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弟弟的身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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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慕云记得自己九岁那年,爷爷靳文博因病离世,此后靳家大权交给了自己父亲,而那个总来靳家的神经兮兮的方家大姐在这之后就神秘失踪了。

    不过那段时间身边的人与事变化都太大,靳慕云那时也只是一个孩子,根本没察觉到大人们言笑晏晏背后的暗潮汹涌。

    三年后,他刚要升上学六年级。在那个炎热夏天的午后,他刚进大门,就发现屋里多了一个白嫩瘦、看着有点傻还不怎么会话的豆丁,被牵在管家杜宪手里,怯生生的,站在一群陌生人中间,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样子。

    父亲向来温和的脸难得有些严肃,他语气很淡,:“慕云,这是你的弟弟,叫方子衿。今后跟他好好相处吧。”靳临渊这句话实在太敷衍,甚至懒得跟那孩子再介绍一下自己的儿子,明显是不算把他当亲生儿子疼的。

    靳慕云向来聪慧,联系偶尔听到的豪门中的龌龊,突然明悟。

    照常理,他本该厌恶这个要与自己分享父爱的便宜弟弟,可从屋内的氛围来看,这个可怜,连父亲的一点关怀都分享不到;而且,他黑油油的眼睛里的惶恐和不安都要溢出来了啊……这么一想,怎么可能要对他不好。

    反正,这孩子那不知在哪儿的妈此生决不可能踏入靳家半步,自己只多个便宜弟弟,倒是无妨。

    后来几年,靳慕云是真心诚意地把这白团子当成了自己亲弟弟一样疼爱。令他疑惑地是,母亲不喜欢方子衿是情有可原,那父亲呢?也许是碍于母亲的面子,可这些年他对弟弟除了供给吃穿,连半句关心没有,未免太古怪了。明明哪怕对待他生意场上的对手,都有几句客套……

    这些类似的疑惑好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靳慕云不好直接去问父母,便想从杜宪口中探听一些消息,没想到杜宪却十分歉意地道:“抱歉少爷,我暂时不能告诉你,除非老爷同意。”

    等他十六岁跟随父亲学习公司经营,接触了一些叔伯,才慢慢凑出一些真相:方子衿确实是私生子,而且极可能是前些年刚查出贪污问题,因此没落的从政的方家的孩子。

    而最终的真相,靳慕云一直等到成人礼那天才从醉酒的父亲那里得到了一些零碎而散乱的关键信息。这些关键信息再经过杜宪的补充还原,竟好像一本俗套而狗血的梗概。

    方家大姐方欣然,跟靳临渊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对方十来岁时转学到了她所在的学校,后来因为在锦市有着极高权势的方家和持有相当财富的靳家互有利益关系,便接触得多一些。方欣然一直对竹马有意,对方却从来只把她当妹妹。就是这样一个俗烂一般的开头。

    只是后来方欣然听靳临渊要出国,情绪激荡之下险些以自杀来逼迫他留在国内与她结婚,这个故事才有了转折。

    当时方家人大惊之下把她送去了医院,竟检查出她有遗传性的精神问题。再联系方家的一些旁支曾有过的状况,他们终于认识到,自家的姑娘确实有病。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好腆着脸逼迫锦市首富的儿子娶方欣然,便把她关在了家里,请了医生和护工,好生照料着。

    方欣然大约也知道改变不了靳临渊出国的结果,似乎是认命了,只期盼着对方学成归来。她甚至天真的想着,到时候她的病也好了,靳临渊就应该会娶她了。

    而靳临渊,在留学几年之后,对同在一个城市学习芭蕾的天才舞者云想容一见钟情并展开了激烈追求。可云想容那时眼光极高,不轻易接受别人的求爱。直到后来,在靳临渊的穷追猛之下,才与他相恋。很快,两人暗结珠胎。靳临渊欣喜若狂地带着她回国,接着向父亲靳文博告知了一切。之后为掩盖云想容越发显眼的肚皮,他们的婚礼只能仓促进行。

    不过婚礼再仓促,消息也是放出去了的。听到这个消息过后,原本看似恢复正常的方欣然再一次疯了。方家人只好把她送去了锦市的一个高级疗养院。

    本来这事情应该就到此为止,没想到就在靳文博的葬礼过后不久,靳临渊接任靳氏掌门人的仪式上,消失很久的方欣然偷偷混了进来。也不知道她从哪里下的手,不止给靳临渊下了迷药,还把休息室的保镖都支走了,然后偷走了他的精、液,又悄悄躲去了苏市,做了试管,生下了方子衿。

    听完这个好似谎言一般的玄幻故事,靳慕云对方欣然的情绪十分复杂:他一方面厌弃这个妄图破坏自己父母关系的女人,一方面又觉得她为了爱情的执着疯狂实在可怜;一方面恶心她的手段,一方面又佩服她的谋划——毕竟她作为一个被方家半软禁的人,要在宴会场混进来还支走了保镖,实在有些本事。

    他终于知道了父亲厌弃弟弟的真相,可因为方欣然这件事,他实在无法做到跟以前一样真诚地关怀方子衿,于是他改变了当初想留在锦市的想法,在高考之后填了离锦市很有一些距离的京市庆大。

    借着这个距离,正好可以考虑清楚一些东西。

    然后再回来,就是方子衿的十岁生日宴了……

    想到这里,十岁的方子衿站在落地窗前,抓着栏杆,表情哀伤而一脸期盼地看向自己的画面又一次出现在靳慕云的脑海。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闭目皱着眉头,伸手揉了揉额角。

    前方驾驶座的林胜忍不住关怀了一句:“大少爷,没事吧?”

