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黎和他一起离开了这个深渊。

    所幸自从那鲸鱼离开之后,周围的危险生物都像是被吓跑了一样。

    伴随着海水波涛微微震动，眼前的情景伴随着深渊口的拓开而越发明亮。

    上方是一片独属于热带的珊瑚。

    洛黎原本以为这是一片至少在中纬度偏上的海域，现在看来,这是一片热带海域。

    周围的鱼类看上去稍微有些诡奇。

    都是洛黎从来没有见过的。

    大概是因为这里还算是比较偏僻的海吧。

    洛黎抬头向上一看,只看得见薄薄的晃荡的一层光圈荡漾。

    她这才发现，只是因为自己从过分黑暗的深渊底出来了，才会觉得这里明亮。

    这里其实还是黯淡的。

    洛黎看了看周围的鱼类,觉得他们看上去都不像是好吃的。

    这一只色彩斑斓,洛黎一靠近，它就猛地一个俯冲,张开了满是尖利牙齿的鱼嘴。

    洛黎往前一走,又踢到沙子里的什么，沙子里的东西猛地一动,震动一下，随后悬游着慢悠悠地飞走。

    洛黎又是觉得新奇，又有点不安。

    这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原本以为出了这深渊，总归能看见点熟悉的生物,但是这完全没有被人发现过的海洋里，依旧是一群她根本不认识的奇怪鱼类。

    随后洛黎想到，他不会平时就吃这些吧？

    如果吃这些鱼的话,那又会是怎么吃？

    答案显而易见。

    海里没有火。

    他只能生食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洛黎觉得这样不太妙。

    她已经把他当做同类看待了。

    如果他吃生肉，感官上总归是不太美好的。

    他注视着她，跟随她的目光看着她看的东西。

    他听见洛黎喃喃道：

    “好丑。”

    那是一条五彩斑斓的鱼。

    他的心脏微微瑟缩了一下。

    如果五彩斑斓都不被她喜爱，那他这样的,岂不是更“丑”他有些不安。

    与此同时,那条彩色的鱼，气定神闲地一口吞掉了它面前的比它更的同类。

    她的眉微微蹙起,挪开了视线。

    很明显的厌弃和不喜欢。

    她的指尖沾染上了血雾，她快速地向后一退。

    洛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要求一个海洋生物，这算是苛求了。

    毕竟在海里，他不猎食，又该吃什么呢？

    她叹口气，对他道：

    “你吃完了叫我。”

    洛黎缓缓地闭上眼睛，走到一边。

    他有些疑惑。

    他并不吃这里的东西。

    他只喝新鲜的鲸血，还有吞食深渊中源源不断的黑色气体。

    但他还是听话的去“猎食”先是“猎”了一棵水草，又“猎”了一棵另一个品种的水草。

    他有些犹豫地游到她身边。

    洛黎看见他游过来，还有点诧异：

    “这么快？”

    然而看见他手里的水草时，她眼底闪过明显的高兴。

    他不是肉食动物。

    是吃草的！

    洛黎眼里的惊喜感染了他，让他弯起了唇。

    他有些拘谨地缩了缩手，又克制住了自己的笑。

    他这样看上去有些傻，但是如果是吃草的动物的话，这样的傻也是亲切可爱的。

    洛黎的心放下去一点。

    随后她牵着他的手，愉悦地：

    “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吧。

    他心里滑过这句话，胸腔里的心脏涌过奇异的血流，热而烫。

    他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

    忠诚得像是公主的骑士。

    洛黎如果回头，就能看见这位“骑士”眼里的虔诚。

    他是如此喜欢自己的海玫瑰。

    他度过了最为幸福的一天。

    所谓幸福，就是他不言不语，她为他讲故事。

    那些故事他从未听闻。

    那些童话他不感兴趣。

    不过是什么人鱼，什么公主，王子。

    还有什么青蛙王子，什么灰姑娘。

    他听着自己同族的故事，注视着她认真的神情，带着愉悦心想，他如果是人鱼，上岸寻找一个人，那个人身边有了新的人，他会把那个人给抹杀掉的。

    如果这样做“王子”会伤心的话，那他就悄悄杀掉那个人，然后变成那个人的模样，长长久久地陪伴着爱人。

    永远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他唇角不禁露出幸福的笑意。

    洛黎讲完灰姑娘那一句“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就看见了他的微笑。

    那是真挚的幸福的微笑。

    洛黎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真好，看来他真的因为长期生活在海里，是个非常单纯的人鱼。

