有错,也并非是因为天性歹毒,好在这个错误他临死前纠正了过来。而第二件错事”
段闻道:“是他信错了我。”
谢清呈似连血都是冰冷的,他木然看着段闻:“你从一开始进警局,就是段璀珍安排好的?”
“我自己也有兴趣,不能算完全的安排。”段闻道,“不过我确实从一开始就是曼德拉的人。从就是。”
他注视着谢清呈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冷,却已然没有了什么惊讶。
“看样子你也很清楚这一点了。”段闻,“我是段璀珍的后辈,我在非常年少的时候,就全盘接受了她的思想。”
“从什么时候。”
段闻平静道:“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时候我和母亲过的非常不幸福。”
关于段闻,也就是陈黎生的家事,谢清呈是了解一二的。
陈黎生的父亲原本有一个太太,是个高知,但为了家庭放弃了学业和事业,后来生了病去世了。
她撒人寰之后,陈父又与另一位女人组成了家庭,那个女人就是陈慢的母亲。不过陈母对陈黎生很好,继母继子之间应该是不存在什么罅隙的,更不存在什么三上位的事。
段闻道:“我母亲的婚姻不幸,确实和陈慢的妈妈没有任何关系。我继母和生母一样,都是那种会轻易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我父亲又生的英俊,她们都很喜欢他我生母至少曾经喜欢过他。”
“那后来呢。”
“后来?”段闻淡淡笑了笑,“他和她不一样。我母亲深情,他却早早地腻了她。”
“她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段闻提到自己的生母时,神情依然很平静,好像在提一个无关痛痒的对象似的,“我母亲遗传了太婆——也就是段璀珍的头脑。她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沪大。按太婆的法,她原本会有无量的科研前途,可惜在大学里,她遇到了我父亲,陷入了情。”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遭到了太婆的激烈反对,太婆希望她能有远一点的视野,不要拘泥于个人的情爱之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俗人就是被所谓的爱情、友情、亲情分走了时间,因而未能达到能力的高峰。我太婆从就是这么教育她的,她也一直以此为信条,直到爱情冲昏了她聪明的头脑。”段闻悠悠地,“她成了多巴胺的俘虏。”
“太婆为了栽培她,付出了很多心血,而她最终却选择了要去为了一个男人去做家庭主妇,这令太婆非常生气。她告诉我母亲,如果这就是她的格局,那么迟早有一天,她会后悔的。我母亲这个人性格很倔强,太婆越是这么,她越是要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于是在这一次对话之后,她们彻底分道扬镳,太婆逐走了我母亲,而我母亲毅然决然地嫁给了我父亲。”
段闻接着:“她原本可以是一棵树的,但是她偏偏选择做了一株藤。我父亲或许向往的是那种势均力敌的婚姻,又或许是天性就不安定,总而言之,他在婚后很快就厌倦了和我母亲的那种生活。”
“他倒是没有出轨,守着一个世俗的底线,然而目光和心都不在我母亲身上了,他没完没了地应酬,参与大大的酒局,把生活上的琐事全部丢给妻子,妻子对于他而言成了一个24时的保姆,而且还是不用支付薪资的那种。但拿到外面去评,在当时那个社会环境下,谁都不会觉得我父亲有什么过错。他能养家赚钱,能管得好自己不找情妇,已然算是个优秀的丈夫,男主外女主内,哪怕在许多女人看来也是无可挑剔的。至于爱情和沟通,那种东西虚无又缥缈,出去只会引得那些织着毛衣洗着菜的主妇们发笑。母亲觉得这个家不再像家,而更像是一座冰冷的坟。可她却连一个能真正理解她的人也找不到。”
“热带鱼在北极是活不下去的。我母亲与周围的主妇们格格不入,她成了一座孤岛,每天都活得空虚而孤独。她想再回大学念书,但已经不可能了最终我母亲得了重度抑郁症,在郁郁寡欢中离开了人世。”
谢清呈:“你没有给她过任何的鼓励吗?”
没成想,段闻竟然笑了。
他非常地淡漠:“鼓励?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人有感情,就会有**,有**,就会有纷争,蝼蚁般的人命是毫无存在的必要的——这是太婆从告诉我的道理。”
“是的。”看到谢清呈意外的眼神,段闻道,“太婆消失在了我母亲的生命中,直到她死,她们都再也没有见过面。但实际上,从我记事开始,只要我母亲不在家,太婆就随时可能会出现,我母亲回来了她又消失。我们像是在玩某种守秘游戏,我知道我母亲一定觉察到了这一点,有一次我无意漏过嘴,我了一句太婆常的话——‘物竞天择,没有任何一个物种是不可以被替代的’,她看我时的那种眼神就像见了鬼一样恐惧。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这一切。”
段闻道:“太婆之于一个寻常家庭主妇,就像天神之于凡人,完全碾压。太婆做的每一件事,我母亲她哪怕知道也防患不了。”
“就这样,我表面上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成长,但事实上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太婆让我在别的孩子都还沉浸在那些愚昧的启蒙游戏中时,就接触到了真正的科研,我在他们还没有学会乘法口诀表时,就学会了阴谋算计,我在还没有学得很多社会经验时,就已经学会了掌握野心。随着年龄增长,我开始帮她完善组织,研究药物,罗财富,探寻人才。”
他的声音犹如蛛丝,编织着当年的脉络,他着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比香烟的烟霭更淡。
“做这些事情其实不难。只要这世界上有需求,有疾病,有俗人的爱恨我们就永远不缺合作者。他们可以是政府高官,可以是知识分子,可以是利欲熏心的商人,可以是贩夫走卒感情是一个人身上无形的丝线,任何一个割舍不了感情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傀儡。”
谢清呈:“比如卓娅吗。”
“你该不会是同情她了吧。”
“我只是觉得你们远比贺予疯得多。”谢清呈道,“你博览群书,应该听过一句箴言——能感受痛苦,明你还活着,能感受到他人的痛苦,才明你是个人。段闻”
他甚至没有再叫他陈黎生。
“段璀珍教你那些东西,是完完全全地在让你灭绝人性。她这样她就希望你也是这样可你们这个样子,哪怕建立了曼德拉元宇宙,获得了统治者的地位和思维永生的能力又能怎么样?你算是活着吗?你还算是活人吗?”