    靳慕云勉强笑笑,道:“没事,可能昨天没有睡好,有些累。”

    林胜点点头表示理解:“那现在睡会儿吧,咱们到苏市还早着呢。”

    靳慕云淡淡应了声,敛目养神。

    汽车到达陶然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冬天的午后并没有多暖和,疗养院又种了许多树木,更显得冷清。从温暖的车内出来,乍一接触到外面的冷空气空气,靳慕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其实对来这个疗养院是有些抗拒的。当初方欣然的父亲方文远因为作风问题落马,他妻子也被查出了绝症,为了保住女儿,方文远把方子衿的存在告诉了靳临渊,想求他帮上一把。靳临渊这才知道当初接任仪式上的那场意外是怎么回事,由此对方家人相当厌恶。不过想到自己流落在外的儿子,未免今后再生枝节,还是做出了决定:忙可以帮,不过方子衿必须认进靳家,并且之后跟他们方家再没任何关系。

    因为这个承诺,方欣然进入陶然疗养院可以是靳临渊一手促成的。所以知道真相后的靳慕云对这个疗养院并不是很有好感:他的理性告诉他,父亲对方欣然没有任何感情,可来到这里看见方欣然生活的环境如此之舒适,他还是有些愤愤。虽然这么多年来,他成熟了不少,这样的幼稚情绪也消散趋无,可当初的坏印象还是深深留在了脑海里,无法消解。

    陶然疗养院自从接收了方欣然之后,每年都会从靳家收到一笔捐赠。这个惯例从靳临渊在世时一直延续到如今,所以对于如今的金主,院方的态度可以是非常热情。

    “靳先生,您终于来了。方女士的情况我们之前已经告诉了贵府管家,不过具体情况可能要待您先去看看再跟您细。”

    靳慕云淡笑着颔首:“好,劳您费心了,赵院长。还得麻烦您前面带路。”

    陶然疗养院算是锦市、苏市和海市这三个相邻城市中风评最好的高级疗养院,里头住的多数非富即贵,所以各方面条件都不差。方欣然在这里自然也受到了很好的照料,从她身后随时跟着的两个护理人员就能看出来,院方至少没有冷落她。

    不过那两个护理人员对这个面容清秀个子纤细的“疯女人”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要任何人试图靠近她,她就会尖叫,抓挠所有近身的人,叫嚷着让他们走开,不准靠近她的“孩子”。等人退后了,她又恢复了“正常”,表情温柔地抱着“孩子”,轻声哼唱着摇篮曲。

    若不是她手里抱着的实际是一个裹着床单的枕头,这画面看来不过是一个有些激动的抱着孩子的母亲而已。

    靳慕云皱了皱眉,问旁边候着的方欣然的医生:“她持续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医生开病情记录册,翻看了几页,才道:“已经整整十天了。之前她似乎遗忘了自己有一个孩子的事实,最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想了起来……靳先生,冒昧问一句,她的孩子是因为什么原因丢失的您清楚么?还有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您别误会,我不是为了八卦,只是作为医者,为了病人着想,总是要多尝试一种可能的……”

    医生的话还没完,就被靳慕云歉意地断了:“非常抱歉,这件事我也不知情,所以方女士的孩子在哪儿,这个问题恕我难以回答。”他似乎想也没想,就撒下了这样一个谎。

    医生闻言看起来有些失望,道:“这样啊……”

    靳慕云又道:“请问她现在这种状态会不会影响到生命安全?”

    医生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下才:“这倒没有,我们检查过了,方女士除了精神方面的问题以外,身体非常健康。”

    靳慕云点点头,微笑着满眼真诚地看向医生,道:“我也不懂医学方面的东西,只能麻烦医生之后好好照顾方女士了,请您多费心。”

    医生摆摆手:“您太客气,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自当竭尽全力。”

    然而靳慕云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回应。

    走之前他隔着观察窗又看了一眼方欣然,正好见她不知怎么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不要带走我的孩子!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旁边的护理人员连忙过去指着枕头安抚她:“别哭啦别哭啦,你看,你的孩子不是在这里吗?”

    方欣然顺着护理人员的手一看,对着怀里的枕头喜笑颜开:“子衿呀,下次可别跟妈妈调皮了,不要离开妈妈的视线好吗?”

    听到这里,靳慕云没有忍住,向旁边同样在观察屋里状况的医生问道:“她现在的行为,是对记忆中场景的模仿吗?我是,她以前也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吗?”

    医生听着靳慕云的问话一头雾水,见靳慕云似乎真的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便斟酌着开口:“这也不一定。病人因为精神问题,关爱孩子的表现也许是下意识按照以前发生过的场景再次重复,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从未关心过孩子,现在想要弥补……”

    医生后面的话靳慕云没有再听,他想起初见到方子衿的场景,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一个备受宠爱的孩子怎么会在周围都是陌生人的环境中连哭都不敢呢?更应该是从知事起就没有得到关心,才学会了看人脸色,知道这里会是他今后必须待的地方,所以即便害怕也一声都不敢哭出来吧。

    自从当初做下疏远方子衿的决定后,他对对方的关怀便渐渐流于表面——现在想来,无非是怕对方真的伤心,不然哪里还需要再演这么一个“关心弟弟的哥哥”;后来因为对方的叛逆,原先记忆中的兄弟情渐渐消散了,这关怀便彻底停留在敷衍的程度。可因为近期方子衿表现得太过乖巧,他忍不住多次想起两兄弟曾经的共同回忆来。

    看过方欣然后,靳慕云本该去罗清远给他订好的酒店休息一夜的,此时却突然改变了计划,对林胜:“林哥,麻烦你开车送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