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凌三点, 何羽茜家。
谭耀和张潇晓守在这儿等候消息,就在他们躺在沙发上快睡着的时候,忽然被一阵很轻的敲门声惊醒。
谭耀心中警铃大响, 三步并两步地冲上楼,发现门口倚着一个人影,嘴巴被胶条封得严密, 脑袋软弱地靠着门框,像是在熟睡。
而楼梯口一个黑影匆匆闪过,待追出去时早已不见踪影。
“茜茜!”
张潇晓激动地冲上去,试图将她唤醒。
但迷药药性太强, 何羽茜完全是昏睡状态。
等到何羽茜醒来,已经是次日下午,她像是经历了一场混沌的梦,睁眼看到窗边围坐的众人, 直接将稀碎的片段全抛在脑后。
“茜茜醒了!”
张潇晓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动静, 而在她的左手边, 赵东屿趴伏在床侧,此时正迷蒙地醒来, 眼睛里布着红丝,让人忍不住心疼了一下。
何羽茜试图伸手拽一拽被角, 才察觉自己的左手被他紧紧地攥着,她动了动,他便松松放开。
“你现在怎么样?”
他轻声问, 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还行。”
她张口话, 嗓音沙哑, 张潇晓给她递过来一个带吸管的水杯。
温润的白开水缓缓滋润着干涩的喉咙,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朵快枯萎的花, 久旱逢甘霖。
“到底发生了什么?”
谭耀忍不住发问。
“我……”
何羽茜刚想开口,却被赵东屿截断:
“你要不要再歇歇,这会儿不急着。”
“我没事。”
何羽茜平静地:
“我被绑架了,凶手叫汪荃茹,桃园路28号餐馆的老板。”——警方接警后,第一时间前往汪荃茹的住处和工作地,却意外的发现查无此人。
汪荃茹,仿佛空气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于绑架事件的前因后果,大家均是一筹莫展。
一周后,侦探社发来一条线索:
当年赵父车祸肇事者王力近来频繁前往青浦区某废弃工厂,行踪极其隐秘。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东屿决定再会会这个王力。
周六上午八点,仁济医院妇产科,一名大着肚子的年轻女子在丈夫的陪同下做产检,医生告诉她宝宝胎位不正,需要经常走动促进胎位回正。
孕妇充满母爱地抚摸着肚子,笑着和丈夫:
“你快摸摸,宝宝好像在翻跟头。”
王力将脑袋凑近老婆的肚皮,认真地感受着胎动,脸上写满了幸福二字。
“王老板!”
突然一个陌生男子上前招呼。
“你是谁?”
王力眼神警觉,下意识地伸手将老婆护在身后。
陌生男子压低帽檐,沉声:
“赵老板有请。”
“赵……
赵东屿?”
王力不假思索地问。
“嘘。”
王力慌张地四下张望:
“他在哪儿?”
“斜街巷48号,他在那里等你。”——将妻子安全护送回家,王力开车匆忙赶往约定地点。
妻子怀孕了,他就要当父亲了,不能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出现差错。
赵东屿已等候多时,看到王力出现并未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倒是流露出好整以暇的表情,像是盯着一只迟早到手的猎物。
王力不觉后背发凉,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危险。
“王老板,恭候多时,请坐。”
赵东屿礼貌地招呼。
王力忐忑落座,迟疑后发问:
“请问赵总找我有何贵干?”
“哦没什么,今天碰巧在医院看到你陪妻子产检,想好久没联系了,邀你喝杯茶。”
赵东屿表情轻松,起身给王力的杯盏添茶。
碰巧?
王力当然没有那么蠢,怀孕的妻子被盯梢,对方显然在向他传达威胁的信号。
“我的妻子是无辜的,别找她麻烦,凡事冲我来!”
“哦?”
赵东屿轻挑眉毛: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确实对我有愧?”
王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攥紧拳头。
这是一场无声的胶着,此时无声胜有声。
“吧,要怎么才能放过我?”
赵东屿悠闲地啜一口茶,明前新茶,口感香而味醇。
“十年前——”“十年前的事,我已经了是一场意外。”
“哦?”
