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早，方子衿再次被鬼畜歌曲叫醒，所以直到洗漱完成，他整个人都还被低气压笼罩着。一边听着电动牙刷的嗡嗡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它戳两下牙齿：失策了，竟然忘记提前定闹钟。

    系统倒是没得寸进尺地继续训他，而是安静如鸡地联网学习：反正规则目前也没给宿主发送新任务消息，它对方子衿的网红之路也没个谱，刚好趁着这时候多查查。

    靳慕云昨晚总算睡了个好觉，至于前一个晚上梦境里的那些不愉快，早因为这一场好眠消散得干净，所以当他看见方子衿头上套着海蓝色头带穿了一身藏蓝的运动衫下楼来，还好心情地点了点头：不错，顺眼多了。

    “子衿今天怎么起得晚了点？是赖床了？”甚至更有心情跟对方趣几句。

    方子衿也没恼，他发现如今的自己对于靳慕云的包容度特别高——要照他以前那个中二脾气早发火了；而且怎么呢，感觉有个人这么处处关心自己，还真挺不错的。

    不过也不好跟他解释是系统的锅，便随意点了点头。

    按照方子衿刚刚的心态来看，他的回应其实算有些敷衍，不那么有诚意；可在对他已经形成“叛逆期少年”刻板印象的靳慕云和杜宪看来，他这就是非常典型的傲娇了。

    而方子衿在系统“对于别人的问话要有礼貌的回答”的提醒下很快补充了一句：“哥，咱们赶紧去跑步吧，待会儿人该多了。”转移话题也勉强算是回答了吧？

    靳慕云点点头，等方子衿下了楼来，两人一同出了门。

    要靳家老宅唯一的不足，也就是不能像靳退之住的别墅区里那样，或是各家有块规划功能齐全的空地，或是有什么公共锻炼设施。大约因为当初建房的军阀没什么审美，这宅子就只是一栋修得精美的二层洋楼，其余的什么几进几出啊亭台楼阁啊花园池塘的统统没有，就一栋楼加一块千来平的空地。还是后来靳文博住进来，才让人把空地捯饬了，在底下挖了个车库，面上种点花草树什么的，看着才好看点。可花草树木这么一种吧，再搞个器械摆那儿，一看就像隔壁街道那个给老头老太太们练的公园啊。好在还算有点审美的靳家人并没有在院子里装这些东西。

    而作为锦市数得出名头的有钱人，靳慕云这么多年来练的唯一方式竟然就是如此接地气的出门跑圈，让方子衿十分惊讶。

    他一开始也跟系统商量了来着，觉得出门跑圈遇到路人太尴尬了，想在家里跑步机上跑，不过系统：“你看看你哥，他都不尴尬，你尴尬个什么劲呢？”

    方子衿竟然无言以对：有道理，靳慕云他都跑了二十多年了，也没见尴尬过。

    不过仍然很费解：明明靳慕云自己专门有个摆了一大堆健身器械的屋子，也见他用过，为啥对于外出跑这么执着。

    想到这儿，他趁着两人停下来在街边超市买水顺嘴问了一句。

    靳慕云正轻微仰头拿着矿泉水瓶喝水。额上之前浸出几颗汗滴，本来顺着脸颊淌下来，因为他的仰头，突然拐了个弯朝鬓角没了进去，把几丝碎发黏在了那里。他抿唇咽下口中的水，笑笑道：“在屋里什么时候都能练，不必占用早上的时间，而且我也习惯出来跑步了。”

    方子衿点点头：“也对，我记得我才七八岁就看到你每天跑来着，这都二十多年了吧？”

    靳慕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漫不经心地盖上瓶盖，单手拎着瓶颈，转而道：“感觉还行么？再跑会儿还是就回去了？”

    方子衿刚刚跑得嗓子发甜，现在灌了半瓶水，又歇了会儿已经好了许多，估计了下自己的状态，道：“我觉得还能跑两条街！”

    靳慕云见他扶着腿累得惨兮兮的样子，嘴里还倔，突然又想起来方子衿十岁生日的晚上，自己给他送了京市捎回来的特产泥人，却被他扔在了角落积灰的事情来——可明明两件事毫无关联。

    当然靳慕云必须承认那时的自己太没有诚意，给几个亲戚家的孩子捎的都是差不多的泥人，有些冷落他了。

    可那也没办法，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一想到这里，靳慕云心脏上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变得有些松动的螺丝再次被他拧紧，又重新扣上微笑的面具：“好，那我们再跑。”