    洛黎的戒心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了。

    喜欢听童话，而且为童话的结局而感到由衷高兴的生物，在她看来，十分可爱，十分柔软，十分感性。

    他看着她的笑意，又想到，梨梨刚才讲的那个什么灰姑娘的故事。

    王子拿着水晶鞋找和他共舞的舞伴……

    看不见脸，不知道身份，这实在是太过有趣。

    这个地步的条件，继母和两个姐姐都没能取而代之吗？

    如果要得到王子的话，为什么还要留下灰姑娘的命呢？

    他看不惯的都会被他处理掉的。

    那继母和姐姐实在是太宽容了。

    果然，太过宽容是根本不能够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的。

    愚蠢又可笑。

    他牵起唇，嘲讽地微微一笑。

    洛黎看见他又笑了。

    她备受鼓舞。

    这能明什么？

    明她讲故事讲得好。

    讲得有成效。

    还能明什么？

    明他善良纯真，天真无邪，相信美好！

    洛黎讲了好几个故事，正想着再讲一点岸上的生活，又欲言又止。

    讲岸上的生活的话，万一他像是第一次见到王子的人鱼一样，开始向往了怎么办？

    现在这个科技时代，他要是出现肯定是轰动一时，然后会被抓起来观察研究，被无数人日日夜夜盯着。

    洛黎简直不敢想象，这对于一个纯真善良不谙世事的人鱼来是多么残忍可怕的事情。

    他独自一条鱼住在黑暗的深渊十有八九是因为社恐胆子什么的。

    要是被关进的鱼缸，被千万人注视……

    于是她住嘴了。

    还是童话故事好。

    你看，人鱼多有借鉴意义，上了岸，得到的结果多么现实，就当是告诫一下他吧。

    和给孩子讲“不听话的孩要被狼吃掉”的效果一样，只是例子更温柔点。

    虽然童话故事也和人类世界有关，可是上岸进入人类世界的都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他身边的和人类世界相关的就只有她了，洛黎想了想觉得他不可能因为自己离开就像人鱼一样追上岸。

    她轻松愉悦地想，他还是一直待在深海最安全。

    过度接触人类对鱼来是不健康的。

    洛黎又讲了三四个童话故事，总算觉得有点累了。

    深渊底下黑黢黢的，洛黎抬头看了看头顶，头顶也没光，默认是天黑了，自己想睡了，就走进了他为她建造的石头巢穴中。

    石头巢穴很大，也很空旷，上面铺着一层水草，软软的，加上水波的托举，睡起来很是舒服。

    洛黎了个哈欠，躺在石头巢穴上闭上了眼睛。

    等到躺了两三分钟，她又翻个身，坐了起来。

    果然，他还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

    洛黎突然就觉得有点心酸。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有什么巢穴，她醒来的时候他在那里，她睡着的时候他还是在那里。

    他是把唯一的床让给了她吗？

    果然是条善良的好鱼。

    想到这里，洛黎招了招手：

    “鱼，你过来一下。”

    他知道她让他过来，但是第一次听见她叫他“鱼”他觉得心口有点痒，像是一朵花在那里悄悄开了一样。

    如果是梨梨的话，绝对不会像是故事里的那些愚蠢王子一样做的。

    她一定最喜欢他的。

    她为他取了名字。

    鱼，多好听的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名字，但他确定这不会是唯一一次。

    她给他的名字一定会再缀上她的姓氏。

    他很期待那一天。

    他缓缓游了过去，像是完全盲从于她的召唤。

    洛黎被他这姿态给逗笑了：

    “怎么这么听话。”

    像是幼儿园的朋友。

    又像是养的狗听见主人叫它的名字。

    总之，就是惹人怜爱。

    他漂亮而富有冲击力的脸靠近了他，抵在了石头巢穴一旁，歪了歪头注视着她。

    大眼睛鱼歪头看她，让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真乖啊。

    洛黎感慨。

    随后她道：

    “你也休息。”

    他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像是没有听懂这个指令。

    洛黎又笑道：

    “你好像大狗狗。”

    大狗狗。

    他咀嚼着这个词汇。

    是好的吧。

    他吞噬的黑气里有无数人类的记忆，他知道狗是什么。

    是温暖的生物，人类的好朋友。

    梨梨用来形容他的都是好的。

    他笃定地觉得。

    看他认真思考的样子，洛黎觉得他可爱：

    “就差一个铃铛，就真的变成狗狗了。”

    她原本只是逗他。

    他却眼睛一亮，掌心就出现一枚的铃铛。

    还有一条红绳系着铃铛。

    他将铃铛交给她，目光灼灼地要求成为她的狗狗。

    洛黎怔了一下。

    眼前黑色长发的美丽人鱼垂下眼眸，扬起头颅，露出一截应该是动物最脆弱的部分也就是脖颈。

    毫不设防地面向她，示意她给他系上铃铛。

    洛黎手抖了一下，觉得自己像是在犯罪。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脖子上属于她留下的痕迹，手腕却被人轻轻地握住了。

    垂下头便看见她低头给他系铃铛在手腕上。

    他有点新奇，又有点失望。

    他不是她最好的那一个朋友吗？

    她会把铃铛给谁系在脖子上？

    还是他不够乖？

    他陷入复杂的思考里，觉得有点沮丧。

    洛黎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道：

    “脖子上系绳子，那是标记归属于我了。

    那不是好事，这样我们就不平等了。”

    他心想，为什么要平等？

    “系在手腕上，我们关系平等，可以更长久。”

    更长久？

    他竖起了耳朵。

    “不平等的关系是没办法长久的。”

    她柔声道，“平等的关系是可以永恒的。”

    永恒？

    他很喜欢这个词。

    他在她掌心写道“我们会是永远的关系吗？”

    洛黎想了想，将它理解成了幼儿园孩子拉钩钩。

    善意的谎言总是没错的。

    她笑了笑，答道：

    “会的。”

    孩子的永远，总不会太长。

    她离开之后，他会找到新的朋友，或者，他现在就已经领会到了交友的乐趣，很快会寻找下一个朋友。

    他注视着她点头，开心地笑了。

    太好了。

    永远。

    我们永远彼此归属。