茶盏落下,溅起的水花将桌面洇出一圈波澜。
“你的脚踝有一处纹身,我找人听了,于是有了意外发现。”
“你——”王力吃惊得瞪大双眼。
十三年前身负巨债的他选择加入杀手组织TK,刚入行就被要求纹上代表神秘与邪恶的蛇形纹身,因为组织行事低调,兄弟们失手率极低,所以多年来并没有被警方盯上。
可又怎么会被他发现?
“王老板,我认为你此行赴约应该有一些觉悟,我手上的证据足以再次将你送进牢里,想想你即将出世的孩子吧。”
赵东屿掷地有声地,演技之精湛令人不疑有诈。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当年我父亲的死是一起买凶杀人案。”
王力的脑袋乱成一团。
他感受到赵东屿灼热的眼神,但仍然硬着头皮:
“我不明白你在什么。”
“王老板,你马上就要当父亲了,孩子是无辜的,我只想知道当年雇佣你的人是谁。”
王力心里一动:
“你得轻巧,如果我全盘交待给你,我还是得重新坐牢。”
赵东屿从兜里掏出一张支票:
“这里是两百万,我已经帮你联系了美国的产科医院,换个身份,你可以一切从头来过。”
王力犹豫地接过支票,陷入短暂沉思。
就在上个月月末,股市大幅动荡,他再次出现债务危机。
所以他拨通方易达秘书的电话,约他9号晚十点在青浦红砖厂见面,准备再讹一笔钱。
照理,杀手组织是不可以透露雇主私人信息的,但五年前当他被捕入狱的时候,竟意外地收到了一封陌生来信,信上用印刷体写着:
“出狱后请联系——”然后附上一串电话号码。
出狱后,王力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那个号码,接听者声音冷冰冰的:
“谁?”
“你好,我是王力,就是那个肇事司机,你让我出狱后联系你的。”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道:
“你想干嘛?”
王力脑袋瓜转得飞快,根据对方的语气态度,他已经基本肯定,这个人就是当年那起案件的雇主。
但令他疑惑的是,那封信究竟是谁写的?
“兄弟,我这刚出狱没多久,手头紧得很——”从那之后,王力把方易达当成了提款机,为了不留痕迹,他们都是见面交易。
赵东屿的目标是方易达。
王力盯着手中的支票,内心反复权衡利弊,当视线扫到支票签发日期的时候,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凛冽。
签发日期有修改痕迹,这是一张无效支票。
想诈我?
王力心底冒出杀意。
“赵总——”王力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将支票退还给赵东屿后郑重开口:
“我有一本日记,关于当年的事情经过里面都有记录。
今晚十点一刻,龙塘西路19号见。”
“好。”
赵东屿将支票塞进了衣兜。——是日深夜十点二十分,赵东屿只身等候在约定地点,手表盘面在浓黑的环境里映衬出幽蓝的荧光,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王力还没有到。
他等得有些焦急,下午在茶馆对王力的话里全是诈,不知道对方听信了多少。
所以凶手是方忠雄吗?
为了攫取下游客户的市场和土地而痛下杀手?