    如果自己真是一个关心弟弟的哥哥，是不是该让他不要跑了？

    方子衿倒是乐呵呵的，一点没察觉出不对劲来，他还真想跟他哥比比体力来着。

    当然结局明了一切。方子衿一介沉迷酒精和熬夜的废宅，怎么可能比得过规律作息、天天跑、定期健身和进行散训练的靳慕云。

    又跑了一条街之后，方子衿实在不行了。之前怕负重太多，很有心机的他早把水扔了，现在自讨苦吃，站在这条空无一店的长街一侧，像一条刚化身成人，却快因干渴而濒死的鱼一样一边呼哧呼哧喘气，一边道：“这条街……呼……哈……这条街也太他妈长了！”

    靳慕云被他这二逼行为一岔，刚刚那点微妙纠结又有点悲怆的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得失笑。而身为兄长的良心让他敛了敛上翘的唇角，伸手把自己没喝完那瓶水递给了方子衿：“不嫌弃的话可以喝我的。”

    都这会儿了，方子衿当然没那么多挑剔的毛病，拿过来“敦敦敦敦”地倒进喉咙里，才总算缓过劲来，然后无比真诚地道了声谢：“哥，你真好。”

    靳慕云心中感慨：要是他原来就像现在这样乖乖的，自己舍得去宠杀他么？

    等两人回到老宅，又是一派兄友弟恭、和乐融融。不过等吃过早餐，当方子衿上楼去跟系统商量网红相关事宜，靳慕云也去书房充电学习时，杜宪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上楼敲开了书房的门。

    他的表情格外严肃，甚至远超过了方子衿回家的当天他来找靳慕云商量时的样子：“大少爷，方女士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了。”

    靳慕云闻言也沉下了脸色，询问道：“疗养院那边怎么？”

    杜宪沉默了一瞬，才道：“她想起来自己有个儿子，后来天天抱着枕头像抱孩子一样，喂枕头吃饭，带枕头去散步……”

    杜宪每一句，靳慕云的表情就更加复杂。

    按照父亲母亲还在时的意思，就是只供方欣然在苏市的陶然疗养院好好养着，却从未提到——或者还没来得及告诉方子衿真相。本来要是方欣然一直这么疯下去也就罢了，可时隔数年，如今的方欣然竟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不定前尘往事也要慢慢想起来。

    那自己该不该替故去的父母做下决定，告诉方子衿真相呢？可要告诉他，自己又该如何开口？等他问起，难道要，你是你母亲偷走了父亲的精液，找人做了试管婴儿才生下来的吗？

    这个真相实在滑稽，对事件当事人来又太过残忍。靳慕云并不愿意向如今虽然顽劣却突然恢复了天真可爱的弟弟告知一切。于是沉默了半晌，他才道：“杜叔，我下午去趟苏市。家里要劳你多费心了，尤其子衿那边。”

    杜宪颔首：现在二少爷好不容易露出点学好的苗头，正是掰正的关键时期，是该费心。

    靳慕云又道：“别让他知道了……”

    杜宪听到这句话，有些惊讶，像是为了确认一般重新看了一眼靳慕云，却见对方有些疲累似的闭上了眼。但他隐隐察觉，大少爷对二少爷的态度，跟以往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现在正是王媛在准备午餐的时候，靳慕云简单收拾好行李要准备出门，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了方子衿的声音。

    “……王姨，我知道你特别厉害也特别会做饭，烤个鸭腿肯定对你来也特别简单！”

    靳慕云循声回头，正好看见方子衿像个跟屁虫似的一边比划一边跟在出来拿东西的王媛身后，那态度似是有所求，而他的话里也确实证实了这一点：“王姨你就做一回烤鸭腿吧，我跟你讲那鸭腿一定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不要太肥也不要太瘦……”

    而王媛有些无奈：“二少，光听这么，我也不知道这鸭腿该怎么做呀！”

    靳慕云总算猜出个前因后果，心念一动，给左循发了条短信：

    “老同学，麻烦外送两份雅门的秘制烤鸭腿到我家，多谢！”

    之后还没来得及看左循的反应，他就拎着行李出了门。

    靳慕云此行极为仓促，电话请司机林胜过来，再让罗清远订了苏市的酒店，这一番布置下去，终于赶在中午之前出了门——从靳宅到方欣然所在的陶然疗养院约有三时车程，若出门太晚，等到那儿天已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