烟盒里还剩最后两支烟了,段闻将它们敲出来,一支留给自己,一支递给了谢清呈。
“”
谢清呈没有接。
段闻也没有勉强,他把烟放在了桌上,低头咔哒一声点了火,抽了一口。
“真有意思。他当年也是那么的。”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李芸了。
谢清呈:“李芸临死前是不是查到了你的身份。”
“是啊。”段闻吐出一口烟圈,,“我过,他很聪明,就像你一样聪明。当年我之所以不得不假借卫容的制造了自己车祸爆炸的假死案,就是被他逼的。”
他到这里时,眼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些属于正常人的情绪。
但那种情绪很怪,不是哀伤也不是惆怅,而竟然是一种愉悦,好像回想起了一场精彩的竞技比赛。
“我们俩的师父死了之后,我佯作调查,实则是在清扫那些证据,而那些证据的不断缺失引起了李芸的怀疑。当然,他一开始并没有怀疑我,他很信任我,我知道他把我视为他孤独人生里唯一的朋友。他甚至专门提醒了我要心这件事。”
“多可笑。如果不是他对我有感情,相信我并非内鬼,因而把当时这些只有他调查出来的线索告诉了我,我便根本不会意识到他已经查的那么的深。”
“你可以想象他把我在作案中暴露的那些证据给我看时,却不知道我才是那个幕后黑的画面吗?我们俩的师父得对——他这样的人,才华横溢,但真的不适合做一线刑警。他看起来阴狠歹毒,实则太意气用事了。”
“而他的意气用事,导致他直接把自己暴露在了我面前。暴露在了敌方组织的头目面前。”
段闻讲到这里,顿了一下,烟在唇边未抽,道:“还有你刚刚的那卷指认黄志龙娱乐公司地下室犯罪的录像带,最早其实也是李芸发现的。”
“!!”
“他没有给任何人看,只给了我。他当时好像觉察出自己处境危险了,他把录像带交给我的时候,对我,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希望我能继续把这个案子查下去,还老师一个公正。”
他到这里,扶额嗤笑起来:“警局那么多人,你他怎么就偏偏挑了我做搭档呢?”
“我一看那个录像带,甚至提到了澳洲海外组织,我就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段闻道,“以他的能力再继续调查,我迟早是会暴露的。当时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直接策划杀了李芸,二,是我自己假死,免得他最后查到我头上。”
谢清呈问:“你为什么没选一。”
“”段闻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干脆直接略过了这个问题,继续道:“当时我布的社会关系线已经差不多了,陈黎生这个正义警察老好人的身份,我也腻味厌倦了,我就借着这个会摆脱了这个人生——卫容以为她真的杀了陈黎生,但她只不过是为我的解脱做了嫁衣而已。‘陈黎生’死于汽车爆炸案后,我便回到了曼德拉岛,花了时间在太婆的帮助下改换容貌体型甚至声音这些年没什么人能猜出我的身份,除了你之外,能做到这点只有两个人。那两个当中还有一个人是瞎猫碰死耗子乱蒙的,他也不确定。”
谢清呈:“一个是李芸。”
“不错,他在我死亡之后仍然不肯放弃,最终还是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段闻这重身份,并且见到了改变样貌后的我。”段闻顿了顿,“至于那只瞎猫,你也见过的。”
谢清呈沉默一会儿,脑中走马灯似的过了许多曾经接触过的相关对象,回忆着他们做的种种事情。
最后他抬起眼来:“黄志龙。”
段闻抚掌大笑:“我留你下来是对的。谢清呈,李芸死了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棋逢对的滋味了。”
“——对。”他,“就是黄志龙。你怎么猜到的?”
谢清呈冷着脸:“他在地下室事件中让人抓了陈慢,而如果仅仅是拿来要挟王政委的话,成功率不高。黄志龙和王政委接触过,应该很清楚王政委是个在大局面前六亲不认的人,那么有可能是他当时认为,除了王政委之外,他捏着这张牌,还有另一个可以胁迫的对象。”
段闻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黄志龙曾经无意中撞见过我和太婆的对话,他没有听完整,但他开始怀疑我就是陈黎生句实话,但凡他有你这样的脑子,他就不应该拿陈衍来要挟我。对于我而言,陈衍的死活就和一只蚂蚁的死活没有任何区别。”
“但你刚才放走了他。”
“我了。”段闻道,“他觉察我可能还活着之后,一直在为我的万分之一生还可能而执迷。只是因为这一点,我最终决定放他一命。”
停顿一下,他:“然而你不一样,谢清呈。”
段闻讲到这里,眼神略微地模糊了。
他望着一身制服的谢清呈,好像从一朵仿真的鲜艳绢花上,看到了某一年夏夜绽放即谢的白昙。
他慢慢地,回忆起了一些与李芸相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