这个理由看似合理,但总觉得像是拼图少了一块,哪里出了问题。
龙塘西路是沪市曾经的租界所在地,如今欧式建筑仍保留完好,灯光呈射线状在房屋的大理石外壁上,更显其琼楼玉宇,在静谧的夜晚显出一丝危耸。
赵东屿戴着黑色口罩,将身影隐匿于两栋建筑物之间的狭窄巷道。
空无一人的行道,一阵穿堂风呼啸吹来,冷飕飕的,他将风衣衣领竖起。
十点半,王力还是没到。
周遭安静得只听得风声聒噪,若隐若现地好像还能听见金属撞击摩擦的声响,一会儿像是钢管之间的碰撞,一会儿又像是枪支扣动扳机,弹壳清脆落地。
危险仿佛是一只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巨兽,吞噬着所有光明和希望,匍匐着缓慢逼近。
远处传来皮鞋踏地的节奏律动,不急不躁,显得来人自信又从容,甚至还携着一股震慑和压迫。
赵东屿忽然惊觉到处境的危险,对方是职业杀手,自己只身赴约竟然没有任何防备,对方若来一出请君入瓮,他也只能束手就擒。
来自远处的脚步忽然变得慌乱,赵东屿察觉到街角对面的建筑物内,某个窗口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传来一个男人惨烈的叫声,然后是躯体倒地发出的沉闷声响。
下意识地,赵东屿想要拔腿上前查看,却未曾发觉身后袭来的一道黑影。
下一秒,他的嘴巴被一双有力的手捂住,迷药吸入鼻腔,他陷入了昏迷。——听人类若是濒临死亡,脑海里会像走马灯一样闪现过往的种种经历片段。
赵东屿的大脑在飞速转动。
6岁,甩响炮把邻居大弘脚踝炸伤;10岁,强忍着伤痛坚持练武,一心想着变大变强;14岁,像个痞子成天不学无术,渴望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父母关爱;16岁,重新与喜欢的她相遇,却犹豫不决不敢靠近;20岁,家庭遭遇重大变故,从此复仇成为执念;25岁,相恋多年的她从生命中突然消失;30岁,他们再次相遇,就在生活的热火重新点燃,就在一切的希望重新照耀的时候,绑架、枪杀,可怕的事件接连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是不是生命就此终结?
甚至都还来不及和她一声再见。
叆叇的意识如灰黑的云朵漂浮在半空中,捉摸不透的形状,混沌迷茫。
耳边好像传来谁的呼唤,额头上被冰冷的重量覆盖,意识逐渐归于清晰。
赵东屿终于睁开双眼。
房间内的光线有些刺眼,他用手挡住片刻适应,视线才逐渐聚焦,看清床边正在照料自己的人脸。
“怎么是你?”
只见那男人伸手调整好敷在他额头上的冰袋,语气淡然地了句:
“迷药量不大,所以你昏睡没多久,给你脑袋降降温便于回顺思考。”
赵东屿愤怒地拍开他的手,冰袋滚落床头,在地板上碎裂成大不一的四瓣。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我?”
潘晓亮嗤声笑了:
“我可是刚救了你一命。”
赵东屿努力支身坐起,表情冷峻:
“我不记得和你过昨晚的事,难道你是凑巧经过,凑巧把我迷晕,又凑巧救了我一命?”
“当然不是。”
潘晓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双手交叉抱住,坐在了落地窗边的沙发上。
赵东屿头痛欲裂,他用手掌揉着太阳穴,脑袋快速思考着。
潘晓亮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会计师,手头客户众多,当然也包括影视界的龙头——方氏的华曼。
这也是赵东屿为什么决定将他拉进复仇计划的原因,他想要了解方氏父子的资金状况,而对潘晓亮他又足够信任。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潘晓亮与方氏的关系,比他原本以为的要密切得多。
“昨天晚上……
王力死了?”
“嗯。”
“谁干的?”
“他所在的那个组织。”
“是谁的授意?”
“方易达。”
赵东屿的瞳孔地震,这个结果让他始料未及。
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某天,潘晓亮和他:
“查查方易达。”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我也是最近给华曼做审计的时候发现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在等待时机。”
“什么时机?”
“华曼董事会面临重组,方易达手中还有很多黑账,如果要从财务这一块儿狙,我必须取得他的信任才能拿到更多资料。”
“所以他就可以免受刑罚了吗?”
赵东屿的语调突然变高,激动的情绪使他面部涨得通红:
“现在王力死了,这条线我跟了十年,在我就要取得证据的时候突然就这么断了!”
潘晓亮忍不住讥笑道:
“你以为方易达没有察觉吗?
早在你第一次去找王力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方易达一直在找机会干掉王力,所以这次何羽茜出事其实就是想要转移你注意力……”
潘晓亮意识到漏了嘴,赶紧收口,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何羽茜什么?
你他妈给我清楚点!”
赵东屿怒吼着冲下床,朝潘晓亮挥拳过去。
眼镜被拳头落,碎片像水花般溅起,镜架被扭的不知谁的脚踩折,鼻青眼肿的男人仍像斗兽般发出低沉的咆哮,拳头撞击肉躯的激烈程度难以想象会发生在这二人身上。
十多年兄弟情,在三十岁的这个分叉口,似乎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